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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儒学史 第四章 隋唐经学成就及其对儒学的阐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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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刘焯、刘炫的经学思想与隋唐儒家经学思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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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南北朝至隋唐经学的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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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经学,主要是指解释经典的传疏之学。中国上古时代,自虞夏商周以来,记载政治事件、朝章制度、帝王言行、歌咏风俗以及认知自然,以利民生的几部历史、哲学著作,经过孔子的整理、讲授,被后世的儒家奉为经典。所谓经典,经训常、恒,法、度,谓恒常不变之法度;典,诂训多与经通,本训书册,合而言之,即记载恒常法度的高文大册,引伸而有准则之义。这些经典包括:《易》、《诗》、《书》、《礼》、《乐》、《春秋》,谓之六经,《乐》至汉失传,成为五经。孔子以《六经》为弟子所作的讲解,即是首次为经典所作的传注,并亲自为《易经》作有十个“大传”,谓之《易传》,由弟子所记录者,则谓之《记》。后学者沿着孔子的道路,继续注释讲解。于是,就产生了传、章句、注、解等释经文体,一般而言,初次诠释经义者,谓之《传》,多产生于先秦及汉初;诠解《传》义者,谓之注,产生于两汉之际;为《注》所作之诠解,则谓之《疏》。至此释经之文体已经大备,自刘炫于《疏》后加《议》,则又出现孔颖达的《正义》,《正义》亦《疏》之一体,唯其可以纠前疏之失,而发挥新解,是其所长,故为后世学者所习用。但两汉经学的章句师法之学,割裂经义,破碎大道,沉浸于章句训释的泥潭之中,白首难于通一经,更无论通习五经,把握儒学精神了。魏晋学风一反其弊,引进道家思想方法,专务约取经文大义,而且注重天人之学的哲理阐述。吸取佛教讲疏的形式,新创一种诠释性的文体,谓之疏或义疏。“传须遵经,注宜从传,疏不破注”,传统儒学就是通过注疏之学的形式得到发展与普及。在中国,儒学是传统思想文化的核心;五经(包括传、记,后增《论》、《孟》、《孝经》与《尔雅》,成为十三经),是儒学的元典。由经典和经典诠释所构成的经学,则是儒学的基石与核心,而且也是传统思想文化的主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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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经学是承袭汉魏南北朝经学而来,由于政治的隔绝,南北文化逐渐产生差异,自然也影响到经学的发展变化,使之在不同的政治环境中沿着不同的方向发展。北学继承两汉注重名物制度的训诂传统,保持质朴深邃的特色;南学则沿着魏晋玄学方向,崇尚清通简要和华美的风格。南北朝后期,南北文化已经发生交流的与相互影响,北方学者对南朝经学吸收尤多。不仅因为南朝的义理之学与华赡文风具有极强的说服力或吸引力,实亦因为南朝在北方学者的心目中,为“中国礼仪正朔所在”而致。所以自隋文帝恢复汉族政权,统一南北之后,南北经学的会通与统一的进程便正式启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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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朝儒学的分野延至隋朝,南、北学者各持己见,议论纷纭,莫衷一是。开皇初年,“上令国子生通一经者,并悉荐举,将擢用之。既策问讫,博士不能时定臧否,祭酒元善怪问之,晖远曰:‘河南、河北,义例不同,博士不能遍涉。学生皆持其所短,称其所长,博士各各自疑,所以久而不决也。’”(1)经义注疏如此混乱造成并日益加深儒者之间的矛盾,如《隋书·刘焯传》记载:刘焯“后因国子释奠,与(刘)炫论义,深挫诸儒,咸怀炉恨,遂为飞章所谤,除名为民。”(2)类此事例在《隋书·元善传》中亦有记载。这更铸成儒学自身发展的内在障碍:“陵夷至于近代,去正转疏,无复师资之法。学不心解,专以浮华相尚,豫造杂难,拟为雒对,遂有芟角、反对、互从等诸翻竞之说。驰骋烦言,以紊彝叙,浇浇成俗,而不知变,此学者之蔽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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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学南北学风迥异会造成思想观念的歧见,这与统一王朝所要求的思想意识形态的高度统一不相符合。隋统一南北后,中央集权的君主专制国家更是要求意识形态、学术思想的统一,于是南北学风的合流成为势所必然。隋朝虽短,但文帝和炀帝对经学进行了两轮大的整治,经学出现了两期繁荣。当时隋朝政府出面组织学术论辩,经常“征天下儒术之士,悉集内史省,相次讲论”(4),展开争鸣。辩论内容多为领略经义短长,考定经本,争论时由“纳言定其差次,一以闻奏”(5),通过辩论讲论得失,求同存异,这对于统一歧义滋生的南北经学,效果极为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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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元年,炀帝继位之初,即在其《改元大赦诏》中提出“若有名行显著,操履修洁,及学业才能,一艺可取,咸宜访采,将身入朝。所在州县,以礼发遣”的诏令。儒臣许善心任礼部侍郎,奏荐徐文远为国子博士,包恺、陆德明、褚徽、鲁世达之辈并加品秩,授为学官。(6)这是一次比较盛大的征召,南北儒生“远近毕至”。而许善心所荐举的五人,全都来自于南方,属于南学系统。“文远所讲释,多立新义,先儒异论,皆定其是非,然后诘驳诸家,又出己意,博而且辨,听者忘倦。”尝谓大儒沈重讲论“悉是纸上语耳,仆皆先已诵得之。至于奥赜之境,翻似未见”。沈重因呼与议论,“甚叹服之”。文远习经所追求的“奥境”,是指经传的义理深意,可见其对章句训释的不满。至“武德六年,高祖幸国学,观释奠,遣文远发《春秋》题,诸儒设难蜂起,随方占对,皆莫能屈”(7)。陆德明“与鲁(世)达、孔褒俱会门下省,共相交难,无出其右者”(8),“辉(褚徽)博辩,无能屈者”(9),事后五人都被授予国子、太学的博士、助教,在京洛一带聚徒讲授。说明在当时的学术辩论中,南学儒士表现突出,往往在论难中胜出,虽不能说明南北学术的优劣,却至少说明南学治学方法更利于启发思路、解放思想。其后南方学者大多在北方活动和授徒,南学遂亦普及北方。“时人称文远之《左传》、褚徽之《礼》、鲁(世)达之《诗》、陆德明之《易》,皆为一时之最。”(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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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三年,炀帝正式颁布科举之诏,并在诏书中明确提出十科举人。其后又颁诏,特别强调了“经术”的重要性,曰:“世属隆平,经术然后升仕。”(11)为了引导仕子对经书的研习,文帝曾诏令要求:功臣“家门子侄,各守一经”;“生徒受业”,则要“灼然明经高第”(12);炀帝曾一度对不愿出仕而又“耽悦典坟”,“研精经术”的隐逸之士,也给予奖励。“量准给禄。”目的在于“庶夫恂恂善诱,不日成器,济济盈朝,何远之有!”(13)文炀两帝鼓励研习儒家经典的召诰,未始不在本有游学之风的仕子中,再次激起研习经典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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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隋代五经传注的盛衰情况,颇能看出经学风气的移易:《尚书》“孔郑并行,而郑氏甚微”;《周易》“王注盛行,郑学浸微”;《春秋》“杜氏盛行,服义及《公羊》、《谷梁》浸微”;《诗》则惟传“《毛诗·郑笺》”,“韩诗虽传,无传之者”;《礼》则“《周官》六篇、古经十七篇、《小戴记》四十九篇,凡三种,惟郑注立于国学”;《孝经》除郑注之外,复得《孔传》,刘炫因序其得丧,述其议疏,讲于人间,渐闻朝廷,后遂著令,与郑氏并立;《论语》则“何(晏《集解》)、郑(玄《注》)并行,郑氏盛于人间。其《孔丛》、《家语》,并孔氏所传仲尼之旨”皆存世。隋世禁绝图谶纬书,“自是无复其学”,魏征曾“录其见存”,“以备异闻”(14)而已。即隋代经学盛行的是南学杜预、孔安国古文学及王弼诸家,并北学少数郑注,余与服虔诸家皆式微不显。皮锡瑞认为,“北人笃守汉学,本近质朴;而南人喜谈名理,增饰华词,表里可观,雅俗共赏。故虽亡国之余,足以转移一时风气,使北人舍旧而从之”,因下结论说:“天下统一之后,经学亦统一,有南学而无北学”(15)。隋人所作经书义疏,据魏征《隋书经籍志》所载,则有《周易太义》二卷陆德明撰、《乐要》一卷何妥撰、以及刘炫所撰《尚书义疏》七卷、《尚书述义》二十卷、《毛诗义疏》二十八卷、《毛诗述义》四十卷、《春秋左传杜预序集解》一卷、《论语述义》十卷。这个目录肯定是不全的,因为唐初孔颖达传疏《五经正义》所据的刘焯著作,如《五经述义》等,一本也未见著录。可能是魏征任秘书监时,散佚于隋末战火的著述,尚未收辑齐全;当然,亦可能孔颖达等人所引据,只是其所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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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文帝召集南北儒士论学于东都。南北经学相会,以南方经学的学术新风最受欢迎。学贯南北成为隋初硕学鸿儒的普遍特征。然而最出名的经学大师却又都是北人而通南学者。例如,房晖远、张文诩都是出身北方的学者而淹贯南北之学。在经学史上颇有声誉的隋朝大儒刘焯、刘炫也是北学弟子而兼通南学的大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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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刘的经学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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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代虽然短促,但仍然出现一批如刘焯、刘炫、房晖远等淹贯南北,遍注群经的经学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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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焯、刘炫齐名,皆为隋代最负盛名的经学家。刘焯学识渊博,治学严谨,对经学、天文、历学、数学皆有独到的研究,经学成就尤著,其天文律历之学,彪炳史册,而实乃其经学之余事,前已论及,兹不重述。《五经述义》等注经诸书,当时流行于世,后来多佚于兵燹。清代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仅辑得《尚书刘氏义疏》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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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炫学识不亚于刘焯,其天文律历之学,虽无著作,然有关议论,较集中者,收入《新唐书律历志》中,余则散见于诸《议疏》中,以此足见这也是经学所必备的学问。其所疏群经,亦能综贯古今,兼容南北,较为典型地体现了南北学风之融会贯通。刘炫著述宏富,所著《周易》《尚书》、《毛诗》、《春秋》乃至《论语》、《孝经孔传》诸《议疏》为唐修《五经正义》奠定了基础。清人陈熙晋将其与郑玄相比拟,称郑玄集两汉之大成,而刘炫集六朝之大成,“窃谓集两汉之大成者康成也,集六朝之大成者光伯也”,“古来注家注经之多未有过于康成者,疏家疏注之多未有过于光伯者”(16)。刘炫虽恃才傲物,“多自矜伐”,固不可取,其经学成就及治经特色应该得到详细总结及客观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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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炫与刘焯自幼结盟为友,“同受《诗》于同郡刘轨思,受《左传》于广平郭懋常,问《礼》于阜城熊安生”(17),但由于天资聪明,皆提前卒业,辞师而去。因访得“武强交津桥刘智海家素多坟籍,焯与炫就之读书,向经十载,虽衣食不继,晏如也。遂以儒学知名”,正是由于如此卓绝的刻苦努力,才成就了两人一世盛名,成为隋代经学大师。魏征即认为“二刘拔萃出类,学通南北,博极今古,后生钻仰,莫之能测”。(18)两人虽先后秀才中举,但仕途并不畅达,还数度罢官回乡,以授徒教书为生。然而皆能穷不失志,遍注群经,兼采经今古文学说,注重经义的阐发,“文而又儒”,兼具南北学术之长,对前儒注疏的失误与学风流弊多所纠正,所作《五经》义疏,多为孔颖达所采纳,成为唐代《五经正义》的张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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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焯的经学著作统名之为《五经述义》,而刘炫的讲经著作,据《本传》及今传《孝经孔传述议》,似应统名之为《述议》。“述议”应该比“述义”,更便于直接发挥著者的见解,也与刘炫为人为学的风格切近或相符。《隋书》则已《义》与《议》两名互见,必有一误。学者每于失察,以致至今犹误。今观《孝经述议》,每于“述义”之后,再加“议曰”一大段辨析议论文字,为一般义疏所无,实为创举,可知应以《述议》为是。两人著作隋时并行于世,唐后多已不传。然其中精义,已被吸收至唐代官修的《五经正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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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刘经学与《五经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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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初孔颖达撰修的《五经正义》与“二刘”的学术思想,有着深切的渊源关系。近人黄焯在其《诗疏平议·序》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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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贞观中,孔颖达等撰《毛诗正义》四十卷。其书以刘焯《毛诗义疏》、刘炫《毛诗述义》为稿本,二刘疏义,并迥绝前世,孔氏据以为本,故能融贯群言,包罗古义,远明姬汉,下被宋清,后有新疏,盖无得而逾矣。(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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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经正义》引用大量史料诠释典章制度、名器物色,又详于文字训诂,为后人研读经书提供了方便。书中包含有政治、经济、思想、文化、社会习俗等方面的丰富内容,是研究者的宝贵资料。《五经正义》撰修过程中,采摭旧文,取材广泛,汇集了汉魏、两晋南北朝时期儒家学者的研究成果,于隋代二刘的《五经》义疏经说尤多采撷,甚至依之为“稿本”,故能“融贯群言,包罗古义”者,因为已有前代通儒的心血在内,经过两代大师的搜罗筢疏,因之具有很高的学术权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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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颖达《五经正义》主要是在南北朝以来《五经》义疏基础上修撰而成的。《周易正义》采用王弼注,据“江南义疏”删定;《尚书正义》采用孔安国传,及刘焯《尚书义疏》、刘炫《尚书述议》删定;《毛诗正义》据刘焯《毛诗义疏》、刘炫《毛诗述议》删定;《礼记正义》据梁皇侃和北周熊安生两部《礼记义疏》删定;《左传正义》据刘炫《左传述议》、梁沈文阿《春秋义略》删定。当然,删定旧疏之际,孔颖达等唐儒不仅于旧疏有所改易去取,进行总结,且亦能申发己说,形成了自身特色,是对两汉晋魏南北朝隋代经学的集大成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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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经正义》编纂的目的,在于统一、总结历代儒学对经学的解释;由于《五经正义》具有很高的学术权威性,又是朝廷颁布的官书,故士子相传习诵,不易亡佚,被它选用的注本地位大大提高,得以流传至今;同时更由于它收录了大量重要古籍的内容,很多书在后世亡佚,后人全赖此书才得以窥其原貌。虽然不少人批评《五经正义》在疏解上颇多烦言赘语,但它保存古籍史料之功实不可没。在古书大多散佚的情况下,人们也可以通过其所保存的汉晋经说,得窥汉学风貌,研究两汉以及魏晋经学的历史,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五经正义》又是旧说武库的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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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经学,特别是唐初修订与颁布的《五经正义》,不仅具有经学统一的学术意义,而且结束了一个经学纷争,无所取正,思想混乱,人心涣散的时代,还具有实现思想主流大体一统的划时代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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