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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唐初修史的指导思想(史官功能的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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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史是儒家的传统,设馆修史是唐代的创举。唐初高祖采纳儒臣的建议,准备修撰前代各朝历史,以总结历史兴亡经验,以为为政借鉴,终未竟工。于是太宗委派重臣房玄龄、魏征等,成立史馆,倾数年之功,修成五代史志,方始完成这一重任。史馆职司自此遂按儒家记事记言的原则定为制度,嗣后历朝的《实录》以及《贞观政要》等史书,都是由专职史臣完成。这也是为了适应政治大一统以及寻求长治久安之道的实际需要,必须而且必然产生的结果。为确保政治统一乃至政治清明的局面,必须要有历史作为镜鉴和警戒,以期收到约束君主言行,使之能够少犯或改正错误,随时拨正方向的效果。这对历朝君主,尤为重要。唐初设馆修史,即是以儒家的历史观为指导,树立统一的历史观点,以巩固政治上的统一和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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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儒家修史宗旨:孔子修史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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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作为儒家的创始人和伟大的思想家、教育家,其修史行为及其思想对古代史家文化的影响尤大,孔子修史思想对后代史家的修史作风产生了直接的影响,这在后世史家的修史之笔法、修辞和立意上都有明确体现。主要包括实录直书、不褒美不隐恶,微言大义与皮里阳秋,(1)王侯将相成为史家审美的聚焦点,不语怪力乱神,以及多闻阙疑、无征不信等儒家修史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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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编定并讲授“六经”,既是对古代文化的全面继承和抉择总结,又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他对传播社会功能的追求或运用。(2)这在中国古代,属于社会评价系统,称之为“名教”,具有褒贬善恶、评鉴是非的客观权威性。“六经”中,《乐》经已失传,《礼》经也已非原貌,《书》经经过六国纷争及秦火的焚坑,已非孔子原编百篇旧貌。但是,探寻孔子的历史观和修史思想,还须从现存的五经,特别是《易传》、《诗论》和《春秋》中去探究。孔子编著《春秋》,主要目的是为了打击不遵周礼和“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以挽救“礼崩乐坏”,生灵涂炭的社会现实,维护当时应有的社会秩序。《孟子·滕文公下》载:“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3)显然,孔子作《春秋》是将忠臣义士的忠肝义胆、乱臣贼子的丑恶暴行一一加以记述,蕴涵了不虚美,不隐恶的思想和动机。太史公曰:孔子著《春秋》“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贬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春秋》,辩是非,故长于治人”,“《春秋》以道义。拨乱世反之正,莫近于《春秋》”(4)。总之,“《春秋》凭义以制法,垂文以行教,非徒皆以日系月编年叙事而已”(5)。《春秋》是以道义明辨是非,制定法则,形诸文治以推行其教诫。其力足以拨乱世而反之正,这一是非分明的思想意识与褒贬善恶的思想力量,与古代史家不畏权势奋笔直书的传统相结合,遂形成足以使违背天心民意的统治者胆寒,而使忠良义士名标青史的古代史家实录真相的修史风格,与不虚美、不隐恶以真为美的审美价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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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通过修订《春秋》,将自己的遵循周制、维护周礼、明王道、重人事、褒善贬恶、反对“邪说暴行”、志在拨乱反正等思想倾向或鲜明政治意图表达出来,便是后儒所称道的“微言大义”。“《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经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与,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弊起废,王道之大者也。”(6)看来,阐明和表彰儒家的王道政治,以为天下仪表,是史书的首要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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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孔子世家》曾揭示《春秋》“微言大义”的笔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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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吴楚之君自称王,而春秋贬之曰“子”;践土之会实召周天子,而春秋讳之曰“天王狩於河阳”:推此类以绳当世。贬损之义,後有王者举而开之。春秋之义行,则天下乱臣贼子惧焉。(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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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践土”为春秋郑地名。鲁僖公二十八年五月,诸侯结盟于践土。据《左传》:这次会盟,晋文公竟然召请周襄王参加。孔子认为,以臣子的身份竟然召请天子,实在不足以垂为典则,故而经文上写为:“天王狩于河阳。”《春秋》本是一部编年史,孔子在编纂中隐喻褒贬,在客观叙述的形式下,表明自己的政见和理想(后世称为“微言大义”或“皮里阳秋”),以达到使“乱臣贼子惧”的目的,充分体现了孔子对社会评价系统(即舆论的社会监督功能)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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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文成数万,其指数千。万物之散聚皆在《春秋》。《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社稷者不可胜数。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孔子擅长运用“皮里阳秋”的笔法,也就是“口无所臧否,而心有所褒贬”的“史笔”法。作者的看法并不直接表述强加给读者,而是在具体形象的塑造中隐含微言大义。一切通过具体的情节来表现深刻丰富的思想内容,表面上似乎并没有直接褒贬,但每一表述都饱含着褒贬的巨大力量,传达着明确的正义观,必须从不同时期、不同场合的各种形象的关联、发展上体会和了解。这是一种富有现实主义色彩的叙事方式。正如孔子自己所言“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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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封建社会的正史,其实质是国家的历史,而能影响国家历史方向的力量,惟有掌控国家与社会权力的王侯将相,因之历代的王侯将相便成为历史的主角,成为社会精英,并左右着历史的前进方向。至于平民乃至奴隶中的精英人物,也只能在有机会成为将相之后,才能充分发挥其治国理民的聪明才略,展现其历史的作用,从而进入历史的记载当中。庶民百姓的力量与意志,也只能通过体恤民情的帝王将相得到体现。因此古代史家审视历史的眼光聚焦于王侯将相,也是历史的必然。这一修史做法虽非源于孔子,但其评价标准,却是直接取则于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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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种审美取向大概肇始于“左史记言,右史记事”,因为其时发言起事者皆为君王将相,《尚书》中专记尧舜契稷乃至商周诸王及其辅弼言论的篇章即可为证。到周代,朝廷有了专业的史官。《史记》所言“当周宣王时,失其守而为司马氏。司马氏世典周史”(9)即指这一情况。但这方面的直接经验和做法仍然来自孔子。孔子的《春秋》以鲁国国君的递嬗为史纲,沿隐、桓、庄、愍、僖等诸公顺序排列,将其时国之大事和天下大事系于鲁君之下,记录开篇均以“王正月”为则。史家将审美目光集中于王侯将相的情况更为普遍:《左传》、《国语》、《战国策》诸书,虽记录范围有所扩展,但其叙事记人的归结点和关系点仍在王侯将相。这一传统更被《史记》发扬,从而成为固定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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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语怪、力、乱、神,是为修史的一条重要原则。《论语·述而》章称“子不语怪、力、乱、神”(10)。意即孔子不谈论怪异、勇力、叛乱和鬼神,这句叙述孔子思想与言谈作风的话语,因为表现了孔子的世界观,而被后人奉为言谈写作的圭臬,更被史家遵为修史原则。因此,中国古代几乎所有正统史家都在撰述中自觉地抛弃怪、力、乱、神成分,而将“采迂怪不经之语及委巷之言”,及谶纬迷信的史书,称之为“无足称者”,弃之如敝屣,如隋朝王劭所著《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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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编修史事的过程中,对于没有见过的超自然现象和无从探究无法理解的事物,孔子从不提及。如《春秋》中有这样一段记载:(庄公七年)“夏四月辛卯,夜,恒星不见。夜中,星陨如雨。”(11)据《公羊传》讲,鲁春秋原文是“雨星,不及地尺而复”(12)。即陨星下落如雨,离地一尺而又返回。由于事涉怪诞,故孔子编辑时不予记载,而将“雨星,不及地尺而复”,改为“星陨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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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在编修《春秋》的实践中,体现了多闻阙疑、无征不信、排斥虚妄的编辑原则,表现出极为严谨的治学态度。所谓多闻阙疑,是指在编辑古籍过程中,对阙文切忌独断妄改。如《春秋》是鲁国史书,记事时不书月、不书日的地方很多。由于无确凿材料订正,因而孔子整理时,凡阙误之处都一仍其旧,决不轻改,采取了非常审慎的态度。所谓无征不信,是指注重考据,切忌随意下笔。《论语·八佾》就说:“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也,足,则吾能征之也。”(13)杞国是夏之后,宋国是殷之后。孔子认为:夏、殷两代的礼,虽然还能说一点,但因文献不足,所以难于验证了。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孔子注重考证的精神。能言还必需足征,如果没有客观证据,再自信也不能随意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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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唐初修史的概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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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初史学之发达,在中国历史上形成一个盛况空前的高潮,从而确立了其于史学史上承前启后的重要地位。共修撰纪传体“正史”八部,其中《晋书》130卷、《梁书》56卷、《陈书》36卷、《北齐书》50卷、《北周书》50卷、《隋书》85卷、《南史》80卷、《北史》100卷。“正史”之外,还有纪传体国史和编年体实录问世。国史如贞观时,姚思廉撰纪传体《唐史》30卷,高宗显庆年间,由令狐德棻续成80卷,易名为《武德贞观二朝史》,至龙朔年间,又由许敬宗等续成100卷。实录则有房玄龄、敬播等撰《高祖实录》20卷,房玄龄监修《太宗实录》20卷,长孙无忌监修《贞观实录》20卷等。初唐之修史,无论其数量还是质量,抑或修史的远见卓识与魄力,都展现了前所未有的盛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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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史馆的渊源与创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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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馆是唐代官方设置的最重要的修史机构。史馆的源头,多认为可追溯到东汉时期的兰台、东观,原因是当时政府的一些修史活动就在此举行,名著《东观汉记》即修成于其中。但实际上二者与后来的史馆并不一样,兰台系“掌图籍秘书”之所,东观则是藏书之地,都非专供修史所设。当时于此修史,是因为藏书丰富,有取用之便。(14)史馆一词,最早见于北齐,时人邢劭作有《酬魏收〈冬夜直史馆〉》一诗。《北齐书》、《北史》也屡次提及北齐的史馆或史阁,大概是记录皇帝起居、撰修国史的所在,然不见于正式记录,不知是泛称还是实有其建置。上述情况,至隋及唐初没有大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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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馆正式设立于贞观三年(629年),主要负责编修实录和国史。长期以来,国史修撰都是由秘书省著作局负责的,前人一般都将著作局称作“史馆”或“史阁”,可见以前著作局的主要职责就是撰修国史。太宗即位后,为加强对修史工作的管理,单独组建史馆,从而使史馆从秘书省下分离出来,提高了建制规格,成为一个独立的文馆。“贞观三年(629年)闰十二月,始移史馆于禁中,在门下省北。宰相监修国史,自是著作郎始罢史职。”(15)这实际上指的是史馆建立以后,著作局本身不再以修史为主要任务,修史工作由原来的著作郎负责转移到由史馆派遣史官担任,同时还以宰相监修,此后宰相领衔修史延续成为定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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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史馆的撰述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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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史馆的活动,史书没有明确具体的记载,但从有关史料来看,主要有以下两项:一是修撰国史,一是修撰实录。修撰国史,即修撰纪传体本朝史;修撰实录,即修撰有关现任或前任皇帝的编年体史书。唐代国史的修撰始于贞观初年,唐代修撰实录则始于太宗执政时期,《贞观政要·文史》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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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十四年,太宗谓房玄龄曰:“朕每观前代史书,彰善瘅恶,足为将来规诫。不知自古当代国史,何因不令帝王亲见之?”对曰:“国史既善恶必书,庶几人主不为非法。止应畏有忤旨,故不得见也。”太宗曰:“朕意殊不同古人。今欲自看国史者,盖有善事,固不须论;若有不善,亦欲以为鉴诫,使得自修改耳。卿可撰录进来。”玄龄等遂删略国史为编年体,撰高祖、太宗实录各二十卷,表上之。(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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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祖实录》和《太宗实录》就是唐朝最早的两部实录。太宗之后,修撰实录遂成为唐代史馆以及历朝史制的一个重要传统,几乎每朝各代皇帝在位时都要委派官员修撰,即使遭逢颓运季世亦无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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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史馆的基本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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