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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92419 世界哲学简史 蒙田:第一位现代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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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92421 我们追寻现代哲学的起源,会面临类似于确定古代“第一位哲学家”的学术困境(但并不因此而无足轻重)。这不只是纯粹的年代学问题,只要查看日期、看看谁最先拥有某些观念,我们就可以确定年代。真正的问题是,这些观念是什么?如何提出?在何种背景或场合提出?古巴比伦占星家比古希腊人早好几个世纪,他们算是哲学家吗?赫西俄德和荷马比泰勒斯早好几个世纪,他们算哲学家吗?古希腊的科学家应该算作最早的哲学家吗?现代哲学更是如此,人们可以争论某个人物对开启现代哲学的功绩。(当然,我们的便利在于可以获得他们的著作。)我们应把马丁·路德视作第一人吗?算了吧,他甚至极少被视作候选人。哥伦布呢?(根本不可能。)哥白尼或伽利略又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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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92423 科学与哲学在最早的古希腊哲学家那里很难区分,但近代则没有这种困难。哥白尼、伽利略和牛顿是科学家,不是哲学家(尽管牛顿花了大半生精力在撰写神学作品)。霍布斯和培根无疑是哲学家,不过历史学家倾向认为最好应把他们归在文艺复兴时期,而不是现代。不过,他们的同时代人,勒内·笛卡尔(1596—1650),几乎得到普遍认可。几乎每个人都倾向同意,笛卡尔是“现代哲学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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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92425 这里的原因值得探究。回过头来看,他提出了恰当的问题,这些问题是每个被称作哲学家(以及后来的哲学教授)务必回答的问题。笛卡尔很明显主张同时转向主观性和运用逻辑方法(即“数学方法”),这种方法能为通向客观性做论证。从此之后,几乎每个哲学家都采用这种方法,至少运用过这种方法。他作为哲学家,大量时间都用于沉思他自己的方法、设计理性的法则,怀疑最明显之物并对之进行证明。犬儒派可能会说,怀疑最明显之物,然后对之进行证明(或否证),这种狡猾的唯我论几乎是每个伟大哲学家的最热衷的消遣。实际上,当我们在对科学主导的现代哲学进行回顾性研究,笛卡尔的形象极为显耀,以至现代哲学的原初关注和原初动机都受到遮蔽。①因此,冒着令人反感的危险,我们稍后再对这位伟大的哲学方法论者进行论述,而是把注意力转向比他更早的人物——米歇尔·德·蒙田(1533—1592),他常常被哲学史家完全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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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92427 蒙田不是科学家和数学家,而是道德家。他撰写“随笔”,而非方法论论文。他沉思的是人的愚行,而非他们的知识。正如他的荷兰人前辈伊拉斯谟,蒙田怀疑人类是否能够发现真理;即使碰巧发现真理,蒙田也怀疑人类是否能够认识它;人类似乎没有能力理解正义,此外,更重要的是,人类没有能力行正义。他是古代怀疑论者的继承人,既怀疑理性,也不相信感官。他强调自然观念,认为它深深内在于我们之中,并构成人的品格,这也是古代人赞同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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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92429 哲学和一般的教育,目的在于照亮和启发我们自己的自然本性。蒙田发现,经院哲学的理智训练毫无意义,而且有可能损害品格。不过,神启确实值得接受,而且它也是沟通上帝与我们无辜的动物本性之间的桥梁。人类社会,尤其是哲学,虚荣在其中极为盛行。(让-雅克·卢梭无疑会被蒙田深深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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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92431 蒙田在1580年的全欧旅行确证了他自己的看法,即不同地方的人类习俗和观念极为不同;它们的变化可能与环境和时代“相关”。他的旅行尽管限于瑞士、德国和意大利,但是这次对“人性”的有限接触,足以让他得出上述观点。因此,蒙田与笛卡尔完全不同,笛卡尔只寻求绝对、不变的真理,它们不会也不能因地区或时代不同而有所不同。蒙田着迷的却是人类之间的差异以及人类行为和信念的偶然性(有时也会因此感到震惊)。易言之,笛卡尔追寻必然、永恒、非人性。人们可以很容易描绘可怜的蒙田,他与笛卡尔之间的区别,就像普罗泰戈拉与机智的苏格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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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92433 蒙田是一位悲观主义者,但生活的哲学世界却在不顾一切地保持乐观,这个世界承诺科学和数学,揭示绝对真理。或许知识就是力量,但是正如苏格拉底所表明的,承认自己无知才可以说是智慧。拒绝承认绝对知识,或许显得谦卑,但能够导向另一种德性,它在动荡的时代尤为重要。这种德性就是宽容。整个现代都非常缺乏宽容,不过,世界主义者的看法恰好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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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92435 蒙田追求的是发展出生活哲学的古代艺术。不幸的是,这不是当时哲学的精神方向。这位在法国文化史上极为重要的文学天才,被弃置一旁,未能进入英语世界的哲学史。(人们可以推测,当今的文学批评者对哲学尤其是笛卡尔主义的毁灭性抨击,完全可以理解为对这种无视蒙田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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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92437 ① 现代概念的标准典型例子出自哲学家安东尼·傅卢(Antony Flew):“哲学史分期向来且不可避免是人为的。不过,最少任意性的区分是,现代哲学作为古代哲学和中世纪哲学的对立面,始于笛卡尔(1596—1650);更确切地说,始于1637年《谈谈方法》(Discourse on the Method)的出版。这个简洁、卓越的宣言在所有方面都预示了即将来临之物。”见An Introduction to Western Philosophy, London: Thames and Hudson,1971, p.2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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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92443 世界哲学简史 笛卡尔和新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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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92445 这位公认的现代西方哲学的开创者,是从经院哲学的耶稣会传统中走出来的哲学家,也是颇有成就的科学家和数学家。笛卡尔哲学的基本主题规定了哲学的大部分内容。这些主题包括对数学和几何学的运用、对方法论的强调、哲学与科学的联系、对“常识”的怀疑、对理智谦卑的主张(“怀疑的方法”)、对确定性的寻求,以及他对通过数学和几何学证明可以发现确定性的信心。当然,笛卡尔是杰出的数学家,也正是他,把数学和几何学现实地相互结合,形成了一门独立的学科——解析几何,这才使物理学中的巨大进步成为可能。不过,人们完全可以质疑他对把数学运用于哲学的信仰,以及他为接下来的几个世纪所确立的狭隘的哲学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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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92447 为了理解笛卡尔哲学,我们有必要先弄清他三个方面的写作背景。第一,他受过宗教教育,当时的天主教会仍处于权威地位。因此,笛卡尔无论具有怎样的革命性,他进行的革命也是在宗教权威的氛围中展开的。第二,“新科学”的兴起。笛卡尔还是小孩时,就已听说伽利略用最新的工具望远镜发现了木星的卫星。这个发现很自然引发出各种问题,比如知识的性质、现象的可靠性、我们未知世界的程度,以及我们用以检验和扩展知识的方法。这种新科学既提出了关于理性相对感官的可靠性的老问题,也引发出新的激动人心的问题,比如我们的认识能达到何种程度。尽管我们在这里不关心笛卡尔对科学的贡献,但新科学(及其与宗教权威的潜在冲突)产生的激情,也必须被视为笛卡尔进行沉思的框架的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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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92449 笛卡尔所处的第三个方面的背景,常常为人所忽视。尽管他的著作表面上以冷静的口吻谈论方法论问题,但他深受欧洲正在发生的宗教骚乱影响。针对这个现实,蒙田提倡宽容。而笛卡尔则提倡理性。平和有力的理性证明,成为正在撕裂国家的战争、血腥的宗教争端提供了受人欢迎的替代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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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92451 笛卡尔最重要的论点在今天几乎已成公理,但在当时教会权威以及他自己宗教教育的背景下,实际上极为激进。这就是他对理性自主——我们独立思考的能力——之重要性的强调。然而,他心里的这种独立思考,与通常所谓的常识截然相对。他语带反讽地解释道,常识是“世界上分配最均匀的东西,因为我们每个人都确信自己具有丰富的常识,甚至那些在其他方面极难满足的人,通常也不会在这方面要求更多”(我们要注意的是,这句话借自蒙田)。①常识就是这样——习以为常,常常毫无意义。“仅仅有好的心灵是不够的”,笛卡尔写道,“还要知道如何很好地运用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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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92453 因此,笛卡尔的哲学始于如下要求,即我们每个人自己确定所相信的真理,这意味着通过运用数学方法建立真理的确定性。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发明了激进的方法,即怀疑方法,他借此怀疑自己的所有信念,在它们可以证明为正当的之前,要像早期怀疑论者那样把它们悬置起来。笛卡尔提醒我们,他自己常常被别人欺骗或误导,因此坚持悬置自己对他人权威的信任。他发现,他有时会被自己的感官愚弄(比如,木棍在水中看起来是弯曲的),因此,他主张对感官获得的所有知识都保持怀疑。事实上,他甚至提出,既然他有时确信自己在梦中获得过某些经验,那就无法确定自己现在不是在做梦。他是否一直在做梦,迷失在自己心灵的深渊,却误以为在自己之外还存在一个世界?简言之,他的所有经验是否都是错误的?甚至在最基本、最不可辩驳的知识上,比如基本的算术真理,都出现了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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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92455 笛卡尔在其最著名的著作《第一哲学沉思集》(这是数百万学生的标准哲学导论)中,对这些问题做了极富吸引力的探究。正如他在较早的著作《谈谈方法》(1637)中所做的,笛卡尔在《第一哲学沉思集》的写作风格也取自蒙田,采取的是亲切、温和的私人谈话方式。蒙田邀请我们进入他的个人思想,笛卡尔则邀请我们加入他的研究。于是,他慢慢地、体贴入微地要求我们分享他的一系列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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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92457 然而,即使笛卡尔的风格取自蒙田,但他要实现的意图和得出的结论却截然不同。蒙田意图让我们反省自己,以他为镜,认识到我们自己的无知,由此变得谦卑和人性化。笛卡尔坚持把我们的怀疑推到极端,甚至推到荒谬的地步,再从此出发让我们获得不可置疑的真理。蒙田拉着我们的手,与我们分享他的思想。笛卡尔则让我们承受严格的学术争辩,每前进一步都要花大力气进行审查和辩护。蒙田以怀疑论者的形象出现。笛卡尔则宣称自己战胜了怀疑论。他断言自己从未搞错,实际上,他甚至从未有过真正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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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92459 在《第一哲学沉思集》中,笛卡尔开篇便要求我们跟他共同围坐火炉旁,他就是这样穿着睡衣舒适地进行研究的。他平静地要求我们考虑如下事实,有些非常“混乱”的人,他们竟疯狂地认为自己是国王,或者认为自己的脑袋是玻璃做成的南瓜。然后,他注意到,在自己的梦中,偶尔也会有同样不可思议的想法,他常常梦见自己坐在火炉旁学习,但实际上却躺在床上睡觉。他此刻真是在睡觉吗?他又是如何知道的?随后,笛卡尔为我们提供了一些保证。甚至在梦中,也有某些事情是确定的。尤其是算术和数学。“二加二等于四”在梦中与醒着时一样确定是真的。一切皆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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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92461 于是,笛卡尔提出,假设上帝欺骗他,以至于他永远发现不了真理。又或者,由于上帝必然是善的,而且是“真理的基础”,那就让我们假设有一个同样的“邪恶精灵”,他有“至高的权力和理性,总是故意欺骗我。”这个邪恶的存在者热衷于把各种错误的信念注入我们的心灵。笛卡尔又提出,假设自己错误地相信自己有一个身体,相信有一个“外部世界”,甚至相信有一个上帝。那么,一个人是如何把自己所认识的东西与只是相信的东西区分开来,把真的东西与假的东西区分开来?正是从这个空无一物的出发点开始,笛卡尔再次着手重建自己对知识的信心,这种知识始于这样一种基本知识,即自己现在不是在做梦,真的有一个世界“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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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92463 笛卡尔运用数学方法,即演绎法,开始对这些基本真理的证明,根据这一方法,每一个原理必须源自在先的原理,或从在先的原理“推导”出来,而在先的原理又已经基于其他原理或前提确立。最终,所有的原理都必须源自一套基本的定义和公理——也就是说,这些基本的原理完全阐明了所使用术语的含义,或者说,它们是“自明的”,因而显然是真实的。因此,笛卡尔宏伟的演绎的关键,是作为前提而无可置疑的公理。最后表明,这个公理就是他的著名主张(出自他的《谈谈方法》),即“我思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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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92465 这个主张可能看起来像是论证,但它其实是一个启示,是一种自我确证,即我在自己存在这件事上不会搞错。②即使我是被邪恶精灵愚弄了,那为了愚弄我也必须存在。即使我怀疑自己的存在,那为了怀疑我也必须存在,如此等等。笛卡尔只有拥有他的前提,他的公理,他就能进而用经院学者的方式证明上帝的存在。(“我们心中的上帝观念不是以上帝本身作为原因,这是不可能的。”③)反过来,上帝的存在可以用来确证外部世界的存在。如果笛卡尔能够确定上帝的存在,而且上帝不是骗子,他就能确信自己“清楚明白”设想的一切都必定是真的。邪恶精灵被打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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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92467 对于这些论证,对于太过简单的“清楚明白的观念”这个说法,对于思考要求思考者的假设,对于上帝存在的论证,对于笛卡尔宣称邪恶精灵被打败的自信,人们提出了许多反驳理由。人们也可以质疑,笛卡尔是否真的像他最初宣称的那样,进行严格、彻底地怀疑。他似乎从未怀疑自己使用语言的含义,也从不认为他自己所用的语言可能误导他。他也不怀疑自己用以进行逻辑演绎的推理规则。人们还可以说,他也没有怀疑理性本身的可靠性,或者说,即使他思考了这个问题,也是为了证明理性的可靠性而假设理性的可靠性,这就是臭名昭著的“笛卡尔循环”(Cartesian Circle)。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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