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2202244
回到古典世界 67 美的自我意识
1702202245
1702202246
汉水两岸,湘江、沅水之间,屈子行吟于水畔。
1702202247
1702202248
他被流放了。流放中,他或许在问,天与水啊,何为本?
1702202249
1702202250
“大一生水,水反辅大一,是以成天”,这就是他的结论!
1702202251
1702202252
班固《离骚赞序》释“离”为“遭”,司马迁则以“骚”为“忧”。合二人之说,即“遭遇大忧”,乃屈子遭贬抑,而为“陈抒忧愁”。若仅此而言,似有未足。何以见得?
1702202253
1702202254
君不见其言“超无为以至清兮,与泰初而为邻”?他是因为远离了“泰初”而忧,其忧如婴儿之离于母腹,而欲回归其本体——母腹之水。赤子之忧,发而为诗,即“离骚”。
1702202255
1702202256
其忧,非比《诗经》。《诗经》之忧,发乎情,止乎礼,哀而不怨,怨而不怒,怒而不发,此为诗教。故诗之忧怨,都在天命政教,是群体的感发——国风。而《离骚》,纯然为个体之诗。如果说,在《天问》里,屈原的“我”还在问题的背后,是隐性的;那么,到了《离骚》,屈原的“我”,就不仅显现出来了,还上天下地,跑到神话和历史里,高扬其自我意识,成为神与人的主体。
1702202257
1702202258
他在神话世界里,驾起白龙,乘上凤车,风一样地向天空飞呀,一早就出发了,晚上才到昆仑山顶。那里名叫悬圃,是神灵们相聚的会所。他本想在悬圃停留一下,好与神灵叙一叙话,可时间太紧了,他还要进发。于是,他命令驾着太阳之车飞奔的羲和停车,不要着急回家。
1702202259
1702202260
路漫漫啊,还很遥远,他要去的地方,有美女期盼。美人在哪里啊?他还要求索,上上下下打听,才能搞清。让白龙停下来,到咸池去喝水。那咸池啊,有太阳来洗浴。他把缰绳系在太阳出没的扶桑树上,折一枝若木遮一遮太阳,让白龙暂且休养。望舒驾着月神之车,在他前面引路,飞廉御风在后面紧紧跟上。他们日夜兼程,紧赶慢赶,终于拴马于高山上,可山上却没有美丽女郎。
1702202261
1702202262
他让云神丰隆驾起云车,去寻找伏羲女儿宓妃的门径,派人拿他贴身的信物去提亲。可宓妃态度暧昧令人捉摸不定,她美丽而又风流成性。这样的女人要她作甚?他从天上回到大地,看见了美女简狄,让鸠鸟去做媒。那家伙能说会道,又飞又叫,言语难免轻佻。他想亲自出马去下聘礼,又怕不合礼仪。就这样,他犹犹豫豫,而帝喾却毫不迟疑先登而去。他把自己放到神话里,驱使日月风云诸神,带他进入美人领地。先是宓妃相好后羿,对他爱理不理,接着他喜欢简狄,却被帝喾占了先机。
1702202263
1702202264
可他依然饰花佩玉,奏《九歌》而舞《九韶》,上天下地,载歌载舞,驾八龙而飞驰,云旗迤逦,将那美人寻觅。车已停,思想仍在奔,遥望天国,星辰寥落,太阳已东升。阳光初照大地,忽然,眼下一瞥,见了故土,仆人和马儿都停下脚步,要他做主。他仰天长叹,说:算了吧!那个国家,还有人知道我吗?我又何必怀念它呢?美政已然无望,我还是到彭咸那里去吧,他在等我啊!
1702202265
1702202266
一篇《离骚》,一会儿神话,一会儿历史,一会儿现实。这一切,统统围绕着他的自我意识——美人,而旋转起来。他是那么美好,即怀内美,又重以修能,不光大地之鲜花、香草成为他的佩饰,连天上的日月星辰也成了他的跟随,云蒸霞蔚乃他在九天之上的风采一斑,高山流水则是大地为了配合他的美而摆设,还有神,也都情愿被他驱使。其美经天纬地,美女却另有欢喜,他黯然离去。
1702202267
1702202268
他从现实通往历史和神话,历史难以安身,神话又焉能立命?没有美政的现实,他不去;没有美德的历史,他不去;没有美人的神话,他去了也没有知己。他唯美,还求完美。
1702202269
1702202270
他只有一个地方去:“吾将从彭咸之所居。”彭咸何人?王逸《楚辞章句》说,是殷商贤大夫,“谏其君不听,自投水而死”。屈原在《楚辞》里,多次提到彭咸,除了在《离骚》里面提了两次,在《九章》的《抽思》《思美人》与《悲回风》中,也都提到彭咸。《抽思》曰“指彭咸以为仪”,《思美人》曰“思彭咸之故也”,《悲回风》是他的绝命诗,其中,提到彭咸有三次。他表示,自己要“凌大波而流风兮,托彭咸之所居”,驾舟御风,顺流而下,托命于水,投奔彭咸而去。
1702202271
1702202272
有人说,屈原以“美人”喻君主,大家都跟着这么说。从古说到今,埋没了一个发现了自我的诗人——“美人”。当然,他曾用“美人”的标准期望于君,期望君能行“美政”,做“美人”。可现实之君,每每令他失望。他曾寄予厚望的“美人”楚怀王,竟然为了贪图一块不属于自己的土地,而被囚死于他乡,还有什么比这更荒唐?有啊!还有他的儿子,号称顷襄王,比老子更荒唐!
1702202273
1702202274
荒唐中尤为荒唐,是将他流放,放逐了他的“美人”理想,令他由失望而绝望。他的“美人”理想啊,并非后世所谓“致君尧舜上”。尧舜虽有美德,可那毕竟都是传说,作为历史的尺度,还有些靠不住。例如,他在《天问》问舜:年纪那么大了,为什么还不成家?又责问尧:为何不经人家同意,就将二女嫁过去,这样做岂非太冒失?连尧、舜都有瑕疵,难免要微词,更何况其他。
1702202275
1702202276
他用“美人”的标准,一问再问,用层出不穷之问,把历史问得满目疮痍。套用一句现在流行的话语,那就是,他居然颠覆了历史。看来,那美人啊,不是现世君,亦非历史王,而是关于人的绝对理念和普世理想。人之所有好的德行,皆统合于美,而为“美德”;具此“美德”,即为“美人”;由“美人”发而为政,那就是“美政”了。而今之“美人”,唯自我而已,古则有彭咸。
1702202277
1702202278
美的自我意识,乃绝对理念的感性显现,普世理想的个体化形式。
1702202279
1702202280
当美的个体化形式,莅临神话时,那真是“万物皆备于我”啊!美人一出场,就花草芬芳,日月放光,有风云际会,更有龙凤呈祥。众神皆为美人开路,可美感女神却不买账,理念美人与美感女神异趣。后者,可以没有美德而风流乖张;前者,却要矗立在美德的基础上。柏拉图的“理想国”驱逐了荷马,那是因为史诗里,人所有的道德缺陷神都有,犹有过之。屈原也发现,神亦淫乱……既然在道德方面,神靠不住。那么他就从神话走向哲学,从存在的根柢确立道德,而彭咸就是他的先行者。
1702202281
1702202282
彭咸以一死捍卫道德,屈原追随,带了一种哲学,那是关于存在与本体、宇宙与始基以及与美的理念相关的诗化哲学。彭咸一死,道德乃立,死于宇宙本体,那就蕴含了哲学。
1702202283
1702202284
没有生死,只有“源于水而又复归于水”,那就是彭咸的原则。
1702202285
1702202286
1702202287
1702202288
1702202290
回到古典世界 68 帝王学大一统
1702202291
1702202292
楚文化的地盘,在当时最大,地理上,主要分布于两条线。
[
上一页 ]
[ :1.702202243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