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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猿而冠:文化如何塑造人性 饕餮经济学之吸血蝙蝠和猎获物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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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9-26,No.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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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时尚的变迁,生活方式的锁入,到肚皮收租,乃至更普遍的生存套餐交易,通过对古人生活状态的揣摩,我意识到,贪吃暴食乃是古代之普遍风尚,已深入我们的文化,而节食瘦身反倒是新近时尚,且眼下尚局限于高雅阶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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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的追溯并不打算止步于中世纪,人类的饕餮习俗比这更古老,我甚至认为它已成为人类生物本性之一部分——至少对男性是如此。要说明这一点,需要把眼光投向更遥远的过去,至少几万年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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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前人类以狩猎采集为生,大致上,男性以狩猎为主;就个体而言,人类的捕猎技能无法与猫科动物相提并论,裸猿们的优势全在于团队合作,合作除了发生在狩猎过程中,也体现在猎获物的分享上,并且,分享范围大于狩猎团队:即便是三五个人猎得的东西,也往往在部落或村社内集体分享,后者人数往往几十上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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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获物分享是一种互惠机制,它的产生基于这样一些条件:(1)猎获物不稳定,(2)狩猎个体或团队无法当即吃下全部猎获物,(3)缺乏有效的食物储存和产权保护手段。当这些条件成立时,互惠分享便具有策略优势,它实际上提供了一种在时间轴上对产出流和消费流进行匹配的交换手段(腌制技术是后来发明的另一种交换手段),用一位非洲部落老猎手的话说:别人的肚子就是我的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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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行为学家曾描述过一种吸血蝙蝠,就采用了上述分享机制。这种蝙蝠一旦逮到机会,会把肚子吸个滚圆,但实际上它们消化不了那么多血液,于是当它遇到另一只饥肠辘辘的同类时,就把部分血液吐哺给后者。由于吸血行动的成果很不稳定,互惠机制可带来极大的合作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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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博弈论教科书上所说,像吸血蝙蝠这种两两合作博弈的形成,除了需要潜在的合作收益(数学上表示为囚徒困境博弈矩阵,上面所列几个条件即为猎获物分享这个特定问题构建了该前提),还须符合两个信息条件:(1)博弈者能够识别对方,(2)博弈者能够记住对方的行动历史,至少能记住最近的若干次;吸血蝙蝠确实拥有这种能力,它们的吐哺对象限于也曾施惠于自己的同伴,而拒绝那些拒绝过自己的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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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别对方和记住行动记录看似简单,实则对认知和记忆能力提出了很高要求,尽管人类在辨认面孔、脚步声和体味方面已经发展得神乎其技,但对交往关系史的记忆则容量十分有限,我见过好多人都不得不用个本子来记录人情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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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随着交往圈子的扩大,两两合作互惠的成本也急剧上升,更要命的是,当互惠关系中引入传递性时,关系复杂度呈爆炸式增长。所谓传递性,是类似这样的关系:A虽然没帮过我,但A经常帮B,而B是我的朋友,经常帮我,所以当A求助于我时,我会欣然出手。很明显,一旦引入传递性,你需记住的不仅是他人与自己的交往史,而是所有人之间的两两交往史。只要社区人数稍稍上升,这立刻变成天文数字,这时候,必须寻找新的互惠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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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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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肚皮仓库假说,亚马孙丛林中的Shiwiar人展示了一个极具说服力的案例[3]。他们从不在家庭以外分享小型猎物,只分享像美洲貘(成年体重约150-300公斤)这样的大型猎物,因为小猎物一顿即可吃完,不存在储藏问题,而大型猎物的分享也在悄悄发生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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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20世纪80年代人类学家研究该群体期间,随着肉类烟熏技术的普及,分享行为减少了,加上猎狗和枪支使用的增加,狩猎行动空手而归的情况日益罕见,进一步减少了大型猎物的分享现象,因为食物供给变得可靠之后,人们已不再像以前那么需要通过食物分享来维持互惠关系,以便在狩猎失败时不至于挨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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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探索各种食物保存技术的努力中,人类的进展并不算快,各族群间也很不均衡。中古欧洲对胡椒等东方香料的需求强烈,据说就是因为肉类保存困难,只好用香料掩盖腐烂气味;畜牧业者掌握制酪技术,从而获得稳定的奶制品供应、摆脱对谷物的依赖,最终发展出纯游牧生活方式也只是三千年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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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猿而冠:文化如何塑造人性 食物禁忌的文化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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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9-29,No.5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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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体上看,人类几乎无所不吃,但具体到每个族群就不是了。在一地被奉为美味珍馐的东西,在别处却被认为难吃、可怕、恶心,或者不该吃,从皮蛋、猪脑、臭豆腐、鱼腥草,到蚱蜢、蝇蛆、毛鸡蛋、猫胎盘、肠胃内容物,都曾是惊恐和嘲讽的对象。有关狗肉该不该吃的争议,更是经年持久不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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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群间食谱构成和食物偏好的差异,首先是因为人类的散布广度,从赤道到北极、从雨林到沙漠,迥异的生态位,有着不同的食物来源;但生态位只是个背景约束,即便像人类这样高度杂食性的动物,也并非能找到什么就吃什么。一个群体的现实食谱选择,是在食物分布、能量营养需求、消化能力和获取与加工效率之间进行策略权衡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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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学家有一套最优觅食理论(optimal foraging theory,OFM)来解释动物种群的取食策略和食谱广度,其中一个核心因素是食物搜寻与处理所消耗时间的比值。处理(包括捕捉、屠宰、加工和消化)相对于搜寻越耗时,就越倾向于专食,相反则越倾向于杂食;杂食或专食倾向反过来会影响消化系统和取食技术,从而在食物与觅食策略之间构成互反馈和协同进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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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再考虑营养均衡,问题就变得更复杂。由于人类刚刚经历了农业带来的食谱大转变,消化系统还来不及做出适应性调整,营养均衡问题尤为严重,特别是动物蛋白的缺乏;在人类学家马文·哈里斯(Marvin Harris)看来,许多饮食习俗、食物禁忌,乃至献祭制度和战争形态,都与各社会解决蛋白质匮乏问题的方式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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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无论是最优觅食还是营养均衡,都难以解释为何某些取食策略会演变成食物禁忌。作为策略,不吃某些东西只是为了节省时间、技术和消化能力等资源,专注于吃另一些东西;而作为一种文化偏见或禁忌,不吃某些东西不仅仅是说它们不好吃、不值得花功夫去弄来吃,更是说:这么吃在文化上是低下粗鄙的,甚至在伦理上是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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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和文身、发式、服饰、口音、节庆、神话等文化符号一样,饮食也是构建文化共同体的一个工具,用于在族群内部强化认同,在族群之间划清界限;建立共同体的过程中,认同和鄙视向来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因而对于那些不在本民族优选食谱之列的食物,仅仅忽略是不够的,还要鄙视、刻意强调、拉开距离以远离模糊地带,乃至设立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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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型熟人社会中,分辨亲疏敌友只需凭借对亲身经历和相互关系的个人记忆即可,而在规模更大的社会,共同体的合作纽带便要依靠各种文化符号、集体记忆和组织工具来维持,所以随着大型社会的发展,这些元素就被创造了出来;和口音一样,饮食习惯成年之后往往很难改变,正因其难以伪装,故而很适合用作陌生人之间的认同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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