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2275493
真日本 打屁股
1702275494
1702275495
大江健三郎有篇小说,叫《人羊》,写的是二战后作为占领军的美国士兵,对日本人实行打屁股的事。公交车上,一个日本人无意中得罪了一个美军士兵的情妇,被这个美军士兵强行扒下裤子,强迫弯腰撅臀,打屁股,一边还欢唱着“打羊,打羊”。最后车上另几位无辜的乘客也被拉进“羊”的行列,连司机也不能幸免。
1702275496
1702275497
作为占领军,那美国士兵也许并无闲情去研究日本文化,他只是以己推人,从自己民族心理出发,觉得打屁股是极大的惩罚。确实,在西方早就有鞭笞的传统,英国诗人斯宾文在《弗兰克·芬,一个民谣》里,就有描写。在法国,卢梭也曾因冒犯贵族而遭到贵族的仆人的公开鞭打。在俄罗斯,《静静的顿河》里多次写到了哥萨克的鞭笞行为:布尔什维克在顿河失势后,一些曾经与布尔什维克有过亲密接触的哥萨克,遭到了公开的鞭笞。他们挨个被按倒在条凳上,脱掉裤子,两手反绑,惩罚者一个骑在他们的身上,两个一左一右,用柳条抽打他们的屁股,一连打折了几个柳条,有的挨打者还被打出屎来。在高尔基的《我的大学》里,也详细记述了萨沙和我遭受外祖父鞭打的情景:“萨沙站起来,解开裤子,脱到膝盖,弯着腰,两手提着裤子,磕磕绊绊地向板凳走去……只见萨沙乖乖地在长凳上趴下,万卡把他胳肢窝捆到凳上,再用一条宽毛巾绑住他的脖子,然后俯下身子,用两只黑漆漆的手紧紧抓住萨沙的脚脖子……这一次树条一落下,光身子顿时就像被火烙了似的鼓胀起一条红鲜鲜的道道,表哥放声哀号起来。”德国也一样,尼采那句“要去见女人吗?请带上你的鞭子!”已经天下闻名。甚至到了现代社会,这种情形仍在继续,1940年被送进纳粹集中营的波兰人维斯拉夫·基拉尔,在回忆录中就写到了集中营里的鞭打情景。
1702275498
1702275499
不仅胜者打败者,上级打下级,长辈打晚辈,还有丈夫打老婆。在欧洲许多地区,这种行为也曾习以为常。受传统观念影响,女人们也乐于接受丈夫的鞭打。在俄罗斯,女人们认为要成为幸福的妻子和健康的母亲,鞭打是必不可少的,一个不被丈夫鞭打的女人会认为丈夫不喜欢她。有的地方还把鞭打与生育联系起来,比如罗马的牧神节,已婚妇女和姑娘脱光衣服奔跑,后面有人用狗皮鞭抽打她们的臀部,据说这样才能保证生育力强,容易生孩子。在欧洲的某些地区,万圣节前夕,女人和侍女乃至家里的雌性动物,都要裸露她们的私处让男人鞭打,也是为了增强生育能力。这种能力,是男人通过鞭子给予的,男人通过给予,也显示了自己的尊严和力量。
1702275500
1702275501
在那个“打羊”的执行者、美国占领军的祖国,臀鞭也曾经十分流行,比如对黑奴的鞭打。当然这不仅针对黑奴,黑奴以外的人也会遭受到。海明威就回忆自己曾经遭受过鞭打的惩罚。无疑,无论哪个阶级,哪个国家,这种惩罚都是极大的伤害,当然也包括在日本了。
1702275502
1702275503
只不过,日本习惯上用的是杖。这是中国“四大发明”之外的发明。据说日本的拷打是起源于中国。唐以后,日本就取法唐律,也包括拷打制度。《唐律》云“拷囚不得过三度”,日本《法曹至要抄》也规定:“拷囚不得过三度,杖数总不得过二百,杖罪以下不得过所犯之数。”中国人是很信仰“板子头上出状元”的,“治家犹如治国”,安徽《仙源东溪项氏族谱》卷一《祠规引》中说:“家之有规犹如国之有典也,国有典则赏罚以饬臣民,家有规寓劝惩以训弟子,其事殊,其理一也。”于是笞杖也成了官府不可缺少的审判手段。笞杖是有一套程式的:判决、趴伏、去衣、责打、记数、止杖。在这程式和规矩中,被杖者唯有服从、承受;而杖者可以随心所欲,无论是打还是不打了,打是体现我的权力,不打也是体现我的权力。当然这有权力者,不是打手,而是掌握权力的统治者。打手只是被借用的手而已,不要弄错了,一旦打手乱用自己的权力,“恨棒打人”,也有可能被打,只能悄然弄些手脚。可见在杖笞中是等级森严的,于是官才成为官,民才成为民,打手才成为打手。《醒世姻缘传》里的晁源老父就很明白这道理,做官了,“从此以后,再要出去坐了明轿,四抬四绰的轩昂,在衙门里上了公座,说声打,人就躺在地下,说声罚,人就照数送将入来。”于是即使是草寇造反者李逵,闯进衙门过官瘾,也首先想到将告状者笞杖一顿。
1702275504
1702275505
凭实论,笞杖在刑罚中,对肉体上的伤害是比较轻的,重要的是精神上的羞辱。受笞杖者一定要俯身(这是灵长类动物可耻的姿势)表示臣服。此时的你,头朝下,手脚反向着地,完全丧失了防卫的能力,看不见攻击的方向,连躲闪也不可能及时,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对方了。而棍棒打的又是臀部,这是人体敏感的部位,能激起你的羞耻,有时还被剥去裤子。这一点作为学生的日本人也深得要义的。《明律译义》曰:“笞者,耻也,乃使人受辱,是为惩戒而设。”
1702275506
1702275507
鞭笞的羞辱性,还因为它会召来观众,不是私下里遭到羞辱,而是公开遭到羞辱。这使得打者的正当性宣言得以扩音,挨者于是遭受了更大的羞辱。挨打者不仅要挨打,而且是当众挨打,他的屈辱、丑陋,就是双重的了。几乎所有的鞭笞都会招来观看者,而且容易调动起观看者的施虐心态。这时候的观看者和施虐者站在一个立场上,就好像大人管教孩子,大家会站在管教者大人的立场上来指责小孩;惩罚罪犯的时候,大家会站在法律的立场上同仇敌忾。这样,被打的人就更抬不起头了,他不仅遭到了肉体的痛苦,遭到精神的羞辱,还遭到了道义的否定。观看者都扮演了正义的同道人。他们的喝彩,成了正义的喝彩。这种正义的面目,掩盖了他们阴暗的观虐心态。在英国反对肉刑运动中,人们指出,肉刑会引起旁观者的“虐待狂冲动”。萧伯纳说:“在公开执行的鞭笞中,总是有大批围观者,在这些围观群众中可以发现,看到别人受蹂躏受折磨的情景,观众会表现出一种极度的兴奋和狂喜,即使是平时最有意志力最不爱表露情绪的人也不自觉地流露出这种表情。”当然这里还有窥阴心理。在《男孟母教合三迁》中,众人听说少年瑞郎要挨笞杖,群起围观,要争看受刑者赤裸的臀部。而如果是杖笞女性,更会出现节日般的景象。人们聚集公堂看打,原告甚至会呼朋唤友,组成拉拉队。为了更大程度上羞辱对方,原告还会用钱买通衙役,让衙役使出种种绝招来凌辱受刑女子。比如在县官上堂前,就把罪妇带到堂前看押,甚至迫其早早脱下裤子候打,谓为“凉臀”。如果县官因别的事不能前来开庭,那么这次就等于白露丑了,下次还得再遭羞辱。而有的看客还不甘心只当个看客,他们寻衅闹事,在哄乱中扯走妇女的鞋裤传看,行刑完了,还不让对方穿上裤子,将她拉到门前大街上,称为“卖肉”。
1702275508
1702275509
对统治者来说,将罪犯当众鞭打示众,其实也有着惩戒众人的意图。在统治者看来,所有的民众都是潜在的罪犯,应该被警告。然而却出现了预料之外的情形:这些本来被陪绑警告的人们,却也站在了行刑者的一边。也许他们实际上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命运,但不愿承认。也许是因为意识到命中注定,绝望了,而索性不承认。他们要反而成为行刑者,因为这样,这苦难就不是自己的了,而是别人的了,自己的命运就仿佛得救了。鲁迅笔下多次出现这样的看客,留受刑者孤独一人。当然阿Q的做法也很聪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唱:“手执钢鞭把你打!”
1702275510
1702275511
不要说这是妄想。福柯有段话:“如果人群聚集在断头台的四周,那么就不仅仅是目睹罪犯的痛苦或激起对执行者的愤慨:他们还听见罪犯对法官、法律、政府和宗教的诅咒。死刑的公开执行允许这些短暂的恣情狂欢的放纵,这时既无禁律又无惩罚。在死到临头的庇护下,罪犯可以无话不说,而观众则是群情振奋……在这些唯一应当表现国王令人恐怖的权力的死刑执行里,却有一个统治被推翻、权力被嘲弄、罪犯成英雄的盛大狂欢场面。”
1702275512
1702275513
其实,谁又能逃避被打的命运呢?西班牙人伊本纳兹在他的《中国游记》中这样记载:“在五千年间,那些硬的竹板,是中国的真正的权威者。那魔术的板子,强迫人们服从道德规律,而运转国家的机轮。中国人中,唯一不会挨打的人,只是天子。此外,即使是尊贵的大员或亲信的宠臣,在皇帝的命令之下,也不免挨一二十下板子,以赎他们的过失。挨打之后,等皇帝同情他们的时候,他们仍可恢复旧职。一个中国人,从儿时开始,已被父母打惯了,所以一生中被人打几次,谁也不以为耻。”但其实,即使是皇帝老子,一旦你被推翻下台,也会被打。于是这种对挨打的平心静气,就成了必然。不是麻木,是无耻。无耻,因而坚韧,因而无敌。真正的强者也并不是板子,而是经得起板子打的千锤百炼的屁股。
1702275514
1702275515
1702275516
1702275517
1702275519
真日本 另一道风景
1702275520
1702275521
说起日本东京,你想到的一定是银座、新宿,你脑海里浮现出的会是高楼大厦、大百货店、高架桥、新干线,要是我跟你说,在东京也可以见到板车,你可能不相信。但这是真的。而且这地方就离银座不远。这里的名字也跟银座一样有名,它叫筑地,这里有个全世界最大的鱼类市场:筑地市场。
1702275522
1702275523
筑地市场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江户时代初期,那时候,德川幕府搞“菜篮子工程”,把大阪的渔民移到江户湾作业。渔民交上给幕府的鱼后,剩余的就拿到日本桥鱼市贩卖。现在鱼市发祥地的日本桥边还树立着纪念碑。关东大地震几乎把东京夷为废墟,当时已显得太小的日本桥鱼市索性来个搬迁,迁到了筑地。筑地顾名思义,是个在海上筑起来的陆地,连接东京最大的河流隅田川,濒临东京湾,面向太平洋,交通便利。昭和十年开业的时候,聚集于市场的生鲜食品是通过支线货车或由船运运输的,所以沿其路线而建起的房子呈扇形。如今早已是鸟枪换大炮了。新干线从东京延伸到九州,并向东北方面延伸,地下铁道几乎能到达所有的重要地区,铁路、公路、航空和海运组成了一个四通八达的交通网,让筑地市场里的货物通向全国及世界各地。
1702275524
1702275525
每天凌晨两点,当人们还在梦中的时候,筑地市场就醒来了。获准的批发商开始盘点运来的水产品,根据等级、重量、新鲜程度分类。四点半左右,中间商聚集而来,一般中间商分为两种:独立的小规模的批发商和代表大公司或大零售商的“市场参与者”。五点,随着太阳冉冉升起,竞卖开始了。竞卖的场景类似于股票市场交易,但那场面要比股市精彩得多。不仅叫声高亢,而且叫买和叫卖都如吟诵,唱收唱付。一锤定音的狂热场景,更令人联想到纳斯达克股票市场的场景。在这种一锤音中,货物一批批成交了。
1702275526
1702275527
1702275528
1702275529
1702275530
筑地市场的金枪鱼
1702275531
1702275532
但成交的货物需要搬运,大部分还需要搬运到扇形的市场主建筑里,再发送出去。当年设计的道路早已不适应现在的需要,卡车无法进入,所以就出现了板车。于是也形成了这里独特的风景。还有一个风景就是冬夜里的篝火。在现代化大都市里怎么可能有篝火?可是这里有。油桶被戳了几个洞,已经被磕碰得不成样子了,看不出是方形的,上面横架了个木垫架,这就是篝火了。可是十分钟前,它被搭钩拖上来时,还是潮湿的,一就火,浓烟滚滚,火苗在烟雾中探头探脑。现在,火苗已经成了火焰,在木条间隙蹿,凶狠地舔噬着木头。木垫架很快在烈火中要化塌了,围着的人们话也多了。风很大,忽而南忽而北地乱刮,黑暗的天空中雪花也随风忽南忽北地哄跑。风刮向篝火时,雪花像粗盐一样洒到火里,滋滋作响。人们退避地皱起了脸。火光把人们的脸照得平面,除五官几个黑点外,整个红彤彤的,像油漆工涂上的。因为光从下面照的,脸们显得有点滑稽。人们围着篝火一圈,叉开腿,把胯部顶出来,烘烤,还微微抖着,很快感的样子。中国人见了笑,说:“烤灵巴!”
1702275533
1702275534
这里暖和了,全身就不再冷了!日本人说。也有人把身子反过来,背着手,把手张开就着火取暖。有人把脚丫从长筒雨靴里抽出来,伸向火。袜子潮,顿时脚上升起一股烟气,带着臭脚丫气味。可是谁也没有叫臭,好像他们不是有洁癖的日本人。木很快变成炭,扒出来,仍然红烫烫的。边上货物寄存处的女人进来,把被熏得黑黑的洋铁水壶放在上面烧水,她的寄存处里排着一排热水瓶,全开着嘴。男人们就跟她说下流话。女人也平气地接收着,应答着。男人们笑声爽朗了。一个人走了,带着浑身的烟气,满足地一蹦一蹦走入黑暗中。他的位置立刻被一个皱巴巴的老头占了。人们搞不懂原来这老头是呆在哪里的,人们只看见被火光照亮的前排的人。老人缩着身子,瘟鸡一般的。烘了一阵,活过来了,往后退一步,从上衣袋里摸烟。这时人们才真正看清他满脸满身湿涔涔的,分不清是水淋的还是冰化的。大伙都浑身不自在了起来,像看着别人在大热天喝热粥喝得满身大汗一般。
1702275535
1702275536
1702275537
1702275538
1702275540
真日本 不劳动的节
1702275541
[
上一页 ]
[ :1.702275492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