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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与政治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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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群众政治家] 从立宪国家出现之时开始,或者更确定地说,从民主政体建立之时开始,在西方,“群众政治家”(Demagoge)[1]一直是领袖型政治家的典型。我们诚然不会喜欢这个字眼,但我们不要因此忘了,头一个被称为群众政治家的人,不是克里昂(Kleon),而是伯里克利(Perikles)。在古代民主中,官职人选由抽签来决定;毫无官职,或者说位居唯一选举出来的官职——最高司令官(Oberstrategen)[2]——的伯里克利,居然领导雅典市民的最高大会。近代的群众政治家自然也利用演讲;如果我们考虑到,在近代一位候选人要做多少竞选演说,就知道这在量上,已经到了极高的程度。不过,印出来的文字效果更持久。在今天,群众政治家最重要的代表性人物,乃是政治评论者(Publizist),尤其是新闻工作者(Journali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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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新闻工作的特殊地位]近代政治性新闻工作的社会学,不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都应该自成一章。在我们这次演讲中,便是稍做素描都不可能。不过,在这里,有几件事,却和我们的题目有关,因此必须一说。新闻工作者和所有的群众政治家一样,同时和律师(以及艺术家)也差不多,有一项共同的命运:缺乏固定的社会分类。就律师而言,至少在欧洲大陆情形是如此,英国以及从前普鲁士的情形则不一样。新闻工作者仿佛属于一个贱民阶层(Pariakaste)[3],“社交界”总是根据他们之中品行最差的代表来评价他们。由而,对于新闻工作者和新闻工作,流行着一些最奇怪的想法。很多人不了解,在新闻工作上一项真正优秀的成就所需要的“才气”(Geist),绝对不下于任何学术上的成就所需者;特别我们要考虑到,新闻工作必须随令当下交卷,也要考虑到,新闻工作者必须在显然和学者完全不同的创作条件下立即见到效果。大家几乎从来没有承认,和学者比起来,新闻工作者的责任要大得多,而平均而言,任何一位有荣誉感的新闻工作者的责任感,和学者比起来,非但不见逊色,反而,〔这次大〕战时的情形已证明,要比学者来得高。人们之所以对新闻工作者的评价较低,乃是因为在这种问题上,人们记得的,乃是不负责任的新闻工作表现,以及这类表现所带来的往往十分可怕的后果。说任何一位够格的新闻工作者,在行止的思虑判断上比一般人高明,没有人会相信,但是实情却正是如此。和别的职业比起来,新闻工作这个职业,有最庞大的诱惑与之俱来;在今天,新闻工作又有其他的特殊条件与环境。这些因素所造成的结果,使得公众习于以一种由鄙夷和可悯的卑怯交织而成的态度去看新闻工作。在今晚,我们无法讨论这该怎么办。在此,我们所关心的,只是新闻工作者在政治方面的职业命运,以及他们获得政治领导地位的机会。到目前为止,只有在社会民主党[4]里面,新闻工作者有比较有利的机会。但是在这个政党里,编辑的位置主要还是一种党工的位置,不足以构成领袖地位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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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新闻工作者的缺乏余裕] 至于在资产阶级政党里,整体而论,走这条路攀取政治权力的机会,和上一辈人比起来,情况反而恶化了。自然,每一个重要的政治家,都需要新闻界的影响力,因此也需要和新闻界的关系。但是从新闻界内部产生政党领袖,那是绝对的例外,连想都不应该想。之所以如此,原因在于新闻工作者日甚的“缺乏余裕”,特别是没有资产而必须靠职业维生的新闻工作者的“缺乏余裕”;这种“没有余裕”,是由新闻工作在紧张度和时效性方面的急剧增长所决定了的。每天或者每周都必须写出文章来,以谋生活,就像是在政治家的脚上绑上了铁镣。我便知道有人,虽然具有领袖的气质和能力,却因为这种逼迫,而在向上追求权力的过程中,在有形的方面但尤其是精神方面遭到了永久的挫伤。在旧政权[5]之下,新闻界和国家及政党中居支配地位的力量保持的关系,对于新闻工作水平的伤害是不可能更大的了。但这是必须另外处理的一个题目。在我们的敌国中[6],情况并不相同。不过即使在它们那里,以及所有近代国家中,新闻工作者的政治影响力似乎愈来愈小,而资本主义的报业大亨,如诺斯克里福“爵士”(“Lord” Northcliff)之流,却取得了愈来愈大的政治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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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新闻工作的政治前途与艰辛] 不过,到目前为止,我们的大资本主义报纸事业——它们控制的主要是登“分类小广告”的“大众报”——通常都是政治上冷漠态度的典型培养者。因为对它们来说,独立的政治立场没有什么好处;尤其重要的是,持有独立的政策,从在政治上居于支配地位的权力那里,不会得到什么在商业上言之有利的照顾。在大战期间,广告业务曾经被大规模地用来对报业施加政治性的影响,而现在,似乎这个做法会继续下去。虽然我们有理由相信,大报可以躲开这种压力,但是小报的处境就困难多了。不论在其他方面,新闻工作有什么样的吸引力、有什么程度上的影响力、有什么程度的行动可能,尤其是负什么程度上的政治责任,在今天我们身处的环境里,新闻事业的生涯,不是政治领袖向上爬升的正常管道——它也许不复是这种管道,也许尚不是这种管道,这就只好等着看了。某些新闻工作者——不是全部——认为应该放弃不具名原则;但是放弃这个原则,是不是就能给上述的情况带来改变,实在很难说。在大战期间,德国报纸用特别聘请的文坛名流担任“指导”[7];他们虽然始终是直接以真名出现,但我们在好几个有名的例子中的经验显示,责任感并没有因此如大家所想象的那样增加。无分党派,有些这类报纸,正好就是以低级而出名的煽情报刊,借着放弃匿名原则,它们追求并且获得了销路。这些先生们、发行人及煽情式的新闻工作者所得到的是巨利,而当然不是荣誉。我们在此所说的话,毫无反对署名原则的意思;我们谈的是一个十分复杂曲折的问题,某一个现象自然不等于问题的全部。不过,到目前为止,署名的新闻工作,仍然不是走上真正的领袖地位的道路,也不是负责任地经营政治可循的途径。事态在未来会如何变化,尚有待观察。话说回来,新闻工作这条路,在任何情况中,都是职业性的政治活动最重要的途径之一。这条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走的。性格薄弱的人,绝对不能走这条路,特别是那些只有在安定的位置上才能维持心灵平衡的人。一位年轻学者的生涯,虽然靠的是机运和侥幸,但是至少学者的身份会使他受到一些坚固规范的约束,让他不至于失足。可是新闻工作者的生涯,在每一方面来说,都是彻底的冒险,而身处的条件又以一种在其他任何情境中都无法见到的方式,考验着个人内在的安定自信(Sicherheit)。在新闻职业生涯中往往十分辛酸的经验,可能还不是最糟的事。成功的新闻工作者,相应于外在的试探而必须具备的内在力量,才是最难企及的。的确,在一种看来平起平坐的姿态下,出入豪门的沙龙中当座上客,常常因为被人所惧,所以受到大家的阿谀奉承,但自己心里却清楚知道,只要自己一离开,背后的门甫一关上,主人可能就必须向他的贵宾们解释,为什么他会和“那个报界挖人隐私的低级作家”有关系——这的确不是容易的事。同样,你必须随“市场”的需求,对任何一件事、对生活中任何可以想象到的问题,迅速而言之成理地表达自己的意见;你的意见不能完全肤浅,尤其不能因为暴露了自己的底盘而丧失尊严——这是会有不堪逆睹的后果的。因此,许多新闻工作者,到头来在人性方面完全失败,丧失了一切价值,也就不足为异。值得吃惊的是,在这些情况之下,这个阶层中居然还有许多可贵的、道地的人存在;这个事实,不是外人能轻易想象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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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本文中,“Demagoge”一词或译作“群众鼓动者”,或译作“群众政治家”。韦伯认为“直接诉求民意认可的统治者”(见p.207注2)基本上都是成功的“Demagoge”(见《经济与社会》第1部分第3章第7节,p.268;中译见《支配的类型》)。“民主化和群众鼓动的做法是在一起的……只要群众不再被视作行政管理的纯粹被动对象,也就是说,只要群众的态度具有某种积极的意义。”《经济与社会》附录Ⅱ(p.1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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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Strategoi是雅典的最高军事长官,由公民大会选举产生,而非用抽签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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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韦伯对贱民阶层的定义,见《经济与社会》第2部分第6章第6节6(p.493),又参见英译者在p.209的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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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凡接受议会民主制和改良主义(不以革命为手段)的社会主义及工人运动,一般泛称为社会民主主义。第一国际解散后,欧洲各国社会主义政党多数变成本国的社会民主党(在英国则发展出工党)。随着俄国社会民主党的分裂和布尔什维克革命,各国社会民主党内部的左派又分裂出来,形成共产党。在此,韦伯指的是德国社会民主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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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指1918年11月革命之前的德国政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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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协约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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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Leitung”,法译本作“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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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与政治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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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党工] 如果新闻工作者,作为职业政治家的一种形态,要求我们对颇为久远的过去作一回顾,那么党工(Parteibeamten)则仅是过去几十年来的新发展,甚至有一部分是近年来才有的发展。为了从历史的沿革演进上,掌握到这一类型人物的位置,我们必须对政党之为物以及政党的组织做一番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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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政党经营形态的起源] 任何政治团体,只要它有相当规模,也就是说在地域上和职掌的范围上,超过了一个小的农村行政区,同时其掌权者是定期选举产生的,那么在这样一个团体中的政治经营,就必然是一种由有利益关系的人来进行的经营(Interessentenbetrieb)。这也就是说,一群相对而言数目不大的人,主要的关心所在是政治生活,亦即对分享政治权力有兴趣;他们通过自由的招揽劝诱,替自己寻得追随者,推自己或手下为候选人,募集财源,争取选票。如果没有这种经营形态,我们很难设想,在大规模的团体中选举要如何进行。在实际中,这种经营形态表示,有权利投票的公民,要分成在政治上积极活动的人和在政治上消极被动的人。由于这个区别所涉及的是自由意志的问题,所以诸如强迫投票制或者“职业团体”代表之类的措施,或者其他公然在事实上针对这种事态以及针对职业政治家的支配所设计的措施,是无法消除这个区别的。领导层和追随者,属于积极活动的分子,他们要以自由招揽劝诱的方式,扩大追随者的范围;追随者以同样的方式,争取被动选民把票投给领袖。这些主动与被动的部分,都是每个政党不可缺少的生命元素。但是政党的结构多有差别。举例来说,中世纪城市的政党——比如教皇党(Guelfen)和皇帝党(Ghibellinen)[1],就完全是个人的追随者组成的党。试观教皇党的章程(Statuto della parte Guelfa),我们会联想到的是,布尔什维克党及其苏维埃:贵族——原先这是指所有以骑士为业并因此有采邑资格的家族——的财产被充公;他们不得任官职,亦无投票权;章程规定了超地区性的党委员会、严密的军事性组织、对打小报告的人加以馈赏。这使我们想起布尔什维克党的经过严格过滤的军事以及(特别是在俄国)秘密警察组织,对“资产阶级”——也就是企业家、商人、以租金及利息为所得的人、僧侣、王室后代、警探——的解除武装、剥夺政治权利以及财产充公政策。这中间的相似之处,如果我们做进一步的观察,会显得更为明显。就教皇党而言,它的军事组织,是一支按照登录在册的封建庄园为准建立起来的骑士军队,贵族几乎占有一切领导位置。在另一方面,苏维埃则保留了——或者不如说重新引入了——高薪企业家、论件工资制、泰勒制度(Taylor System)[2]、军事纪律和厂房纪律,并引入外资。一言以蔽之:苏维埃不得不再度接受他们曾经当作资产阶级体制而对抗的一切事物。他们必须接受这些事物,以便经济和国家能够运作。此外,苏维埃还重新建立了以前沙俄的秘密警察制度(Ochrana),作为国家武力的主要工具。不过,在这里,我们毋须讨论这类武力的组织。我们所要讨论的,是在选票市场上,通过冷静而“和平”的政党竞争,以争夺权力的职业政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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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政党在英国初起时的形态] 在我们通常意义之下所谓的政党,最初都纯粹是贵族的追随者之组合。英格兰便是一个例子。当一位贵族,因为某种原因,改变了自己的党籍,所有依附于他的人,也都跟着跳党。直到改革法案(Reform Bill)[3]之时,很大数目的选区的议员席位,是由大贵族家族以及(此一事态意义同样重要)国王所控制的。与贵族政党相近的是名门望族(Honoratioren)[4]的政党,随着市民阶级力量的上升,这种政党在各处出现。在西方的典型知识分子阶层的精神领导下,有“教养和财产”的圈子,部分因于阶级利益、部分因为家族传统、部分则由于纯粹意识形态方面的原因,分化成为各类政党,并且由他们担任领导。教士、教师、大学教授、律师、医师、药剂师、富农、制造业者——在英格兰整个自认为“绅士”(gentlemen)的阶层——起先形成了偶然性的团体,甚至于地方性的政治俱乐部;另一方面,在动荡的时代,小市民阶级会显示自己的存在;而无产阶级,如果有领袖——通常这种领袖不会来自无产阶级内部——也偶然会表现自己的力量。在这个阶段,还没有作为全国性常设团体、跨地区组织起来的政党可言,凝聚力完全仰仗国会议员,地方望族则在候选人的选择上有极大的重要性。选举时提出的政纲,部分源自候选人的政见诉求,部分则遵循望族聚会或者国会党部的决议。地方性俱乐部的领导,或者在没有俱乐部的情况下(这是大部分的情况),完全不具固定形式的政治经营,在正常时候是少数始终有兴趣的人来做的;这种工作是一种偶务性的零工,在性质上属于一种副业性的、名誉性的工作。只有新闻工作者,才是接受报酬的职业政治家,只有报纸的经营,才是持续的政治经营。在报纸以外,唯一称得上持续的政治经营者,只剩下国会会期。国会议员和国会里的党领袖,当然知道在需要有政治行动的时候,应该向哪些地方望族求助。但是只有在大都市里,才见得到常设的政党机关;它们有不多的党费收入、定期的聚会和公开的集会供议员报告国会里的活动。党的生命,只有在选举期间,才真正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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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政党发展的第一个阶段] 国会议员所关心的,是地区之间在选举时达成协议的可能性,是全国广泛阶层承认的一个统一的纲领以及在全国一致进行的宣传活动所能形成的冲击力。在这种关心的推动下,政党的组织遂逐渐紧密和强化。不过,虽然地方性的党机构逐渐开始在中等城市建立,心腹人(Vertrauensmänner)也在全国伸展,同时国会中有一个本党议员作为中央党部的领袖,和这些地方组织构成的网保持固定的联络,党机构的性格在原则上是一种“望族”团体这一点,却并没有改变。在中央党部之外,仍然见不到受薪的党工。地方党组织,仍然完全是由“有名望”的人领导;而他们之所以担任这种工作,为的是他们原本便享有的名望。这些人,是所谓的“望族”;他们虽然在国会之外,但他们可以和那些适巧在国会中有席位的望族阶层一起施展影响力。不过,党所编辑的党通讯,已经对新闻界和地方集会提供愈来愈多的思想性影响。党员缴纳的定期党费,逐渐变得不可或缺;这中间有一部分,必须拿来供中央开销。德国的政党组织,在不太久之前,大部分都处在这个发展的阶段上。在法国,政党发展的这种头一个阶段的某些部分,仍然完全居于主要的地位:国会议员的结合仍然十分不稳定,在国会以外的全国范围上,我们见到的是数目很小的一些地方望族,以及在个别选举活动中,由候选人本人或者他们背后的大支持者为他们拟定的纲领。当然,在或多或少的程度上,这些纲领都是参考国会议员的决议和纲领,再适应地方情况而得出来的。这种体制,起先只在局部上有所突破。主业的职业政治家数目依然很小,主要只包括选出的议员、党总部的少数职员以及新闻工作者。在法国,这类人还包括已得到或正在谋求“政治官职”的官职猎取者。就形式上来说,到此为止的主要情形是,政治仍然是一种旁骛性的副业。在议员中,够得上部长资格的人,数目非常有限,而候选人因为他们的望族性格,更是如此。但是,在政治的经营中有间接的利害关系特别是物质方面的利益关系的人,数目非常大。既然政府部会的一切行政措施,特别是和人事有关的一切决定,在考虑的时候都注意到了它们对选举有利与否的影响,于是各种各样的要求都托付给本区议员去斡旋,以求其实现。而不论利弊如何,部长必须倾听这位议员的话,特别如果这位议员是站在部长的多数党这边的时候——因此,成为多数党乃是每个人的追求目标。个别的议员,控制了他自己选区的一切官职的任命权,以及一般而言他选区内所有事务的各种照顾。反过来,为了连任,议员也必须维持和地方望族的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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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政党组织的独立和强化] 这种在望族的圈子以及特别是在国会议员支配下的宁静祥和状态,和政党组织最近代的形式,构成十分尖锐的对比。最近代的政党组织形式,乃是民主、普选权、赢取群众和组织群众的必要性,以及在领导上发展出最高度的统一性和形成最严格的纪律这两方面的要求,所共同孕育的产物。望族之支配、国会议员之操纵,都告式微。在国会之外的“主业”政治家,把政党的经营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他们或者是以“企业家”的方式行事——美国的老大(boss)或者英国的“选举经纪人”(election agents),在事实上便是这种“企业家”——或则是领固定薪水的政党职员。在形式上,民主大为广泛化。国会党部不再制定具有最高地位的纲领,地方望族不再决定候选人的名单。现在,已经组织起来了的党员集会选择候选人,并送代表去参加上一级的党会议。这样一级一级的会议可能有好几层,直到全国党代表大会。自然,权力事实上是在那些在组织中持续地工作的人手中,或者是组织的运作在金钱方面或人事方面必须依赖的那些人手里——例如说梅赛纳斯(Maecenas)型的支持恩护者(Mäzenaten),或者强有力的政治利益团体(比如塔曼尼厅〔Tammany Hall〕[5])。最具决定性意义的,就是这种由人构成的整个机构(在盎格鲁撒克逊国家中,根据其特色,这种机构被称为“机器”〔Maschine〕)——或者不如说指挥这机构的人——向国会议员挑战,有条件把自己的意愿,在几乎是非常大的程度上强加在国会议员的身上。对于党领袖的选择,这更具有特别的重大意义。现在,党魁就是整个机器所追随的那个人,可以无视于国会党团。换言之,这种机器的登场,意味着直接诉求民意认可的民主制(plebiszitäre Demokratie)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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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党工的期待]追随党魁的党员,尤其是党工和党的企业家,当然会期待他们领袖的胜利给他们带来个人的报酬——不论是官职,或其他的利益。最要紧的是,他们会期待他们的领袖给他们这类利益,而不会期待——尤其不会只期待——个别国会议员给他们这些利益。他们特别期待领袖的人格在党的选战中诉诸民心(demagogische)的效果,会增加选票和人民的托付(Mandate),由而增加权力,使机会尽可能地扩展,好让追随者得到他们所冀望的报酬。为一个自己乐于效忠、皈依的人工作,而不是为一批平庸人物组成的政党的抽象纲领工作,带来的满足是精神性的——这是所有领袖所具备的“卡理斯玛”成分;但这方面的满足,只是党工们的动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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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政党新旧形态之间的冲突] 政党的这种〔新〕形态,在和追求自身影响力的地方望族及国会议员的不断潜在斗争中,在极为不同的程度上,有了突破和进展。这种情形,首先在美国发生在资产阶级政党的身上;然后,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社会民主党身上,主要是德国社会民主党。没有普遍承认的领袖存在,挫折会接踵而来;而即使有这样的领袖存在,各种各样的让步也无法避免,方能满足党内望族的虚荣和私人利益。但是,在另一方面,党机器也有可能进入党工的支配之下;毕竟,日常的事务原本便是由他们来处理的。按照某些社会民主党圈子的看法,他们的党已经屈从于这种官僚化(Burokratisierung)了。不过,只要一个领袖的人格,具备了强烈的群众吸引力,要党“官僚”向他输诚,仍是比较容易的。〔这是因为〕党工在物质方面或精神方面的利益,都和领袖的吸引力可望形成的政党权力,有着密切的关系。再者,为一位领袖工作,本身便比较有精神上的满足感。可是,如果在一个政党中,党工和“望族”并坐掌握对党的影响力——资产阶级政党常有这情形——领袖的崛起便困难多了。因为这些盘踞着主席团或委员会小职位的望族,正是借着这些职位,在精神上“取得自己生命的意义”。他们对群众政治家的新人(homo novus)身份感到反感,深信自己在政党政治的“经验”(这在实际上确实是十分重要的)上胜过来者,在意识形态上则忧心党的老传统会崩坏;这些,决定了名门望族的行为。党里面一切传统取向的分子,都会支持他们。尤其重要的是,乡村以及小资产阶级的选民都要找寻他们所熟悉的望族的名字,而不信任他们不曾听过的人。不过,这种〔作为群众政治家的新〕人一旦成功,这类选民对他的认定也会更坚定。现在,我们举几个主要的例子,以窥望族式的结构形态和近代政党式的结构形态之间的争斗;我们特别要考察奥斯特罗戈尔斯基(M. J. Ostrogorskij)所描述的直接诉求民意认可形态的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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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教皇党和皇帝党,是中世纪末期意大利政治中相争的两派。“Guelfen”一词的来源,是德文的“Welf”;这是十二、十三世纪时,企图夺取皇帝地位的一个家族的姓。“Ghibellinen”一词的来源,则是德文的“Waiblingen”,这是当时拥有神圣罗马帝国皇位的德国Hohenstaufen家族的一个城堡的名字。这场斗争的起源是Frederick I Barbarossa(1155—1190)想要统治意大利的野心。意大利各方势力于是有欲拥德国Hohenstaufen家族自重者(皇帝党,Ghibellinen),也有欲引教皇力量抗拒皇帝者(教皇党,Guelfen)。逐渐地,这场斗争扩散到意大利全境,各邦原有派系纷纷向教皇党或皇帝党靠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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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泰勒制度来自美国工程师泰勒(F.W.Taylor)的构想。他在所著The Principle of Scientific Management (London & New York, 1911)一书中,首创“科学管理”一词,提出一套增加工人产量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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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英国近代史上,共有三次改革法案(1832,1867,1884);这里所指的是1832年的改革法案。在十八世纪,国会议员的选举依循传统,已无法照顾到人口分布和阶级结构随着工业革命而产生的巨大变化。一些选区早已荒废无人迹,但仍有代表它们的国会议员;这类选区的国会席位,实际上是由国王和大地主贵族所控制。十八世纪末叶,中产阶级及新兴都市(如伯明翰、曼彻斯特)开始推动选举改革。改革的运动虽曾一度因法国大革命造成的反动浪潮而暂时消匿,但十九世纪初开始,要求改革的力量日益强大,终于在1832年由自由党政府通过改革法案。从此,选区的设置较能配合人口的分布,又放宽选举权,使得有权投票的人数增加约百分之五十。但直到第三次改革法案通过,英国成年男子中仍只有百分之四十有投票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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