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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集体利益的有代价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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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奥地利经济学家,瑞士苏黎世大学(University of Zürich)的厄恩斯特·费尔(ErnstFehr)和当时在瑞士圣加仑大学(University of St. Gallen),现就职于英国诺丁汉大学的西蒙·盖其特(Simon Gächter)一起,通过一场实验,揭示出这样一个思想:代价高昂的惩罚可能是促进合作的强大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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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尔和盖其特邀请240名本科生参与了实验。首先,他们进行了之前讨论过的那一类公共品博弈。之后给玩家一个选择,可以进行惩罚。实验将每一位玩家在博弈过程中作出的贡献公之于众,并询问玩家是否愿意付出成本来让另一位吝啬的玩家损失更多。玩家的身份在每一轮之后都要经过重新洗牌。这样一来,博弈进行过程中,就无法得知究竟是谁在与谁对决,因此博弈并不具有真正的重复性,玩家也无法建立起名声。而且,你永远也不会发现究竟是谁对你进行了惩罚。由此也就完全无法进行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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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的来看,实验共分10组,每组24个被试。每个被试进行“两次”六轮公共品博弈:一次没有惩罚的机会,另一次则带有惩罚的机会。在没有惩罚机会的情况下,玩家开始时都非常慷慨,但很快便学会了吝啬。他们发现,只能通过减少自身贡献的方法来惩罚搭便车者。这样,合作很快便解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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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拥有惩罚机会的情况下发生了什么呢?实验中的240位被试中,有84%的人至少采取了一次惩罚措施,还有大约9%的人惩罚了超过10次以上。大多数(74%)惩罚行为,都是合作者(也就是作出贡献在平均水平以上的人)主动针对背叛者(作出贡献在平均水平以下的人)而施加的。在惩罚的帮助下,玩家之间的合作关系维持在良好的状态之中。当可以采取惩罚手段时,有超过90%的参与者都贡献出了更多的钱。而这种类型的惩罚,罚款是要上缴给实验管理人员的,并不会还到惩罚者手中,因此,施加惩罚的代价十分高昂。但尽管如此,费尔和盖其特认为,人们参与到这种惩罚行为之中的倾向是普遍存在的。甚至到了博弈的最后一轮,惩罚依旧存在,虽然此时进行的惩罚对未来的合作已经无所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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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上述实验结果,研究人员提出,人是“喜欢惩罚”的,而代价高昂的惩罚是促进合作的一种新型机制。研究人员还提出了“利他惩罚”这个说法,用来说明,就算我们自身无法从惩罚行为中获益,我们还是会有惩罚的冲动。利他惩罚显示出,我们愿意为了集体和社会的利益而惩罚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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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费尔和盖其特的实验产生了很大的兴趣,也认为这一实验有着很高的重要性,但我对他们的某些理解角度不敢苟同。首先,代价高昂的惩罚并不是合作进化中的一个独立机制。如果我因为之前遭遇到你的背叛行为而实施惩罚,那么就属于直接互惠范畴。如果我因为你背叛其他玩家的行为而惩罚你,那么就属于间接互惠范畴。其次,现实生活中采取代价高昂的惩罚措施的人,他们的动机根本与“利他”精神搭不上边。对他人进行伤害,意味着冲突的升级。这样的惩罚是受到了愤怒、贪婪和进攻性的驱使。其首要目的,是为了打压他人、盘剥他人、削弱他人、消灭他人。“代价高昂的惩罚”这一说法,显示出惩罚者本身也要付出代价,因此,似乎比“利他惩罚”的说法更为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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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些实验结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惩罚组的平均回报低于控制组得到的回报。在公共品博弈中,惩罚的手段的确可以强迫玩家进行合作,但其成本过高,将合作带来的优势也破坏掉了。换句话说,如果根本不给玩家以惩罚的机会,反而可能会得到更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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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博弈中也带有一些人工雕琢的痕迹。一轮公共品博弈紧跟着一轮惩罚博弈。公共品博弈中,玩家被告知谁贡献了多少,但在惩罚博弈中,却无法得知是谁惩罚了自己。这样,惩罚就以匿名的方式进行,根本不用担心有人报复。实验的设计初衷,就是要让惩罚行为以最有效的方式进行。而现实生活则非常不同。当我们对他人进行惩罚的时候,人们通常知道是谁在惩罚他们,我们也要时刻准备好应对他人的报复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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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进化发展的历史过程中,我们的祖先什么时候遇到过费尔—盖其特实验中这样独特的情况:我们知道谁在公共品博弈中作出了贡献,却不知道接下来的一轮中,是谁惩罚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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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州大学圣塔芭芭拉分校的进化心理学家约翰·托比(JohnTooby)指出,在人类思想进化的绝大部分时期里,人类都生活在小范围的群体之中,彼此之间经常相遇。古代社会中,人们很可能知道,怀有敌意的部落成员之间互相做了些什么。在小群体中生存,谁也不知道哪天就会需要某人的帮忙。因此,为了和部落成员搞好关系,就存在合作的压力。甚至在匿名的现代社会之中,虽然存在着一次相遇、终生不见的可能性,譬如在公路上或城市中,但我们还是会想一想,这位撞上我们的陌生人,或那位差点儿把我们弄伤的骑行者,很可能会再次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出现在工作交流、朋友聚会等场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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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图排除重复和名声因素的所谓“一次性”实验,有些令人难以理解。原因在于,这样的实验与实际情况相差太远。我们所有的本能、直觉和行为,在世世代代的传承中逐渐成形,而且就是在人与人之间不断相遇、名声会发生作用的环境中定型的。因此,从一次性实验中对人类行为的普遍真理进行推论,是十分危险的举动。罗伯特·特里弗斯(RobertTrivers)在讨论费尔—盖其特实验时曾评论道,生物学家在实验室中饲养蜘蛛,是为了研究其生活习性,但这并不意味着,生物学家认为蜘蛛是在实验室环境中完成进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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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现实生活中的惩罚,经常发生在人们知道是谁惩罚了谁这样不断重复的活动之中,那么就很难真正利用匿名惩罚实验中得出的结论。如果我们想要了解人类行为,以及合作与惩罚之间的相互关系,我们就需要对玩家会经常相遇的情形加以研究。脱离直接互惠与间接互惠的稳固框架去研究人类行为,意义不大。日常生活中所有重要的互动,都是在“重复”和“名声”存在的条件下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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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赢家无须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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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一个黄金时代,没有威压,没有法律,善良与真实以最自然的状态勃发出来。不存在恐惧或惩罚,青铜碑文中看不到威胁的语句。人们也不惧怕法官的表情,因为他们可以在没有保护的环境中安全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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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诗人奥维德,《变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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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哈佛的一天,一位来自瑞典的硕士生登门拜访了我。她对参加实验室的研究工作抱有非常大的热情。她名叫安娜·德莱博(AnnaDreber),在斯德哥尔摩市政厅长大。她的母亲是一位严苛的女权主义者、政治家兼道德活动家,曾担任副市长一职。安娜就是在市政府里面长大成人的。市政府大楼始建于20世纪20年代,带有典型的文艺复兴时期的宫殿风格。大楼围绕着两处露天广场——花园(Borgargarden)和蓝厅(Blue Hall)建成。每逢12月,当瑞典漆黑的夜空被闪耀的水晶灯点亮时,安娜都能亲身体会到诺贝尔晚宴时的炫目与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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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她就坐在我面前,说她愿意做我的博士生,并以理论和计算为基础,为我们的进化博弈论体系增添一些与真实生活贴近的实验。几周之后,安娜发现,我们可以申请使用哈佛商学院的实验研究计算机实验室。实验室距离我们的办公室不远,里面满是现代化设备,四处是闪耀的屏幕和智能蓝牙装置。在这里,学生们可以用很少的资金投入,进行任何风格、规模和形式的博弈,从而对合作的世界进行进一步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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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决定设计一个更加平衡的实验,来评估惩罚带来的影响。我们都感觉,以前的绝大多数实验,其设计初衷都有意夸大了惩罚的正面效果。现在我们想要进行的实验,不会刻意压制负面效果。当然,实验能否进行,还要看道德委员会是否批准。没想到,我们竟然不能在商学院进行任何与背叛有关的实验,如果想做,只能去心理学系。有幸的是,商学院允许我们在实验中增加与惩罚相关的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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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金融危机之前,各地经常举办各类庆典活动。在诺瓦基亚的一次聚会上,我介绍安娜与大卫·兰德认识。他们谈得十分投机,决定共同工作。大卫有着非常与众不同的背景。他是在各类飞机旁边长大的。他的父亲是康奈尔大学应用数学系教授,非常热爱飞行,并且让儿子从很小的年纪就学习控制飞机操纵杆。要想成为一名优秀的飞行员,往往首先就需要拥有清晰的头脑,这也解释了大卫为什么拥有如此渊博的知识。他是哈佛大学第一位系统生物学毕业生,既是一名理论学家,也是一名实验主义者,如今经常与心理学家、经济学家和法学教授共同工作。他的才华远不止于学术领域,他还是位摇滚歌手,吉他玩得相当精妙,在YouTube上也能找到他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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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的环境会造就特殊的行为,因此,大卫、安娜和我决定看一看,玩家之间的重复性相遇是否会对代价高昂的惩罚效果带来影响。我们与哈佛大学经济博弈论领域的著名专家朱·弗登伯格合作,请104名本科生参与了重复性两人囚徒困境的变体博弈。成对的两位玩家可以在合作、背叛和代价高昂的惩罚三者之间进行选择。“合作”意味着为了让对方得到3块钱,而支付1块钱。“背叛”意味着从对方处拿走1块钱。“惩罚”意味着为了让对方输掉4块钱,而支付1块钱。我们的实验设计与之前讲过的实验之间有很大的不同,最重要的是,我们允许玩家去满足自身报仇雪恨的欲望——如果艾丽斯惩罚了鲍勃,那么鲍勃就有机会在下一轮惩罚艾丽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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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观察了成对玩家之间的1 230次重复性互动,每一次互动的时长在1轮~9轮之间不等。观察玩家的博弈实况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这次实验的成果论文刊载在了《自然》杂志上。论文中的第二幅图表显示了代价高昂的惩罚所带来的影响。一对在4轮中保持合作的玩家,分数并列第一。那些忍受暴力、不愿反抗的玩家,成绩也很不错。在连续的两轮中,一位玩家虽然每次都遭到背叛,却始终坚持合作,之后继续维持宽容大度的心态,最终赢得了总分第六的成绩。而与他对弈的那位背叛者,在最后3轮中被感化成为合作者,最后的总分排名第19。还有一位合作者在背叛的行为面前忍无可忍,以惩罚的手段予以应对。5轮之后,背叛者还是没有在惩罚的压力面前采取合作。最终,他们分别获得了第25名和第22名。有一位合作者,在遇到背叛者的时候,以惩罚作为回应。这样就触发了背叛者的报复性惩罚,之后便是一轮接一轮的惩罚与反惩罚行为。这场相互打击博弈中的两位玩家,最终排名第30位和第25位。在一对玩家之间,我们还看到了先发制人实施打击的结果。在相互合作之后,一人实施惩罚,这激起了双方的背叛。惩罚者最后排名29,他的对手排名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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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过程中,一个现象引起了我们的注意,那就是惩罚与较差的成绩之间有着十分明显的联系。表现最佳的6个人一直都没有使用过惩罚手段。相比之下,成绩最差的玩家,也是使用惩罚手段最频繁的几个人。研究显示,分数最低的玩家,使用惩罚手段最频繁,因而激起了报复的恶性循环,对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造成了毁灭性的后果。也就是说,亨利惩罚萨丽的背叛行为,从而引发了萨丽采取反惩罚手段。亨利忍无可忍,决定进一步惩罚对方。于是,双方便踏上了相互惩罚的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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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得到这样的结果纯属侥幸。也许我们的赢家不过是运气好,遇到了也愿意采取合作的对手。我们进行了更为深入的分析,对玩家以惩罚手段应对背叛的概率进行了测算。那些成绩较好的玩家,不会将斗争升级为报复性惩罚,而会停留在背叛的层面上,以背叛来应对背叛。其中传达出来的信息十分明确:惩罚者不是赢家。这样一来,当博弈将重复性考虑在内时,喜欢充分利用手中权限进行惩罚的玩家,其行为通常都没有好的实质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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