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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5537 销声匿迹:数字化工作的真正未来 [:1702424942]
1702425538 把我们送上月球的临时计算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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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5540 那些被视为“非技术的”、处于工会体力劳动之外的工人,对他们的劳动保护就像水滴石穿一样受到侵蚀,不断发挥和利用社会对“谁的工作需要保护,谁值得被保护”的假设。在《公平劳动标准法》和《塔夫脱–哈特莱法》的豁免范围内,隐藏着一些线索,它们揭示了20世纪中期的一些假设,即哪些劳动力需要失业保障,以及什么——或谁——似乎不受自动化的影响。例如,《公平劳动标准法》排除了志愿服务,这在今天可能是普遍存在的没有薪水的大学生实习。志愿服务者被当成学徒,是建立职业身份的核心。自中世纪以来,神学、医学和法学,即所谓的“博学专业”(learned profession),被视为受教育阶级特有的路径。这些需要专业技能的职业不需要工作场所保护,他们的高学历使他们免受经济不稳定的影响。这就是为什么对于那些想要离开煤矿或工厂的人来说,大学教育被视为通往中产阶级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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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5542 大多数医生、律师和神职人员都可被看作小型企业,通常是个体经营的、没有工会组织的专业人士,通过私人开业集中资源。至少在现代工业资本主义的早期,这些职业的工作条件似乎与《公平劳动标准法》的议题无关。因此,《公平劳动标准法》适用于“受一位雇主雇佣的独立个体”,但不适用于独立合同工或接受培训从而进入专业阶层的志愿服务者。这两种类型的工人都被认为是中间状态的角色。独立合同工被当成锤子或自动铅笔对待,只是为了完成一项紧迫的任务。相比之下,实习生则被培养成有朝一日能进入大办公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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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5544 到20世纪初,任何由高级培训、认证和专业行为准则所塑造的职业都被视为技术职业。工厂里去技术化的工人变成了工会工人的代名词,其职位和工作场所受到联邦法规的保护。任何在《公平劳动标准法》中被视为“非豁免身份”(non-exempt)的工人,都可以在最大工作时间之外获得加班费。23但这些规定中也有例外。领薪水的文员和行政人员虽然是工资最低的雇员,但法律规定他们的工作时间可以超过40个小时,而且没有资格获取加班费。在办公室从事创造性或非常规工作的专业人士也属于豁免员工。24这些豁免有助于解释,独立的、临时的劳动力如何成为一支提供人事和临时服务的常备军,以及如何成为一个利润丰厚的产业。大多数豁免都写在合约里,临时劳工在阴影中增长,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他们支持专业人士发展了信息服务行业,如会计、科研、法律、工程和金融等。25法学和医学教育仍然是社会梦寐以求的和唯一通往高技能白领职业的大门。但是,各种行政服务的扩大意味着“博学专业”不再是获得经济机会和社会地位的唯一途径。26它们都伴随着一个新的标价:就职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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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5546 以弗吉尼亚州兰利市的兰利纪念航空实验室(Langley Memorial Aeronautical Laboratory)的计算员为例。从17世纪初开始,“计算员”(computer)一词被用来描述做手工计算的人。27到1946年,成千上万的年轻女性被招募和训练成“计算员”,为美国公务委员会(Civil Service Commission)在全国各地的类似于兰利机场(Langley Field)的研究中心工作。28从破译纳粹德国发出的编码信息,到计算试验火箭产生的推力,以及如何调整它们的重量和高度从而加速,她们都在幕后充当计算处理器的角色。29兰利的第一个女性计算员库于1935年开放。根据《公平劳动标准法》,联邦政府陆军部被授权雇用独立合同工担任公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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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5548 到1946年,兰利机场的园区已经重组为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的前身——国家航空咨询委员会(National Advisory Committee for Aeronautics,NACA),只有少数女性拥有“数学家”的头衔。30战后数年里,她们中的绝大多数仍然被认定为低收入的“次专业人员”,包括非洲裔美国工程师凯瑟琳·约翰逊(Katherine Johnson),2016年的热门电影《隐藏人物》(Hidden Figures)的主角,她负责继续计算“阿波罗13号”的“发射窗口期”。31计算员的较低收入和职级,降低了实验室的成本。主管可以辩称这种初级的、以合同为基础的任务是合理的,因为所有被聘用的女性都不会被视为受过高中或职业培训的“专业人员”。约翰逊与同事、计算员主管多萝西·沃恩(Dorothy Vaughan)都以P-1等级被雇用,而沃恩管理的“西区计算部门”(West Area Computers)完全由黑人组成。P-1等级保证这些女性每年可获得2 000美元的收入,相比于在南方实行种族隔离的高中担任教师,这一收入是她们预期的两倍多。但雇佣条款清楚地表明,她们在兰利并不被视为有价值的工人。她们被雇佣的期限是“根据需要而定,但不超过目前战争持续的时间,也不超过战争结束后的六个月”。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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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5550 在最初的几年里,合同工没有休假的机会。只要美国与苏联的太空竞赛还在进行,那么假日也是工作日。33约翰逊和沃恩最终通过了职称评定,成为全职雇员。但当兰利机场以男性为主的职业工程师对IBM 704感到满意时,大多数计算员就像自由合同工那样被解雇了。尽管IBM 704很容易过热,它依然成为第一台能够可靠运行的计算机,但其结果还需要数百名女性确认。IBM大型机在兰利出现后,工程师花了近10年时间才开始将工作完全交给机器,现场只保留一组计算员,对机器输出的结果进行二次检查。这使得约翰逊和沃恩这样的女性只会偶尔变得必要,但又不可或缺。兰利也不例外,同样陷入了这种自相矛盾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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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5552 20世纪四五十年代,帕萨迪纳的NASA喷气推进实验室(Jet Propulsion Lab)招募人类计算员作为合同工或临时工,就像兰利机场的女性一样。她们在喷气推进实验室做了所有的计算,涉及美国最早的导弹发射和飞越太平洋的轰炸机飞行,以及美国的第一颗卫星和制导月球任务。她们甚至给出了火星探测车“火星漫游者”的第一个发射计划。34与兰利的合同工一样,喷气推进实验室大多数女性的职业发展非常有限。大多数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通过公共事业振兴署(Works Progress Administration)以带薪临时工的身份开始工作。喷气推进实验室在周围大学的数学系和物理系张贴了招聘兼职的广告,用大写字母写着“急需计算员”(COMPUTERS URGENTLY NEEDED)。35标题下的职位描述清楚地表明,目标受众是年轻女性:“计算员不需要高级经验和高学历,但应该具备数学和计算机器方面的才能和兴趣。”36在那个年代,如果一份办公室工作不要求高学历,那就意味着它对女性开放。一般来说,女性和她们的白领雇主一样不希望女性的一份工作在高中毕业(或者更少见的是大学毕业)和结婚之间的几年里持续太久。由于没有防范婚姻歧视的法律,这一点变得更加容易。就像美国另一边的兰利一样,对于喷气推进实验室的管理人员来说,一旦女性员工透露了结婚或怀孕的计划,就可以解雇她们,这是完全合法的。以合同制雇佣的工人,就像通过联邦政府合同支付工资的计算员一样,不被视为值得培养的有价值的雇员。他们被认为是可以替换的,几乎没有什么技能,预计在项目结束后就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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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5554 幽灵工作的早期形式在整个20世纪继续蓬勃发展。快进到20世纪80年代,当时凯利女孩服务公司(Kelly Girl Service)和万宝盛华(Manpower)等临时招聘机构外包的工人数量,超过了大多数公司保留的全职员工。20世纪90年代,万宝盛华的临时工数量超过了通用汽车的全职员工。37社会学家艾琳·哈顿(Erin Hatton)提出了一个令人信服的观点:从全职雇员到临时员工的大量转换并不仅仅是技术变革的结果。她把人事和临时工中介行业的增长描绘为其自身作为服务行业的增长。它出售什么?有人认为,年轻女性和其他一些人受到照顾家庭、有限的教育机会和地理位置的限制,而这些人恰好可以降低公司成本。哈顿认为,这种将工人视为企业利润拖累的“负债模式”,超过了就业中的“资产模式”。1947年《塔夫脱–哈特莱法》通过之后,这种“资产模式”可能从未走出制造业。可以肯定的是,在互联网诞生之时,美国已经在迅速转向依赖合同驱动的服务,而这种服务是无限期地由临时劳动力组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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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5556 销声匿迹:数字化工作的真正未来 [:1702424943]
1702425557 外包和长期临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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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5559 20世纪末,电信和大型计算机为下一代计件工作铺平了道路,也就是所谓的外包。企业可以将数据处理管理、客户服务,甚至员工记录管理搬到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只要这个地方位于全球通信网络的某个可靠节点上。总部位于全球北方的大型跨国公司,如英国航空公司(British Airways),把他们的大部分业务划分并移交给一些小公司,这些小公司位于全球南方讲英语的前殖民地。通过这种方式,他们摆脱了伴随传统就业分类而来的义务、成本和工人安全保障。印度等民族国家通过国家资助的全球卫星系统扩张以及免税的IT产业园,为大型企业集团提供了更好的便利。这些全球供应链上的新环节任意地雇用和解雇当地人,让他们处理从航班时刻表、保险审计到全职雇员工资管理等一切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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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5561 1991年,印度在每一个主要城市发展印度软件技术园(STPI),这是其经济自由化的一部分。38曾在剑桥大学和牛津大学学经济,后来成为印度总理的印度财政部部长曼莫汉·辛格(Manmohan Singh)认为,长期以来由苏联贸易伙伴支撑的印度经济需要进行改革,需要放松市场管制,从而在铁幕(Iron Curtain)消失之后挺过难关。他的经济战略的关键是,吸引尽可能多的外国投资。这就是为什么印度城市缺乏自来水和下水道等免费公共设施,却拥有高速宽带互联网和电网供给科技园区。快速增长的互联网,加上以英语为母语的劳动力,以及其在科学和工程方面的先进教育培训中心的悠久历史,使得印度成为第一个商业流程外包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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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5563 但外包绝不仅仅是削减成本。它还涉及对工会化不断加强的抵制和对长期存在的现有劳动法规的逃避。企业越来越依赖分布广泛的临时工网络,他们裁减了有资格集体讨价还价或争取工人福利的在现场工作的全职雇员。遵循一个很大程度上未经检验的管理理论,20世纪80年代,一大批公司减少了任何可能被定义为“非必要业务”的开支——从打扫办公室到调试软件项目,不一而足,从而让股东记住他们的真正价值,用术语说就是“投资回报率”(行业术语即ROI)与“核心竞争力”。美国劳工部工资和工时处(Wage and Hour Division)前主管戴维·韦尔(David Weil)把这一过程恰如其分地描述为“工作场所的不断分裂”(fissuring of the workplace)。39现在,凡是任何人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用更少成本完成的事情,都被任务化并外包出去。股东奖励那些愿意通过外包来削减成本和减少全职雇员数量的公司。然而,无论进行多少简化,一些任务,包括审计、文件归档、文字起草、格式设置和派单,仍然需要由某人在某处完成。具有深刻讽刺意味的是,外包工作从来就不限于将工作外包给远方的临时工。外包可能在楼下的小隔间里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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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5566 长期临时工的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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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5568 20世纪80年代末,微软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原因与其说是它在科技行业中的地位不断攀升,还不如说是它的人事程序有一种令人不安的趋势。对于科技公司而言,雇用临时工和独立合同工并不新鲜。这些工人本应填补公司的短期需求,在正式职员休假时接手工作,或在日常运营以外的领域提供专业知识。然而,微软给临时工(或应急工)分配的任务,实际上与正式职员相同。多年来,这些“长期临时工”肩负着同样的责任,向同样的管理层汇报,工作时间与全职相同。到1989年,美国国税局(IRS)对这一安排越来越谨慎,并审查了微软的人事程序。最后,国税局决定把微软大约600名独立合同工重新归类为正式雇员,因为他们的工作完全在微软的控制之下。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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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5570 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微软把临时工的人力资源和工资事务外包给了专业的人力资源机构,解雇了那些拒绝“转换”成临时工的人。这些机构为微软提供了更廉价的劳动力,因为现在他们成了另一家公司的正式雇员,微软不需要给他们提供福利或给予股票期权。1992年,这一切达到了顶峰。一群临时工对微软提起了集体诉讼(Vizcaino v. Microsoft),声称根据普通法他们应被归类为雇员,应该享受与正式雇员相同的待遇。微软辩称,这些工人签署的合同表明,他们只是临时工,无权享受福利,并得到了“高工资”和“灵活性”作为补偿。接下来几年,微软竭尽全力区分正式职员和临时工,包括不同的名牌颜色、不同的邮箱地址,临时工没有企业内部商店折扣,不能使用停车场,不能参与社交活动,当然也没有公司的金融和医疗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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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5572 最终,经过近8年的诉讼,大约8 000名微软长期临时工获得了9 700万美元的和解费。这听起来似乎是一场巨大的胜利,但我们不要忽视这里的损失。也就是说,这个案子是在庭外和解的。由于没有法院的裁决,这些长期临时工究竟是什么样的工人,他们应该得到怎样的保护,仍然是悬而未决的问题。是的,“长期临时工案”成了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例子,它向法律和商业领袖说明了应否实施临时工和独立合同工策略。但它并没有解决数百万工人的困境,他们从事的工作在“全职工作”的正式定义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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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5574 销声匿迹:数字化工作的真正未来 [:1702424945]
1702425575 含糊不清的就业分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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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5577 那些操作珍妮纺纱机的青少年、计算对月发射的计算员以及印度客服中心的接线员,他们的兴衰起落表明,技术进步一直依赖于可消耗的临时劳动力库。追溯过去一连串事情的连续性,而不是与过去彻底决裂,如此我们便可连贯地理解幽灵工作。历史已经表明,在雇佣工人的时候,假定工人只在有限的项目期内工作,或者假定自动化流程的高效率可以替代这些工人,这些都并不新鲜。到19世纪末,马萨诸塞州洛厄尔的纺织厂付钱给农民家庭,让他们手工把布片缝制成衬衫上的花饰,这些花饰过于精致,无法在工厂车间里大量生产。类似地,今天不断完善搜索引擎的公司会雇用按需工人来测试他们最新的排名、相关性和抓取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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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5579 人们对什么是博学专业或“有技术性的”工作,以及哪些工人值得或需要全职工作的传统认知进一步降低了临时工作的价值。农村妇女缝纫,年轻黑人女性手工计算数字,新大陆的“他者”做离岸数据录入,独立合同工帮助开发前景未明的教育软件包,上述这些工作,在一定程度上会因为他们的性别、肤色、国籍、接受的专业培训、所在的地理位置,或者以上所有原因而被一笔勾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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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5581 如今,那些做按需工作的是消耗性幽灵工作的最新一代。一方面,他们在当下是必要的,但其价值太容易被贬低,因为他们所做的工作通常被认为是单调乏味或机械化的,而且被雇用做这些事情的人往往没有文化影响力。正如下一章所阐明的,按需工人在经历这种基本矛盾的同时,也发出了根本性转变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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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5583 我们要仔细审视技术缺陷的现实,因为它们贯穿整个工业时代。正是自动化的最后一英里悖论——而不是自动化本身——时不时地干扰人类劳动的意义和价值,引发了有关什么类型的就业重要、怎样的工人值得保护和投资这样的激烈争论。向后工业服务经济的转移也引发了分析人士所说的“知识工作”的第二次繁荣。简而言之,知识工作是把思考和处理数据所需的创造性专业知识,转化为由科技、法律、金融和娱乐等行业在线提供的消费性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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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5585 卡尔·马克思、亚当·斯密等思想家都认为,机器在使人类劳动“去技术化”方面发挥了关键作用。在马克思看来,自动化消解了工人的人性。在斯密看来,加快步伐,扩大机器的使用范围,可让我们更清楚地看到人类的独特之处。他们都是各自时代的产物,都认为自动化征服一切日常工作的内在能力是不可避免的。他们相信科学的基本秩序和力量可以减轻人类繁重的劳动,这种信念定义了启蒙运动和随之而来的工业繁荣。然而,从娱乐业到税务咨询,知识工作产生了源源不断的无形信息服务。无论是家庭装修等实体服务的兴起,还是基于文本的医疗保健等无形的知识工作的繁荣,都无法依靠传统的流水线或20年的职业晋升阶梯来实现。在这样的一个工作世界里,“有意义的工作”在技能阶梯上的经济排名比较靠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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