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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而易见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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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内罗毕（Nairobi）的一个讲座后，我被邀请到一个女生宿舍。我们坐成一圈喝茶，其中一个女孩在为一对双胞胎哺乳。她告诉我，孩子的父亲、她的同学，认为自己对两个孩子没有任何责任。怎么会这样？她断断续续地向我讲述了这个故事：月底，学生们都拿到了当月的生活津贴，大家都很高兴，想晚上出去玩一次。男孩们敲响女孩们的门，他们一同进城了。在那里，男孩们请女孩们喝了可乐，到晚上结束的时候，他们希望“以自然的方式”得到回报（指发生性关系）。这件事也落到了生下这对双胞胎的女生身上。“可是你们女孩也有自己的生活津贴，对吗？”我问。她们的愤怒像闪电一样掠过天空。是的，这就是问题所在。当那个女孩想自己出钱时，男孩们觉得被深深地冒犯了。“他们立刻觉得你是个贱人。”年轻的妈妈叹气道——现在她无法完成学业。在一场关于被称为一个“贱人”有多糟糕的、越来越情绪化的讨论结束时，她补充道：“我曾有一个老师，她警告女孩子们：‘男性的世界就像一个满是鳄鱼的池塘，永远不要相信他们。’我们当时不相信她，可我到现在才意识到她有多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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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的是，伴侣之间可以相互坦诚彼此的期望，并批判性地反思自己的行为。埃及人谢里夫·和塔塔（Sherif Hetata）一次公开的自白为此提供了例证。他是作家纳瓦勒·萨达维（Nawal El Saadawi）的丈夫，我在乌德勒支（Utrecht）遇到他时，他已经九十多岁。在一次关于《零点位的女人》（Woman at Point Zero）的剧场报告后，我被要求采访纳瓦勒。我向这位埃及精神病学家、作家和活动家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纳瓦勒，你的秘密是什么？”“噢，谢里夫能够更好地回答这个问题。”她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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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邀请他在舞台上落座，和我们坐在一起。他解释道，当他还是个孩子时，他的母亲非常溺爱他，以至于连他的拖鞋都会摆放好。后来，他成为一名医生、小说家、社会主义者和工会领袖。当他和纳瓦勒结婚并住在一起后，谢里夫开始要求她为他做这做那；从他的角度看，这很合逻辑。但她的回答往往是：“对不起，现在我很忙。”或者：“你知道的，我的截止日期快到了。”或者：“现在不行，亲爱的！”这让他十分恼怒，开始疑惑她是否真的爱他。“是的，”他坦率地向听众承认，“说实话，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认识到，社会主义是从家庭开始的。”在我们的对话结尾，他向听众中的年轻女性发出了一个严肃的警告：“要知道，如果你们坠入爱河，你们有可能倾尽全心去宠爱那个毫无疑问被他母亲宠坏的、可爱的年轻男人；可如果你开始和他同居，请记住，想要回到正常的轨道是极其困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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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战你的特权，主动分享你的权力，这是不言而喻的。只要神话和流行文化坚持女人是为了男人的舒适幸福而被创造出来的，对一个男人来说，女性的身体就始终是一种可操控的对象，他就可以在社会规则许可范围内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女性通常只会表示顺从，无论她们愿不愿意，或者模棱两可，处于中间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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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现代女性，在有权到无权这一漫长的历史中，你现在的位置在哪里？荷兰记者乔伊斯·鲁德纳特（Joyce Roodnat）曾长期在耻辱中保持沉默，直到“Me Too”的争论令她意识到这样的经历有多么糟糕。当相关评论出现时，她决定谈论这件事情。2017年，她依旧记得当时的困惑。在巴黎，她采访了克劳德·朗兹曼（Claude Lanzmann），他是一部令人印象深刻的、有关纳粹集中营的纪录片《浩劫》（Shoah）的导演——“一位英雄，一位伟大的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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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发生在他的家里，他详细回答了我的每一个问题。当说到奥斯威辛（Auschwitz）和用隐藏的摄像机抨击集中营的施虐者的方式，他开始爱抚我。我礼貌地拒绝他，但还是任由他做他想做的事。我知道我的地位。他是了不起的电影制作人，我是无名小卒。无论如何，我都必须结束这场采访了，我现在已经不可能回到没有完成的工作中。有趣的是，对于他的做法，不管是他还是我，都什么也没说。当他开始变得非常可怕时，我站起来说我得走了。他坚持用车送我，最后我竟然上了他的车。为什么？我没法回答。最后我恢复了清醒。在一个交通灯前下了车。我写好文章，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出于对艺术的尊重，我保持了沉默。后来我听说这种事不止发生在我身上。这对我有帮助。(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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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总结道，这样的滥用权力说到底无关乎性，而是关乎将女性贬低为“和你干点什么”的物体这样的观念。旧的错误观念一直在散播令人困惑的思想，并被双方错误地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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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 Too”运动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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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 Too”运动席卷全球，它是女性对令人困惑的对抗和羞辱性迫害的愤怒回应，如一场汹涌的海啸。它始于2017年，是对美国电影界标志性人物哈维·韦恩斯坦（Harvey Weinstein）无耻、无礼的愤怒的一场小规模爆发。受雇员工披露了多年来对他种种行为的沉默忍受。这不仅使他被捕，而且引发了一场呼吁停止性骚扰和性虐待的运动。最初发声的女性是有名且富裕的西方女性，最初被指控的男性是权力在握的电影巨头和演员。运动很快向社会各个领域扩展，最终成为引起全球反响、为公众所熟知的一种现象。不仅电影界的女性，体育界、大学和医学界的女性也开始提起骚扰、攻击和强奸她们的人的名字，造成了惊人的滚雪球效应。在很多地方，被指控的男人现在已跌下神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的令人厌恶的性暴力被披露在各个层次的人群面前，越来越多的小女孩、无力自保的学步幼童，甚至婴儿都是受害者。任何人搜索“Me Too”和随便一个国家的名字，都会直面网上如野火般蔓延的令人不安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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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越来越多的女性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明确地说出自己的界限，对公开辩论的反应逐渐从宽容变为批评，从严重忽视变为彻头彻尾的敌意。像以往一样，反击运动以惊人的速度开始了。特别是那些勇于详细审视权力在握的男人们的行为的知名女性，她们被叫作婊子、骗子、叛徒和机会主义者。最早遭遇这种反击的女性之一是意大利演员和电影制作人艾莎·阿基多（Asia Argento）。1997年她21岁时被哈维·韦恩斯坦强奸。2017年10月，她成为首批公开自己真实遭遇的女性之一。此后，她在自己的祖国意大利每天被羞辱、被威胁。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揭露西尔维奥·贝卢斯科尼（Silvio Berlusconi）臭名昭著的“饮酒狂欢性派对”（bunga bunga party）上发生的事情的女性身上。据持批判意见的记者说，意大利这类暴力的对抗反应源于黑手党强加给意大利社会的缄默法则。阿基多说，打破禁忌的“Me Too”女性在各个网站遭到了失意男人们的辱骂，他们热切地说着他们想要对拒绝继续沉默的女人们做的事，如果他们发现她在什么地方单独待在车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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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8月20日的《纽约时报》（The New York Times）发表的有关艾莎·阿基多的新消息，不仅导致了针对她个人的新一波嘲讽和辱骂，而且在“Me Too”运动中造成了震动：女人们是人，有人性的特点，包括弱点，简而言之，不只是受害者。这一点变得非常清楚。现在人们知道，几年前阿基多曾经对一个17岁的年轻男演员进行性虐待，她先强迫他喝了很多酒，后来又用一大笔钱让他闭嘴。人们突然发现，权力不止腐蚀男人，也腐蚀女人。唯一的不同是，纵观人类历史，女人滥用权力的机会远比男人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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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 Too”运动的反作用随处可见。一些政府试图否认本国内部性虐待的存在。世界各地的女性不断尝试解释她们的抗议绝对不是针对政府，而是源自对自身安全的关注和焦虑，这在严重缺少女孩的国家里是显而易见的（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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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极的信号也有。对性暴力的揭露不仅对受害者有治疗作用，也为不同的社会提供了观察性虐待的新角度。2017年11月，开罗被宣布为世界上对女性来说最不安全的城市。在这一新闻出来后不久，一位自信的埃及律师在一个电视小组会议上号召男人们“出于爱国的责任感”去强奸穿破洞牛仔裤的女人。这一行为立刻在媒体上受到批评，并被大量男性和女性抨击。在南非，不仅女人们，男人们也走上街头支持女性，抗议暴力和性骚扰。全世界范围内的“Me Too”运动得以对一些社会做出贡献。在这些社会中，男子气概终于不再等同于性的占有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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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女人们往往被教育得相信她们的身体不是属于自己的；同时，男人们被告知一个女人的身体可以被一个男人拥有。经济上的依赖导致女人尽可能以诱惑的方式呈现她们的身体。她们没有机会发展自己的事业，身体是她们一生唯一的资本，她们必须尽最大努力凭借它找到一个有钱的伴侣——一个能够在物质上支撑她们，使她们可依赖一生的男人。千百年来，“美丽尤物”这一角色被强塞给女人，且由于无情的广告商，这一观念至今依然深入人心，很有力量。这些形象被强加于人，就像有约束力的宗教戒律。它们被频繁地重复使用，所以我们需要长期不妥协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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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父权传统中对身体隐形的渴望，以及将女性视为可消费对象的、对具有挑逗意味女性身体的渴望，都是外部奴役的形式。它们转移了人们对女性在艺术、科学、体育和其他领域取得的一切成就的注意力。一直到20世纪，大部分女性都被禁止进入这些领域，而这些正是她们作为独一无二的生命缔造者的天然优势所留下的遗产。在很多地方，男女关系已经向更为平等的方向发展。这一近期的发展对于男人们意味着什么？“Me Too”运动并未关注这一问题，虽然失意的男人越来越多，这种人在西方甚至被称为“愤怒的白人男性”。他们死抱着一种幻觉，认为有一条回到美好过去的路——一种视角狭隘、已陷入绝境的欺骗性信息。精神病学家的候诊室迎来了越来越多这样的男人。他们当中的一个评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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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们中了圈套。从进化的角度来看，对于他们性别特质的规范的影响在衰退，他们只落得两手空空，直到真的完全不再重要。他们还因为各种事被嘲笑和辱骂。……其实，我们已处于稳定下来的阶段。(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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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政治正确”、沉默寡言的男性，有一些人表现得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愤怒、痛苦；还有一些人被正在蔓延的抑郁症折磨，他们远离社会，认为没有人需要他们了。在极端情况下，这类人有时会基于一种无法弥补的自卑感而选择对女性施加暴力，以此作为解决方式。这里有一个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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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挺帅的。我衣着得体，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勤洗澡，还会喷一点古龙香水——但三千万女人拒绝了我。”乔治·索迪尼（George Sodini）在博客上写道。他当时正计划在位于宾夕法尼亚一家健身房实施枪杀。就在那一周，他枪杀了三名女性，另有九人受伤。然后他自杀了。(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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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代的精神病治疗案例中，男人害怕女人的种种故事和梦境，与古代神话故事中提到的事件惊人地相似。神话所承载的过去的重量正在当代现实的背后发挥着影响。他们将破坏性的欲望投射到异性身上，让女性变成怪物或女巫，她们以牺牲男性的幸福为代价来庆祝自己可怕的欲望；而在现实中，事实正好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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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美国精神病学家曾在监狱中工作多年，接触过一些杀人犯和强奸犯。在一起枪击惨案发生后，他说，针对女性的暴力几乎都源自自卑造成的无力感：好像失去了对自身男子气概的确信。他们在女人那里无法获得成功，便采取惊人的暴力行为，最终得到了渴望多年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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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流文化中充斥着最可怕的厌女症，色情业现在已成为价值数十亿美元的产业——很多都由美国主流公司操控。美国群体谋杀事件中令人瞩目的是，我们发现那些杀人者每每为羞辱和性方面的耻辱所伤害，并不可避免地将这一切归罪于女人和女孩们。他们应付这种自卑感的方法，就是拿起一杆（或几杆）枪，开始杀人。(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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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渴望安全，渴望在社会中发挥作用。我们希望被需要，被认真地对待。“Me Too”运动过去是（现在也是）一个我们极其需要的运动，但受害者不应该是任何人应该长久扮演的角色，而且将所有问题都归罪于异性实在是太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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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权力关系可能发生微妙的转换，一起事件背后到底是谁掌握着权力往往不是那么清楚。过去，很多女性在身处高位的男性面前扮演着卑微、逆来顺受的受气包的角色——即使在今天，很多女人依然在这样做。“Me Too”运动准确地指出了这种权力的不平等，但忽视了女性自身在某些情况下所拥有的权力。这种权力的存在由我们在此前各章遇到的多种形式的恐惧所证实：对某种与自己不同的、诱人的存在所具有的神秘的陌生感的恐惧。对诞育生命的力量的恐惧长久以来扰乱着性别关系，对此，全世界的口头和文字传统都提供了具有说服力的证明。贬低女性或将她们视为具有破坏性的敌人，这一根深蒂固的需要也反映了这种古老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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