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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农民工的性商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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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国庆放假，我正在埋头整理某出版社约的但最终没有出版的一部书稿——《话说性商》。我的堂弟来看我的父亲，讲了一通道理，当时我真想把这部书稿烧掉了事。我是说堂弟讲出了平凡的道理，这些平凡的道理是我所不知道的，我也因为没有懂得这些平凡的道理，而耽误了自己和他人的青春。对照前一晚老父给我讲的一番道理，更是觉得我在歧路上走得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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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弟1995年到北京打工做木匠，初中文化水平，我当时念研究生，自我感觉不一般。到了今天，他早已娶妻生子，在公司做到了部门经理，孩子老婆都在北京，公司分了两室一厅的房子，跟我多年不见，这次见面令我大长见识。他讲了几条关于性的朴素真理，是我研究性学多年不曾想到的，但是他说的这些却是常识，让我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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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说的话与性没有特别直接的关系，但是却是性的背景。性的背景，是关于性的信息当中最重要的组分，因为背景限定价值。没有交待背景，一切就是空谈。他所说的背景，不是别的，乃是乡土，或者说是国情。他的述说原汁原味，就像雨后大地上的野草一样苍翠碧绿、自自然然、活活泼泼。中国人的性商，他可以是一个活的标本，更准确的说，他是一个进城打工者的标本，而我作为一个进城读书者的标本，可能就没有他这样的代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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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你没有跟上形势，没有适应中国的大环境。中国的大环境是以经济为中心。我没有想到你到现在还是这么穷，我想你最少也是两室一厅的房子。实事求是讲，你住这个房子我都没想到。”我住的是什么房子呢？是一间筒子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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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我讲最现实的东西，今天我到你这里来，谈到很晚，哥哥你如果有车可以把我送回去，可是现在你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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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有物质的陪衬才能显示人的高贵，你住这个房子，哪个女人愿意来？你到外面去看看清贫的大学毕业生，没有车谁跟你来？你开个奔驰，肯定有人来。你接触了那么多高层人物，哪个高层没有车呀？”（注：我做青艾工程，画册当中显示每次活动的参与人员，确有许多社会名流、政府要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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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人不要太高尚，高尚不值钱。没有钱，你不能留名一方，有钱的同时什么都有了，找个老婆更是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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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只有女人把所有心思放在男人身上，男人不能对女人太动心。你真正喜欢哪个女人，就会产生妒忌心，就会变态。人的精力绝对有限，不能对女人花费太多时间。你可以关心她，但绝对不能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她身上。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自杀了，连回报娘老子的机会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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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做大事的人心要狠。宁可找个有钱的老婆，不要找贤惠的，否则现在这个社会越来越规范，想投机一把，马上有钱很难。贤惠，你回到家可以很舒服，但一辈子默默无闻，还住在这里。找一个有钱的，你可以借机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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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妈妈和老婆落水了，先救哪一个？我一定是先救妈妈，妈妈只有一个。跟老婆有什么亲情，一辈子可能好几个，那是中间接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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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钱为什么重要？比如去年我的小孩在医院做手术要押金，四个小时要我找五万块钱，如果我要找你这个哥哥借三万块钱，估计都很困难。再者说了，老家的堂屋烧掉了，门楼子还在，但一直没有做起来，你有钱可以捐几万。周围几家都买了小车，李屋没有；周围几家都在县城买了房子，我们李屋只有我一个人买了。现在老家正修路，你李启胜要是发达了，你可以捐10万，一地方的人一辈子都记得你，念你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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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你最大的错误在于没有养孩子，讲一句不吉利的话，你现在40岁，你要是像我的外父佬（岳父）一样，48岁就去世了，你现在生孩子，到时候他还只有8岁，你照顾不了他。而我到那时候要是怎么样了，我的小孩子都已经18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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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没有生孩子自己不知道，生了孩子才晓得。每天回到家，他就在门口等着，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张着双手，一歪一歪地往你面前挪。什么样的劳累，什么样的烦恼都没有了，这样的乐趣是什么样的女人也给予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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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你搞这个青艾工程，这是一个大项目，但是你搞得太大了。我不像你，我是一步步做起来的，一开始打工，一年就两三万块钱，接连好几年。后来在这个基础上才做到一年五万，又在这个基础上翻一倍，长到十万。做事要一步一步来，几年一个台阶，你的目标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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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你是有能力的人，只是没有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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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说：“对家庭要负责任。虽然极个别的情况不能讲，但正常情况下，危害家庭的事情不能做。”他指的是陪客户到娱乐场所去玩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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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亲听他说的这些话，连连夸奖、叹息，说是可惜以前他没有对我讲。他讲得真好！真是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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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认我的堂弟活得比我好，他的这些想法、做法，比我更有代表性。我和他谁更能代表中国人？是他，不是我。他比我正常、健康、快乐，比我活得有人间烟火气。他有未来，因为他有儿有女。他有性格、有计划，敢做敢当，能吃苦，也很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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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我是初中生，我领导的也是大学生。”他手下有多名工作人员，是大学生。他有他的自信。他说：“我写字非常好看，当然跟你不能比，我们单位写欢迎词要用毛笔字，那么多大学生写不起来，都是我写，我为这些大学生感到可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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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一个小木匠、一个小手艺人，逐渐做到车间主任、部门经理，最后做成了一个生意人，他相当自豪。他说他当车间主任的时候，一个月只能拿两千多块钱，如果做木工，一个月能拿三四千，所以别的木工不解，他说这样是为了增加自己的阅历。做车间主任以来，他至少有6年不用在车间里吃灰了，而是坐办公室，打交道的人也不再是木工，而是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都是一些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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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弟的这些说法和做法包含了相当丰富的信息，他的性商也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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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一点，他和我不一样，他没有我这样宏大、超越但是不切实际的想法。他一步一个脚印，持之以恒、不断进步、讲求实际。他担负着小我和家庭，相当称职，令人钦佩；我担负着天下，最终不但耽误了自己和家庭，而我的天下也只是一个轻狂的梦想、轻淡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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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他跟上了以经济为中心的形势。他对我说：“你之所以没有钱，是因为你从来不想着挣钱，所以没有钱。”他说对了，他不但跟上了形势，而且没有脱离乡土，没有脱离村社文化，而我在走向城市的过程中，割断了乡土文化、村社文化对我的滋润和塑造。所以他重视子嗣，注重家族的脸面，有意要把李屋公共的堂屋做起来，所以他这样评价我的成功与失败：没有孩子，是最大的错误；要是有钱，可捐出来给家里修路，名声就会相当好。这应该也是他的社会价值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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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出我的问题也是一针见血。我的思维方式，早在毛泽东时代、改革开放以前就已经定型了，充斥我头脑的仍然是乌托邦式的革命激情。我在没有掌握任何政府资源、企业资源的情况下，贸然发起青艾工程，以我的一腔热情，担负天下的性教育。这件事情应该由政府去做，或手头有资源的任何人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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