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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柯与性:解读福柯《性史》 考古学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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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到福柯所采用的研究方法,应当说它是充沛的想像力与经验研究这两种东西的结合。他说:“在很长时间里,我陷入一种矛盾,一方面是对巴塔耶和布朗肖的迷恋,另一方面是对诸如迪梅齐尔和列维–斯特劳斯等人的实证研究的兴趣。”(30)一方面是想像与虚构,另一方面是经验研究,这两种激情构成了福柯所有作品的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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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柯把自己的研究方法之一概括为考古学。福柯做研究所使用的方法是大量使用档案中无名者的生活资料,一种历史上芸芸众生所发出的匿名的“嗡嗡”声。他所寻找的是话语的原始形态,而不是被加工后的形态,即被他称为“一种言说中无止境且失序的巨大嗡嗡声浪”的话语状态。他在《言说的秩序》的开头与《何为作者?》的结尾都提到过这种匿名的“嗡嗡声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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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柯的好友及传记作者德勒兹指出,他所做的是“无参考点之言说”,“这位档案学者极力避免去摘引名人之言。因为他所选取的基础词汇、句子及命题并非根据发出它们的结构或作者主体,而是根据它们在某一整体中所发挥的简单功能:例如,疗养院或监狱的拘禁规则;军队或学校的规训法则。……词汇、句子及命题,必须在与特定问题有关的权力(与反抗)播散点附近选取。例如:关于19世纪‘性特质’,应去搜寻在忏悔亭周遭所交换的词汇及句子,在宗教问答手册中所堆叠的命题,而且还要考虑诸如学校、出生或结婚统计机构等其他聚集点。……这就是‘人们的话语’,根据不同状况而采取特定态势的匿名嗡嗡声。”(31)福柯考古学方法所考察的对象是大量的原始档案,他像一位挖掘古墓的传统考古学者那样,在积满尘土的档案堆中执着地挖掘着,从被大多数学者忽视的故纸堆中发掘出有意义的资料,从匿名的嗡嗡声浪中过滤出历史的足音。因此,德勒兹会称他为档案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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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柯是这样谈到自己的考古学方法的:“我们必须获得某一时期的所有档案。从严格意义上讲,考古学就是研究这种档案的科学。”(32)在福柯所研究的癫狂这个具体个案中,他使用的方法就是研究当时的所有档案,从中探索癫狂者和他们的非理性欲望的沉默是如何形成的。他说:“我的目的不是撰写精神病学语言的历史,而是论述那种沉默的考古学。”(33)在谈到他研究规训与惩罚的方法时,福柯也说过他使用的方法是考古学。他说:“只有研究干预人的肉体、行动和行为方式的权力机制,才能建立人文科学考古学。”(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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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勒兹重新划分了哲学的阵营:一个阵营中的人们怀有对非物质性的永恒真理的信念;另一个阵营中的人们则思考发生在物体表面的事件的哲学。前者关注幻象背后的本质的真理;后者关注幻象、事件及其最微不足道的细节。所谓事件是指“纯粹差异”的效应,是“物体冲撞、混合与区分”造成的效应。福柯的考古学在这一划分中显然属于后者,它关注细节,关注幻象,但却并不试图发现“本质的真理”。福柯说:“说到底,这个世纪最迫切需要思考的,就是事件和幻象。”(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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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的看来,福柯的考古学的目标是“打破中心,即不给中心以特权”,拿精神病学来说,几百年来,占据中心地位的始终是医学界或学术界关于精神病的话语,而福柯的考古学所挖掘的却是癫狂者的话语及其沉默的状况,用这种方法来确立差异意识,即认识到:“我们是差异。我们的理性是话语的差异,我们的历史是时间的差异,我们的自我是面具的差异。”(36)在福柯那里,世间的万事万物就像它们所呈现出的千姿百态那样,有着无数的差异。在它们的背后,并不存在一个同一的本质或真理。这就是他的考古学方法的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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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柯与性:解读福柯《性史》 谱系学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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谱系学这种方法由于福柯而成为知名度很高的一种研究方法。什么是谱系学呢?福柯为谱系学所下的定义是这样的:“让我们用‘谱系’这个词来代表冷僻知识和局部记忆的结合,这种结合使我们能够在今天建立有关斗争的历史知识,并策略性地运用这一知识。这就是我在最近几年与你们一道建造的有关谱系的暂时的定义。”“这些谱系是冷僻学问和流行知识的结合的产物,只有废除总体性话语及其等级体系在理论上的特权地位,它们才能建立起来。”(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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谱系学方法有以下几个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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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谱系学方法既不同于传统的理论抽象,也不同于经典的经验研究,而是同这二者相区别的一种研究方法。福柯解释说:“这种可以称为谱系学的研究活动完全独立于那种理论的抽象统一体与具体多样的事实之间的对立之外。它不是要取消以科学性和既有知识的名义反对它的理论范畴。所以谱系学的规划既不是提高经验主义,也不是通过普通意义上的实证主义来展开的。它真实的任务是要关注局部的、非连续性的、被取消资格的、非法的知识,以此对抗整体统一的理论,这种理论以真正的知识的名义和独断的态度对之进行筛选、划分等级和发号施令。谱系学因而不是要对更细致精确的科学进行实证主义的回归。它们其实是反科学的。这并不意味着它们要对愚昧或无知进行诗意的维护:并不是说它们致力于否定知识,或者说它们推崇直观的知识,把它们的实践建立在外在于知识的直接的经验之上。这不是我们所关心的。我们关心的是一些知识的叛乱,这些知识主要反对的并不是科学的内容、方法和概念,而是中心化的力量所导致的后果,这些力量与我们社会中有组织的科学话语的制度和功能密切相关。……谱系学反对的是被看作科学话语的权力的效应。”(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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谱系学方法并不是用一般的经验研究来取代理论研究,而是反对占据了科学话语霸权地位的那些理论和知识。它关注的是那些局部的、非连续性的、被取消资格的、非法的知识,是这些知识的反叛。那么,当福柯说“被压制的知识的叛乱”,他指的是哪些被压制的知识呢?他说:“我所说的被压制的知识有两个含义。一方面,我指的是被埋葬和伪装在完善统一的系统之下的历史内容。……另一方面,我认为从被压制的知识中我们还应该理解更多的东西,即一系列被剥夺资格的知识,被认为是不充分或不精确的知识:素朴的知识,处在等级体系的下层,在被认可的知识和科学的层面之下。……它是特殊的、局部的、区域性的知识,一种具有差异性的知识,不会导致普遍的同意,其力量来自它周围的一切对它的粗暴的反对……通过这种知识、这种局部流行的知识、这种被剥夺资格的知识的再度兴起,批评开始执行它的工作。”(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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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谱系学方法质疑人们对科学权力的渴望,反对主流话语对局部话语的贬低。对此,福柯指出:“我认为,在我们知道马克思主义或精神分析学究竟在何种程度上能够与科学实践相类比之前,确实需要就我们自身对科学的权力的渴望进行质疑。确实需要提出下面的问题:在你提出‘这是科学吗’这样的问题时,你究竟想剥夺哪些种类的知识的资格。在你说‘我运用的话语是科学话语,我是一个科学家’的时候,你想‘贬低’哪一类说话和言谈的主体,哪一类经验和知识的主体?……据我看来,当你努力确立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的时候,你并不是想一劳永逸地展示马克思主义具有理性的结构,因而它的命题是可以证实的程序的产物;你所做的其实大不一样,你是在授予马克思主义话语以及对它们的支持以权力的效应,在西方,从中世纪以来一直把这种权力的效应赋予科学以及从事科学话语的人。”(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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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语的霸权在近几个世纪中最常运用的手段就是以科学的面貌出现。只要某种话语抢到了“科学”这顶桂冠,就可以畅行无阻,就可以贬低其他的话语。尽管那些冒充科学权威的宏大叙事已经被历史和现实一再证明是错误的,或者早已漏洞百出,它们还是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惯性占据着主流话语的地位,还是被用做打击和压制许多局部话语和对事物的更加中肯的分析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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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谱系学方法反对将知识划分为高低不同的等级,而主张把被压制的知识解放出来。福柯指出:“与那种把知识纳入与科学相连的权力的等级秩序的规划形成对照,谱系学应该被看成是一种把历史知识从这种压制中解放出来的努力,谱系学让历史知识能够对抗理论的、统一的、形式的和科学的话语的威胁。它建立在局部知识的反抗之上——如德勒兹所说,是那种微小的知识——反抗科学的知识等级,以及知识权力的效应:这就是无秩序和片段性的谱系学的规划。”(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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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柯将他的谱系学研究划分为三个领域,并以此为他的著作分类:“第一,有关我们自身与真理关系的历史本体论,通过它,我们把自己变成知识主体;第二,有关我们自身与权力领域关系的历史本体论,通过它,我们把自己变成作用于他人的主体。第三,有关伦理学的历史本体论,通过它,我们把自己变成道德代理人。所以,谱系学可能有三个轴心。在《疯癫与文明》中三个轴心并存,但有些混淆。《临床医学的诞生》和《词与物》研究的是真理轴心,《规训与惩罚》研究的是权力轴心,《性史》研究伦理轴心。”(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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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柯谱系学的师承可以追溯到尼采。尼采在他之前就提出了谱系学的方法。尼采认为,事物背后根本不存在超时间的本质,也不可能有起源的本体。历史中的各种力量并不听命于规则机制,而是对复杂的冲突作出反应。实际的历史只是机遇或偶然造成的。福柯主张,用尼采的三种谱系学策略来对付传统历史学。第一,用反讽来打破传统历史的怀旧主题。第二,用打碎同一性来打破历史连续性。第三,用“牺牲知识主体”来打破“历史真理”或“历史知识”。(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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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谈到考古学与谱系学的关系,福柯是这样说的:“如果我们再把它归纳成两个术语,那么,用‘考古学’来指局部言谈分析的方法学,用‘谱系学’来指建立在对局部言谈的描述基础之上的策略,通过这种策略,受压制的知识被释放出来进行活动。”(44)据此我们可以说,福柯的考古学方法和谱系学方法是同一种方法的两个组成部分,这种方法刻意与传统的看重连续性和总体性的研究方法相对立,致力于对断裂的、局部的经验的研究,最终将达到颠覆占据统治地位的中心话语和主流话语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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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柯与性:解读福柯《性史》 空间与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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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福柯的研究方法论上,还有一对重要的概念,那就是空间和时间。传统的线性发展思维方式总要褒扬时间,贬低空间。福柯指出:“空间被看作是死亡的、固定的、非辩证的、不动的。相反,时间代表了富足、丰饶、生命和辩证。对于那些把历史与旧式的进化、生存的连续性、有机发展、意识的进步或者说存在的规划混为一谈的人,对空间术语的使用似乎具有一种反历史的味道。如果我们用空间的术语来谈论历史,这就意味着我们对时间充满敌意。”(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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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社会学的各种流派中,结构功能派重视空间,而冲突论者重视时间。前者似乎代表了一种保守的观点,而后者则代表进步。这就是空间被人忽视了这么长的时间的原因。福柯指出:“从康德以来,哲学家们思考的是时间。黑格尔,柏格森,海德格尔。与此相应,空间遭到贬值,因为它站在阐释、分析、概念、死亡、固定以及惰性的一边。我记得十年前参加过对空间政治问题的讨论,人家告诉我,空间是一种反动的东西,时间才与生命和进步有关。”(46)“也许马克思主义,至少是《资本论》和其他具有普遍意义的经济文本并不倾向于进行空间化的分析,因为它赋予时间的因素以特权的地位。”(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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