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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柯与性:解读福柯《性史》 与权力理论有关的五种方法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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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柯在一次讲座中将他的权力理论所涉及的方法论问题概括为五个方面。这五个方面与前述五项定理略有差异,而且是从方法论角度加以论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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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避免统治权和个人主体的服从这一对概念,而使用支配和压制的概念。福柯指出:“用支配和压制的问题来代替统治与服从的问题。”我们的分析不应该关心处于中心位置的受到调节的合法形式的权力,不应该关心驱使它们工作的普遍的机制,以及由此带来的持续的效应。正相反,应该关注权力的极端状况,权力的最终归宿,权力的微细管道,也就是说,权力的区域的和局部的形式和机构。……我试图找出惩罚和惩罚的权力是以何种方式有效地体现在某些与折磨和囚禁有关的局部的、区域性的和具体的制度之中,并把这些因素放在一种有效的惩罚机器的背景之下——既是制度化的,又具有物质形态,既受到调节,又非常粗暴。换言之,我们应该在权力实施的极端情况下把握它,在那里,权力总是呈现出不太合法的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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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我们的分析不应该关心权力的自觉的意向和决策的层面;我们不应该从内部的视角来看待权力,不应该问那种令人迷惑不解、难以回答的问题:“谁拥有权力,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拥有权力的人的目标是什么?”我们要在权力完全投入到真实有效的实践中的地方研究权力。我们要研究的是权力外在的形象,要研究权力与其对象、目标、应用领域的直接的关系,在它安置自己并产生实际效应的地方。因此,我们不要问为什么某些人渴望支配,他们寻求的是什么,他们的整体战略是什么。我们应该问,在不断开展的压制活动中,在征服我们的身体,支配我们的姿势,规定我们的行为的不断的过程中,事情的发展是怎样的。换句话说,不要去看统治权孤傲的一面,而是要去发现受统治的臣民是怎样通过多种机体、势力、能量、材料、欲望、思想,逐渐地、持续地、现实地、具体地被构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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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权力不应该看作某个个人对他人,或者说某一群人或一个阶级对他人的稳定的同质的支配现象。相反,我们应该牢记,如果我们不是站在很远的地方来看权力的话,权力并不在独占权力的人和无权而顺从的人之间制造差异。权力可以看成是在循环的过程中,具有一种链状的结构。它从不固定在这里或那里,表示在某某人的手中,不像商品或是财富。权力是通过网状的组织运作和实施的。不仅个人在权力的线路中来回运动,他们同时也总是处于实施权力的状态之中。他们不仅是被动接受的对象,他们也是发号施令的成员。换言之,个人是权力的运载工具,而不是权力实施的对象。不应该把个人看成是单一的元素,一种没有生气的材料,权力碰巧抓住他,把他击垮和驯服。事实上,权力的主要效应之一,就在于某些身体、某些姿态、某些话语、某些欲望被确认和构成为个体。个体不是权力的对手,我认为个体是权力的主要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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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我们的头脑中都有法西斯主义,或者再深刻一些,我们的身体中都有权力。……重要的不是要推算权力从中心朝向基层的渗透程度,不是要推算它怎样在社会最微小的元素层面对自己进行再生产的程度;而是应该分析权力的不断升级,它从无限小的机制开始,这些机制都有自己的历史,自己的轨道,自己的技术和战略,然后看这些权力的机制怎样被不断一般化的机制和不断普遍化的支配所投入、殖民化、利用、卷入、改变、转移、扩展,等等。……我们需要从最低的层面开始,历史地调查权力的机制在如何发挥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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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我们有关权力本质的研究,不应该指向统治权的法律大厦、国家机器和与之相伴的意识形态,而应该指向权力的支配和具体操作者,指向臣服的形式和在局部系统的运用及变化,指向战略的机器。(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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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柯与性:解读福柯《性史》 否定六大公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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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勒兹将福柯的权力理论概括为对传统权力理论的六大公设的否定。这六大公设是:所有物公设、定位公设、从属公设、本质或属性公设、模态公设和合法性公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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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所有物公设:权力是夺得权力阶级的所有物。福柯不这样认为,他认为权力只是一种状态,而不是某些人或机构的所有物。权力“只是一些配置、操练、战术、技术、运作”;“它被运用而非被拥有,它不是统治阶级获取或保有的特权,而是其策略位置的整体效应。”福柯的观点并不否认阶级斗争的存在,而是为我们展示了与传统史观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画面,另一种风景,另一种人物角色,另一种程序:“无数的对抗点、不稳定聚集,各个都包含冲突、斗争及至少是力量关系暂时颠倒之危机”,既毫无类似性也毫无同质性,不具任何单义性,只有一种可能的连续原创类型。权力不具同质性,只被特异性、被权力所通过的特异点所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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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定位公设:权力就是国家的权力,它定位于国家。福柯反对这种观点,他认为国家本身不过是一种整体效果,或构成“权力微观物理学”中不同层级齿轮及聚点的多样性的结果。现代社会可以定义为“规训”社会,但规训不可等同于任何建制或机构,因为它是一种权力或技术,它贯穿所有的机构和建制,并使其以新的模式运作。权力总是区域的,从不是总体的;但它也不是可定位的,因为它总是弥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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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从属公设:具体化于国家机器的权力从属于作为下层结构的生产模式。规训体制并不是由经济基础决定的。“权力关系并不处于其他类型关系的外部……(它)不在上层结构的位置……它在所有它扮演直接生产角色之处。”权力以其场域的内在性为特征,而不具备超越的统一性;以其线状的连续性为特征,而非各自区隔的整体化:权力是一种系列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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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本质或属性公设:权力有其本质,而且是一种属性,它赋予权力拥有者(统治者)一种资格,使他有别于无权力的人(被统治者)。福柯认为,权力没有本质,权力是操作性的;它也不是一种属性,而是关系:权力关系就是力量关系的整体,它通过被统治力量并不比统治力量少。“权力包围被统治者,通过并穿透他们,权力靠他们支撑,就如同当他们要反抗权力时,也轮到他们要透过权力对他们的运作点来发动一样。”权力关系并不是运作在某一范围中,而是无所不在地存在于所有具特异性之处,如“街坊的争执、父母与孩子的口角、家居的不和、酗酒与滥交、公众吵架与神秘的激情”等力量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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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模态公设:权力通过暴力或意识形态施行,不是镇压,便是用欺骗手段使人信仰;不是警察,便是宣传。福柯认为,权力的施行并不通过意识形态,即使当它被加在灵魂上时也一样;而当它被加在身体上时,也不必然靠暴力或镇压来运作。在镇压之前,权力便已“生产现实”;同理,在意识形态化之前,在抽象化及掩饰之前,权力便已“生产真理”。福柯并非无视压抑或意识形态的存在,但认为它们并不构成力量的搏斗,它们仅是搏斗所激起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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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合法性公设:国家的权力表现在法律上,法律不是被视为一种在粗暴力量强置下的和平状态,就是被当做在斗争中较强者的胜利结果。福柯反对“非法—法律”的粗糙对立,代之以“法规—非法行为”的精微关联。法律是对非法行为的一种管理:有些非法行为由法律所允许并成为统治阶级的特权;有些非法行为被法律所容忍,被当做对被统治阶级的补偿,或对统治阶级的服务;有些非法行为被法律所禁止并被当做统治手段。法律并不比打赢战争的结局更具和平状态:它其实就是战争本身以及运作中的战争策略,正如权力不是统治阶级取得的所有物,而是其策略的实际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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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勒兹称福柯的权力理论是“自马克思之后首次出现的全新事物,某种围绕着国家的共犯关系似乎被打破了”。“福柯从未加入对‘法治国家’的崇拜,对他而言,法规条文概念并不比镇压概念强。”(75)应当说,与没有法治的镇压相比,法治是一个进步,认为二者不分轩轾有点太过激烈了。但是,福柯的深刻之处在于揭示出法治国家对人的自由的压制,提醒我们不要以为有了法治就大功告成了。法治对人的压抑和控制有时比赤裸裸的镇压还厉害,而且更不容易引起反抗,也更不容易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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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柯与性:解读福柯《性史》 三大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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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对六大公设的否定之外,德勒兹又将福柯的权力理论概括为三项命题:第一,权力本质上不是镇压的,而是生产性的,它“煽动、激起、生产”;第二,权力的被运用先于被拥有,因为只有在可决定的形式(阶级)与被决定的形式(国家)下,权力才被拥有;第三,权力的运作经由被统治者不亚于统治者,因为它是通过所以结成关系的力量来运作的。德勒兹将福柯的权力理论视为“一种深邃的尼采主义”。(76)在福柯浩繁的权力论说中,这三大命题的概括是最为提纲挈领的:权力是镇压性的还是生产性的?权力是被拥有的还是被运用的?权力的运作是仅仅靠统治者还是也要靠被统治者?在这三大命题上,传统权力理论的观点属于前者,而福柯的观点属于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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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柯认为:权力与其说是被占有,不如说是被行使;它不是统治阶级用来掌管被统治阶级的“特权”,而是通过并依靠被统治阶级来行使的。实际上,从“阶级”的角度、以“阶级”的方法思考权力问题也许是徒劳无益的,因为权力不是一元的,而它的行使也不是二元的。这种意义上的权力是不存在的,因为存在的只是渗透到社会生活每个角落的“微观权力”和权力关系无穷复合的网络。有鉴于此,“权力”不可能通过各种机构的消亡和国家机构的夺取而一劳永逸地被废除和被获得。由于“权力”多种多样且普遍存在,因而反对权力的斗争应当是局部性的。那么,斗争是否只能是零散的、孤立的呢?也不。因为这些斗争都处于一个网络之中,所以每一次局部斗争都对整个网络产生影响。斗争不可能是总体化的——由单一化的、集权化的、等级化的组织去夺取单一化的、集权化的、等级化的权力;相反,根据一个斗争点与另一个斗争点的水平联系,它倒是系列性的。(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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