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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记:我们眼中的流动中国 吴欢欢|“无故事”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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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宗生产大队——这是我故乡正式的行政名称。我的故乡在海口市郊,离市中心仅仅二十多公里,名曰龙泉镇富伟村,整个村庄包含九个大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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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出生,便随爸妈进城,在城市里生活二十多载。小时候也仅在过年才随爸妈回乡祭祖。随着年龄渐长,尤其是上了大学后,回乡的次数就越发的少,甚至连着好几年都不回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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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来说,故乡如果不是应该“逃离”的地方,也至少是要“走出”的地方。小时候爸妈常挂在嘴边的话是“人穷志不穷”,鼓励我好好念书,做个“城里人”、有文化的人。这在我看来不过是很平常的生活样貌,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其中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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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乡连着附近几个乡镇——龙塘、龙桥、永兴、遵潭等,方圆一百公里,俗称“羊山地区”。一万年前火山爆发,地下熔岩喷发流溢形成高低起伏的丘陵地貌,如今这里绿水青山,是名副其实的海口后花园。福兮祸之所伏,虽天赐美景,却因地理环境的影响,“羊山”一度成了海口甚至海南贫困地区的代名词——玄武岩火山地貌不适宜农业耕作,土地细碎且地块不平整,石头多,水利灌溉设施条件极差。无法依靠耕作糊口的人们很早就开始向外寻求谋生之道。没法耕养,只能生养,不能树木,只能树人。羊山地区的教育氛围很浓厚,十多年来,依托城市的教育资源,从羊山地区走出了很多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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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似乎并没有人以故乡为荣,父母几乎不会主动跟我谈起故乡的人或事。倒是长大后,游学在外的我开始有了寻根的焦虑。我逐渐意识到,如同人走不出他的童年,人也走不出与他有千丝万缕、或隐或显的联系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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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追寻儿时对故乡的稀薄记忆,向爸妈问起那些于我而言是如此缥缈的人和事。我会问起整个宗族的谱系,问起家乡独特的习俗,问起人们的生命观念,问起村子的日常……然而得到的只是迟钝、模糊而简单的答案——爸妈也已经习惯了城里的生活,乡村旧事早已随时空流转而变得陌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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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发现,不仅爸妈如此,爸妈的同辈们也如此。他们几乎不谈祖辈,也不谈太多的生活琐事。代际交流是如此的少,父辈对子辈几乎没有权威,以至于一个人如果步入老年,尤其是丧偶之后,就算他们还没有入土,也会不参与村中的祭祀活动和公共事务,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父亲同辈人之间的交流少得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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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流少,一方面是村庄的地理环境与耕作的自然条件决定的。由于地块的细碎和不平整,羊山地区的人们很难进行大规模的农业生产活动,每家每户的土地七零八落,甚至相距甚远,人们不需要也不能协同生产,耕种的事只能自家解决,少了许多人情往来,甚至很少碰面谈天。加上海南气候宜人,一年四季都可以耕种,没有很明显的农闲和农忙分际,因此整个村子的人,或者说这个地区的人们都不善言谈,没有多余的谈资。这里没有所谓的唠嗑文化,村民的性格上稍显木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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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城市化步伐加快。过去村子里以代际为基础或者以性别为基础的家庭半工(指木工、石匠、漆工等)半耕的家计模式是很明显的。由于非常靠近城市,近十年来,青壮年劳动力与父辈分家后便举家迁居市里创业、打工。上小学的时候,从大年初一到二十,几乎天天都能和爸妈到七大姑八大姨家“吃公期”(“公期”是当地习俗,每个村子都会在春节的固定某一天宰牲宴请来拜年的外村亲戚)。后来政府以反对铺张浪费为由禁止村民们再办“公期”,结果村民积极响应,他们一致认为“公期”虽热闹,有年味儿,但操办得太辛苦,且以这样的方式维系人际关系成本太高,只要去过别人家“吃公期”,自己就得办“公期”。“公期”销声匿迹后,人们过年几乎不再相互走访拜年了。近十年举家外出打工的人越来越多,村子里出现了“空心化”现象,过春节时,人们连小年都省了,村里人只在除夕和大年初一能碰面,除了祭祖之外,最多聚在一起打上一天的牌,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交流机会。日常互动的贫乏造成的结果是交流浮于表面,止于寒暄,人们除了知道某某家好像做什么生意、孩子工作与否之外,对其境况再别无所知。父辈们相互间已经如此生疏,虽然过年过节大家彼此问候如初,却没有什么强烈的感情关联,子辈们相互间更是好几年难得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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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身就不太擅长讲故事的村民,现在相互间甚至“没有故事”可以分享。就像城里人一样,“不同的人过着看似不同的日子,他们对彼此保持着知与不知的底线,互相尊重着”。他们偶尔会互通消息,也不过是因为一些村里的公共事务——修路、买鞭炮、请公(公可能是祖先也是可能是贤人,被奉为神)等。爸爸说,大家都有手机能上微信后,虽互加好友并建起了群,联系是方便了,但关系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更紧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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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村民们没有故事,是因为小农的耕种方式,让他们的互动模式恍如老子所言“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现在村民们没有故事,是因为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城市——一座巨型而无情的时空切割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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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记:我们眼中的流动中国 宗法情结与乡村文化的重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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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雪峰 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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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文化回潮,祠堂成为现代乡村生活中别样的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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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说祭拜烧香是宗教活动,不如说是交流诉说,他们拜的不是神而是“熟人”,与神“沟通”遵循的是世俗世界的熟人逻辑。而我们对于这些活动的态度,不能只将其视为农民的落后愚昧,也应看到这些活动的组织力、凝聚力,以及在农村价值冲突、社会失范现象越来越多时,它们在道德、文化、娱乐方面的作用——充分发挥其积极力量,增强村庄活力,维护村庄秩序。毕竟,生活意义与社会结构是“神”与“形”的关系,形承载神,神渲染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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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缘关系是天然的紧密关系,也是天然的合作关系。村庄一旦卸去了竞争性外衣,就有可能成为人们的归属之所。在外拼搏的农村年轻人,皆有责任为本族事业的发展做出应有的贡献,公共精神是解决矛盾的润滑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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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记:我们眼中的流动中国 黄丽芬|祠堂落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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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几年回家过年,走亲访友时,发现在不同的村子里,发生着相似的变化。比如,道路两旁的房子越盖越高,式样也不断翻新;各色代步工具呼啸而过,人们在路上相遇时打招呼的方式大都变成了点头致意;姑娘媳妇化起了妆,儿童少年手上拿着新得的电子产品。行走在乡村,沿途的风貌焕然一新:平整的水泥路,细幼的行道树,高耸的路灯,新增的垃圾桶,这些“城市元素”改变了原本泥泞、黑暗、脏污的乡间小道。去过很多初高中同学家之后,我发现虽然每个村子的格局样貌各有不同,但是很多村子在中央地带都有一座庄严古朴的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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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回家不久,父亲就接到村里的来电,说腊月二十三接新塑成的太公(当地由能人巧匠雕刻而成的木质偶像)回祠堂坐镇,每家每户都要派出红丁(村里的男性青壮年劳动力)作为代表,每两家租上一辆车去县里木雕店迎太公。腊月二十五为祠堂落成日,不论男女,凡是在村里出生的、长大的都得回去,参加祠堂落成礼。虽然我家十几年前就从村里搬迁至县城,但是户口还在村里,许多人情往来与村庄联系密切。村里与我家情况相似的人家自是不在少数,借着这个机会,我跟着父亲回到小时候朝夕相处的小村庄,以观察和深度访谈的方式,见证了这场祠堂的落成盛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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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建筑风格与集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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