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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记：我们眼中的流动中国 二胎放开后的婚育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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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雪峰 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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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本章记述的内容来看，很多人过年回乡，感受最深的就是家乡人对年轻人婚事的焦虑，催婚主力是中年父母，催婚对象则是年龄从十八九岁到二三十岁的未婚男女青年，催婚方式包括诸如老王这种很具特色的电话遥控、到处托人为孩子寻找相亲对象、三天两头给孩子吹耳边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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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婚现象其实由来已久，只是在放开二胎的背景下，催婚现象似乎又发生了一些微妙且有意思的变化。放开二胎虽然可能没有直接增加结婚成本，但由于愿景或者说对未来预期的调整，不少农民或进城务工者，在如何成立新的家庭这个问题上出现心态波动，其中既饱含希望又隐含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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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农村的结婚标准一直在慢慢地发生改变，简单评价现有婚配模式的好坏或许是没有意义的，父母介入到底是无理专制还是体现了老一辈的智慧与经验，年轻一代有限度的情感投入到底是俗不可耐的世故，还是理性的婚姻态度，本身就很难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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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记：我们眼中的流动中国 王黎|老王催婚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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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回家，听了一个老王催婚的故事，将其整理成了《老王催婚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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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本来就是个急脾气，刚刚过去的一年，他更是在急躁中度过的，他为儿子的婚事着急。老王家住镇上，他是小学文化，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曾在部队当过六年兵，九十年代初退伍，在乡镇计划生育办公室上班。恰逢那时计划生育抓得紧，老王看不了许多未降生的小生命因为自己的工作而消逝，索性辞职南下广州打工。1998年，老王因思念妻儿回到家乡，从此开始在小镇上谋生。他酿过酒，跑过运输，搞过服装裁剪，近两三年，老王又经营起一家凉菜店。老王的妻子也在镇上做小生意，是村里的女强人代表，一年四季起早摸黑没有一日停歇。2000年家里的房子盖好后，除了还清盖房的欠款和支付儿女上大学的费用，就没什么大的开销，十几年来夫妻俩勤勤恳恳，家里也攒了一笔不小的积蓄。但老王得意的事不是积蓄，而是一双儿女都上了大学。2007年儿子首先考上了大学，2009年女儿也考上了大学，一家出了两个大学生，这在村里是首例，老王常年在街上抛头露面，旁人不免恭维，老王觉得颇有面子。作为地地道道的农民儿子，老王每日喝几两小酒，吃几味小菜，觉得日子过得非常舒坦，每逢儿女回家，老王就会说：“你们兄妹俩争气，我和你妈忙得也带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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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的儿子小王在2011年夏天大学毕业后，就带着父辈对南方的向往去了深圳发展，每年春节回家一次。小王最初每月工资是三千元，现在能拿到八千元，职位也从最初的行业一线做到现在的机构头头。小王继承了老王年轻时的帅气，又青出于蓝，有将近一米八的个头，体格健壮，性格开朗。毕业几年，小王的先天优势再加后天的个人发展使得他看起来比较出众，在他那个女性偏多的行业里，他算是出类拔萃的。每逢春节，小王回到村里走家串户拜年，村里人谁见了也都会夸上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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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如今小王都二十七岁了还没有娶媳妇，因此，最近两年，村里人都关注起小王的婚事来。2015年正月初一一大早，来老王家里拜年的老张寒暄的同时还探头到正屋旁边的侧屋瞄几眼，老王略尴尬地笑了：“老张，瞧我家里乱的，也没时间清理。”“你这家里弄得这么好，我瞧是不是你儿子带媳妇回来藏屋里了。”老王又好笑又无奈：“哪里来的媳妇？老张你有认识的姑娘给我儿介绍个？”“你家儿子人高马大的，嘴会说，又上过大学，哪用我介绍。”老张说着就出了老王家的大门，留下失落的老王。好像一下子小王的婚姻大事成了村里关注的焦点，无论小王走在路上和熟人打招呼，还是围着火炉和亲朋好友聊天，都要被问到“有没有女朋友啊？”“媳妇带回来了没有啊？”“什么时候结婚啊？”春节过完，小王要返回深圳上班了，临行前一晚，老王在饭桌上发话：“儿子，毕业几年了，该考虑个人的事情了。”小王低头扒饭，说了句“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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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3月份时，老王非常不放心地打电话跟女儿说了一些想法：“你哥哥，毕业几年没存到钱，也没给家里支援过一分钱，这我不怪他。但是，他不应该连个女朋友都还没有。你看看周围那些没上过大学的同龄人，已经生了两个娃了，大的都上幼儿园了，再看看那些上过大学的，也早就结婚了，就剩他一个光杆司令，我这日子过得舒坦是舒坦，心里不是滋味啊。这些话我不好直接对你哥说，你们是同龄人，有些话可能更方便说，你多劝劝他，让他把这事放在心上。”女儿只好安慰爸爸：“哥哥之前一直忙着工作，没在找女友和结婚上花费心思，咱们以前也在这方面忽略了，我会多劝他的。”老王还是不放心，又嘱咐了好几遍才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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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小王告诉妹妹，说是自己遇见了一个有点儿动心的女孩子，个儿高，人美，俩人也聊得来，感觉蛮合适。女儿第一时间将消息告诉了老王，老王一听这消息赶紧叫妻子给儿子打了个电话。妻子是个直接的人，上来就直奔主题，问儿子跟姑娘相处得怎么样，问姑娘的各种情况。当听说那个姑娘比儿子小六岁的时候，老王在这边急了，抓了电话过去：“儿，小六岁恐怕不能啊，要是她父母最近几年不愿意将姑娘给人（让姑娘出嫁的意思），你不还要耽误几年，人家姑娘还能拖几年，你可没时间再拖了。”小王那边说自己觉得年龄并不是问题，而且现在只是先谈谈，还没想到结婚的那一步。老王又不乐意了：“儿，你现在不能盲目地谈谈了，要考虑结婚的事了。”谈话最后不了了之。老王的婚姻观念是二十世纪的，他认为俩人只要谈恋爱，就要相互负责任，就要考虑结婚的事，因此他认为儿子应该尽快娶那个女孩。小王则认为恋爱并不一定意味着要结婚，恋爱中俩人在一起合适了才结婚。老王很快就发现了他跟儿子在恋爱观念上的不同，但是当前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于是任由小王先谈着恋爱。当然，他内心还抱着儿子和女方早点儿考虑结婚的希望，又担心儿子不懂得珍惜女孩子，就决定三天两头打电话给儿子，教他怎么哄女朋友开心，怎么在逢年过节对未来的丈母娘表示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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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8月底，小王决定跟女朋友分手，理由是小王认为女孩比较自私，除了享受生活，对自己在想什么漠不关心。几乎与此同时，老王家里来了媒人，准备将邻镇的一个姑娘介绍给小王。姑娘家里对老王的家庭非常满意，姑娘自己也没什么意见，以老王和其他大人的婚姻观念来看，只要小王同意与姑娘结婚，俩人的婚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老王对儿子说分手就分手的事情很无奈，同时，老王又将姑娘的电话号码郑重地交给小王：“这姑娘上过大学，在她们镇上当教师，工作稳定，人也不错，再者家里面的姑娘比外地的放心，跑不了，以后有什么事情，双方家里也可以相互帮衬一些，你一定要把握住机会啊。”小王的姨妈也亲自打电话劝小王：“我就赞同你找本地的姑娘，风俗习惯和饮食口味都大差不差，好伺候；再者如果你找了外地姑娘，一年到头难得回来一次，就成‘外地人’了，父母就白养你了。”奈何小王对这姑娘并无意思，又不想异地恋，跟姑娘联系了几次，就没有下文了。媒人后来又到老王家里聊了两次，看老王一家总不给个准信儿，也就没有音讯了。绕了一圈，小王又恢复了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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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份，村里又一个适龄的小伙子结婚了，老王想想自己尚且单身的儿子，终于爆发了，他又给小王打电话：“你自己选的女朋友，外地的，年龄小，我和你妈都没说什么，好相处不就挺好的，为什么说分就分呢？别人介绍的，我看着就很不错，你又不同意。自己在外面谈不到，家里媒人知道你要求高都不敢给你介绍，你是要怎样？我当初要知道你上过学之后对找对象要求这么高，我就该早早地撵你去社会上历练，说不定现在都生了两个孩子了。看着村里同龄人都牵着孙儿，我的老脸都没地儿搁……你要想想自己的实际情况，父母都是农民，挣点儿小钱。自己虽然上过大学，但是工作这么多年，没有存到钱，又没房没车，就不要挑剔了。儿啊，要务实！”小王对父亲严厉的批评很委屈也很无奈：“我并不是挑，只是希望遇上一个合适的。遇不上我能咋办？”女儿也劝老王不要太心急，毕竟总的来说哥哥的条件不算特别差，结婚这种事情急不得，要给他一些时间。老王不管，要求儿子过年回家必须带个女朋友，要不就不要回家了。老王甚至跟妻子商量，如果再有媒人来家里说媒，只要姑娘过得去，就考虑“硬逞”，即强制包办小王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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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新年伊始，小王在老王家的微信群里发了两张女孩的照片，过了两天又在朋友圈里公布了自己的女友。这次又是一个外地的女孩子，老王虽然不想让儿子找外地女孩，但是觉得儿子这次谈恋爱比上次要认真得多，稍稍放心了。又逢过年，小王带着一份恋情回家了，他拿着手机里和女朋友的合照，向专门前来询问的姨妈、婶娘、同龄人和邻居们介绍自己的女朋友。关于什么时候结婚，这次不用老王催，在亲戚朋友们的轮番盘问下，小王已经不能不承诺似的说：2017年应该会考虑结婚。老王端着酒杯说：“这话我听着心里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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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回乡，感受最深的就是家乡人对年轻人婚事的焦虑，催婚主力是中年父母，被催婚的对象是年龄从十八九岁到二三十岁的未婚男女青年，催婚的方式包括像老王这种很具特色的电话遥控、到处托人为孩子找相亲对象、三天两头给孩子吹耳边风等。在催婚的浓厚氛围中，上至年事已高的老人，下至刚刚懂事的小孩，都会对适龄未婚人的婚事过问几句，催上一催，可谓草木皆兵。村里的男女青年到了十八九岁，家里就开始为他们张罗对象了，不上学的一刻都等不得，遇见合适的就早早成了家，在上学的尚能等一等，但是一旦开始工作，就要立刻开始考虑结婚。村里人一般希望孩子的对象是本地人，但是在实在找不到本地人的情况下，也可以找外地的。为什么村里人对子女的婚姻大事那么焦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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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先是因为传统。虽然市场经济的浪潮对我家乡的许多传统带来冲击，但有一点不变的是，父母对子女成家立业的期盼。村里人辛辛苦苦奋斗的目的就是为子女积攒更多的财富，帮助子女成家立业，过上像样的生活。我家乡的年轻人结婚成本主要花在彩礼上。男方如果在镇上有套房子，彩礼一般在十万元左右，没有房子，彩礼就得二十万元及以上。我们村的居民大部分住在镇上，房子都是自家盖的，女方一般对彩礼的要求很少有二十万元的，一般是十万元及以下，再加上其他的花销，结个婚大概需要二十万元。有的女方家庭条件宽裕且只有一个女儿的，嫁到我们村里，甚至不要彩礼钱，这样有的家庭花十万元钱都能娶媳妇过门。村里的人们种田少，大都在镇上做些小生意，再加上儿女挣的钱，家里有个二三十万元存款并不难，所以村里年轻人结婚的经济压力并不是很大。像老王夫妇俩这种拼命地干了十几年，家底尚丰厚，年过半百但迟迟不见儿女成家的，就会特别焦虑，总觉得有某个人生任务没有完成，所以特别希望子女尽快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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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村里人之间的攀比对年轻人的婚事也形成了一种结构性的压力。家乡年轻人的发展状况按照受教育水平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少数上过大学受过高等教育的，这类年轻人一般长年在城市里做白领，只有过年才回家待一段时间，他们的最终目标是留在城市发展，在城市安家立业；一种是大多数读完初中或者高中就辍学的，这类年轻人大约有一半外出进厂做流水线工人或者跟亲戚在外面做生意，到一定年龄回到老家结婚，还有一半留在家乡学个手艺做做小生意。以前，家乡人对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会高看一眼，认为他们有出息，受国家重视，以后不用吃苦就能有个好工作。但是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家乡人不再以谁上过大学论英雄，而是以谁能挣钱谁能娶到好媳妇来论英雄，不管年轻人受没受过教育，村里人都要将他们拿出来比一比，比谁家儿女孝顺，谁家儿女挣钱多、工作好，比谁家儿子结婚早、老婆好。这种攀比主要发生在父母辈，渗透进村庄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往往是几个妇女聊着天就把家家户户的子女比个遍，这种由村庄熟人社会之间的攀比带来的压力通过家庭传给每一位家庭成员。老王家作为村里少见的培养出两个大学生的家庭，儿子的婚事当然成为村里关注的焦点。村里人大多数年轻人好赖都娶了媳妇，但小王的婚事迟迟不见动静，村里人明着安慰老王是因为儿子上了大学不着急娶媳妇，暗地里又会说“上个大学有什么用，连个媳妇儿都找不着”，在这种强大的舆论压力下，夫妇俩催儿子尽快结婚也是为了争回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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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年轻人的婚恋观和父母辈之间的婚恋观相冲突也是农村催婚的一个主要原因。在村子里的父母辈看来，结婚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年龄到了就应该结婚，不结婚就“不是回事儿”，即不成体统。不管是自由恋爱还是相亲，一般谈了恋爱就要结婚，否则不管对男方还是对女方来说都是一件很丑很不负责的事情。在家乡发展的年轻人，大多受父母辈影响，遇上觉得合适的对象就结婚了。但是也有些年轻人，凡事要讲个感觉，问个为什么，首先要有让他们感觉愿意交往的对象，如果没有宁愿不谈，其次是他们认为恋爱不一定结婚，而且他们会质疑结婚的意义，有的人认为自己工作太忙没时间考虑结婚，甚至认为自己一个人生活挺自在，不需要结婚。小王就曾经反问过父母“为什么要结婚”，这让老王夫妇俩一时回答不上来。在父母和子女对婚恋认知存在很大差异，对尽快结婚这种想法的认同度非常不一致的情况下，年轻人对自己的婚事心不在焉、一拖再拖，而父母迫于传统和舆论的压力，只好对子女的婚事特别上心、一催再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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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记：我们眼中的流动中国 仇叶|父母把关下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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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八，在农历中是个吉祥日子，恰巧天气也配合，太阳早早出来扫荡了昨日的阴冷。这些喜人的征兆对于一个待嫁的新娘以及她的家庭而言是很重要的：我的表妹将在这一天完成订婚仪式，差不多就算是敲定了未来的婚姻大事。表妹盘了头，化了妆，穿着一袭红色的衣裙，给男方的父母倒茶，已然一副为人儿媳的乖巧模样了。我与表妹的年龄只差了几个月，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因我离家读书才接触渐少。儿时记忆中小姑娘样的表妹，与现在这副红裙绰约的景象多少有些交错，我的小表妹竟然也成人成家了。引人感慨的是，这中间的悠悠年岁并非一路平坦，按长辈们的说法，或许好事总是多磨的，更何况是婚姻这样关乎一辈子的大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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