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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板印象：我们为何歧视与被歧视 自我肯定：如何提升对负面刻板印象的“抗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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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弗里·科恩和胡里奥·加西亚两人曾是斯坦福大学社会心理学专业的研究生同学。他们相识的那年正好也是我在斯坦福大学工作的第一年。前文已经对杰夫有所提及，下面简要介绍一下胡里奥。胡里奥是一位墨西哥裔美国人，出生于加利福尼亚州萨克拉门托市的一个中产阶级家庭。他们家在墨西哥还拥有一片牛油果园。胡里奥对自己所拥有的美国人和墨西哥人的双重身份非常满意，同时作为一名心理学家，他对于有关人类本性的研究非常痴迷。从斯坦福大学毕业后，杰夫和胡里奥在各自的职业生涯中也发展得风生水起。后来他俩再次聚首打算大干一场，几经探讨后，决定开展一项针对K-12学生的干预研究。这一设想让他们感到既激动又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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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二人的这一设想是建立在“自我肯定”的理论基础上的。前文曾提到过，“自我肯定”理论是我和较早届别的研究生在20世纪80年代建立起的一套理论。它假设人们有一项基本动机，即对自己的素质和能力持肯定态度，一言以蔽之，就是认为自己“品学兼优”。而当这种认知因某种事件、某条外界评价，或是自身某些有失水准的表现而受到挑战时，人们还是会努力为自己的完美人设打圆场。如果亡羊补牢失败或是木已成舟难以挽回，那么人们便会对自己的所做所为或相关的事件进行合理化的辩解，以便继续维护“品学兼优”的自身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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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通过一个很有说服力的案例展示“自我肯定”的作用机制。比如你可以向某人指出，他在某个重要事项上的表现与他的人设不符——如此便制造出一次对当事人自身形象的挑战，接着你便可以主动给他提供一个转圜的余地。他冷静下来后，便会立刻对自身形象进行合理化修复——比如他可能会重构一个更加宏大和高贵的人设。如此一来，此前的那些对其个人形象的有力挑战便显得格局太小且难以验证，而他也就没必要再去斤斤计较了。在上述案例中，当事人进行自我“转圜”的过程便被称作“自我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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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杰夫和胡里奥的理论，身份风险实际上就类似于一种对个人形象的挑战，对于学生们来说，就是在挑战他们“品学兼优”的自我人设。而课堂上的一些情境线索——身为不受重视的少数族裔群体中的一员、在参加班级的重要活动时总是受到刻板印象的干扰、被小团体盛行的社交圈边缘化等情况——都会对当事人的自我人格产生挑战。这就是对身份风险在真实课堂环境中发挥效用的理论推导，而这一效用将会对当事人对自身能力以及归属感的认知产生持续性的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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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此，杰夫和胡里奥的设想是：对于那些在能力方面受到刻板印象影响的学生们，如果能够帮助他们建立起一套“自我肯定”的理念，那么能否减轻他们在课堂上的身份风险呢？如果身份风险降低了，能否进而改善他们的学习表现呢？杰夫和胡里奥对于这一设想充满热情，从理论上来说这是可行的，如果再得到实践的进一步验证，那么它将拥有广阔的应用前景，有可能成为应对少数族裔群体学业问题的一种用途广、成本低的解决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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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一方案真的有效么？这种短期的干预真的可以对少数族裔群体学业欠佳这种根深蒂固的问题起到作用吗？这可真是对传统理论的一大挑战啊。正如我此前强调的，造成少数族裔群体学业问题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从社会经济状况的落后和家庭缺位，到无法给予足够支持的亚文化等。与此同时，大量致力于缩小学业差距的教育改革都无疾而终，或是即使取得了些微进展却难以为继。在这种情况下，仅凭一种简单的“自我肯定”便可以打破这个僵局么？其实连杰夫和胡里奥自己心里都没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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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即使心存焦虑，他们仍然没有放弃尝试。这回他们又得到了瓦莱丽·珀迪-万格斯以及两位学生南希·阿普费尔和艾莉森·马斯特的鼎力相助。他们选择了康涅狄格州哈特福特市附近几所种族融合学校的七年级学生们来验证这一设想。他们请老师们在新学年开始前夕，给自己班上的每位学生发放一个写有学生自己姓名的信封，信封里面放有一张任务提示。经随机分配，其中一半的学生获得的提示是让他们写出两到三个自己最为看重的事物（比如家庭关系、友谊、对音乐的擅长、宗教信仰等），并且用一小段文字说明理由——这实际上就是让学生们对这些事物的重要性形成自己的理念，而这整个过程只需要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当任务完成后，学生们便将材料放回信封，交还给老师。等到开学后，再对他们开展几次类似的练习活动。这就是实验的全部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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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半的学生则被自动编入对照组，他们也会接受类似的任务，只不过他们得到的提示是，写出他们觉得最无关紧要的事物，同时还要说明这些事物对于其他人可能存在怎样的价值。对于这些学生来说，他们也可以通过这次机会考虑一下价值问题，不过并不会将这些事物与自己内心的理念进行结合。所以，这种简单的“自我肯定”的练习是否会对当事人的在校表现产生影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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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结论是肯定的，而且效果相当惊人。这种“自我肯定”的练习除了对成绩最好的黑人学生作用不大以外，几乎帮助到所有的孩子在开学的三周之内提升了成绩，并且之前越是成绩差的学生，提升的幅度越大。不管是在开展“自我肯定”练习的课堂，还是在其他课堂上，学生们的表现都更加出色了。此外，其他的一些评估还发现“自我肯定”练习甚至还让学生们对于刻板印象的在意程度明显降低了。而另一方面，来自对照组（没有进行“自我肯定”练习）的实验结果则对“自我肯定”的作用进行了反面佐证。对照组的学生们在此后整个学期的成绩都呈现下滑趋势，学业表现的差距愈发扩大了。换句话说，“自我肯定”练习帮助黑人学生们阻止或者延缓了成绩下滑的趋势，而这种趋势原本是无可避免的。从效果上来说，这一方法缩小了黑人学生与白人学生之间的学业差距，幅度高达40%。而同样令人吃惊的是，后续的跟踪调查发现，这种高亢的学习状态以及与白人学生之间不断缩小差距的趋势能够维持至少两年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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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说明的是，在这项研究中，“自我肯定”练习对于白人学生的作用不大。研究人员对此的解释是：“我们预期这种干预手段能够对所有受到特定风险影响的个体发挥作用，不过这种风险必须足够普遍和强烈，以至于能够影响到整个群体的平均表现。”那么根据这一说法，白人群体在课堂中并没有受到基于种族身份的风险的影响。能够影响到他们的“普遍而强烈”的风险也许会出现在黑人选手林立的篮球精英训练营中，但不会在白人占据多数的普通课堂上。因此，“自我肯定”的强大效力对于白人群体的平均表现倒是没有太大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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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人对这一研究结果表示惊讶，甚至怀疑。是的，他们或许会说，花一刻钟的时间对自己看重的事物进行文字描述也许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这种做法怎么可能改善少数族裔学生的学习成绩呢？毕竟学者们已经尝试过诸多更加强力的措施，却都以失败告终了。而且这种效力怎么可能持续长达两年之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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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这些研究成果引发了怀疑论者的狂欢。而对于这项研究的从事者来说，唯一的反击方式就是证明实验结果的可重复验证性。于是杰夫、胡里奥、瓦莱丽和他们的学生在科罗拉多州博尔德市附近的学校里，对拉丁裔美国人也进行了一次同样的研究。然而，这次实验的重演反而引发了关于这种干预作用机制的更多的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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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回应这些质疑，研究人员给出了两方面的解释。一方面是关于“自我肯定”的作用。写作练习可以让学生们对于自己的能力和价值产生更加强烈的感受，从而使得之前成绩不佳的状态以及其他在课堂环境中出现的与身份风险相关的各种情境线索相比之下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这就能够缓解学生们的警惕情绪，从而释放出更多心智资源改善学习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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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的解释则是，在学习成绩上取得的改善会遏制原本可能出现的恶性循环——对照组中黑人学生们的表现便是对这一恶性循环的生动演绎。如果没有“自我肯定”的干预，那么在开学初期遇到的学业挫折以及各种风险性的情境线索都会加剧学生们的焦虑，焦虑造成成绩下滑，成绩下滑又进一步加剧焦虑，最终导致一场全面崩溃。以下引用的是研究人员的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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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到刻板印象影响的非洲裔美国人在面对早期的学业挫折时心理承受能力较差（这里我想补充一句，他们对于其他可能引发身份风险的情境线索的心理防范同样脆弱）。对于他们来说，想要在求学之路上取得成功必须仰仗他们的自身能力，但过早地遭遇挫折就等于坐实了刻板印象对其自身能力的负面评价，最终形成一股难以破除而又无处不在的阻碍力量。在这个时候进行“自我肯定”的干预，有助于当事人重拾自尊、保持自信，从而及时截断“早期挫折引发后续成绩和心态双双下滑”这一恶性循环的形成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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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我想要指出的是，对于某个问题的理解，总是会随着后续研究的深入而不断发生演化的。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针对“自我肯定”这一课题的相关研究。不久之后，社会心理学家们便在“自我肯定”效应的基础上提出了一个所谓“调和因素”的概念，同时指出“自我肯定”对于少数族裔学生成绩的积极效应必须通过“调和因素”才能产生作用。举例来说，“自我肯定”可以在具有优质教学资源的优秀学校里帮助学生们提升成绩，不过对教学质量不佳的学校便难以奏效。研究人员强调，这种干预措施必须在优质教学资源的配合下才能发挥效用。他们指出，降低身份风险可以拓宽黑人学生们获取更多教学资源的渠道。但是如果学校的教学资源质量本来就很一般，那么“自我肯定”的干预效果便微乎其微了。另一种情况是，“自我肯定”也许只能帮助到种族融合学校等身份风险的重灾区，但对诸如女子学校或者少数族裔和低收入阶层专门学校等生源构成单一、身份风险不明显的学校，所能发挥的作用就很有限。因为这类学校中的学生们在身份特质方面的情况比较雷同，所以作为个体学生来说，遭到刻板印象风险特别“照顾”的可能性要小很多（关于这一点，前文在脚注中也作了相关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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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上所述，目前的研究发现揭示了一个重要观点：心理干预措施能够帮助少数族裔学生提升对负面刻板印象的“抗性”，从而使得当事人的学业表现得到长期的、显著的改善。总的来说，身份风险并不是一种只会在考试中出现的暂时性风险，它是一种隐性风险，日常生活中的任何挫折或是情境线索都可能激活它的效力，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的破坏性也会不断加强。回顾实验过程，对照组中黑人学生们的表现充分展示了这种社会心理方面产生的压力对于现实生活的影响是多么深刻。而对于和实验所涉及学校情况类似的种族融合学校来说，身份风险的隐性作用可能正是造成不同族群间学业差异的一大重要因素。所以如果想要解决学业差异问题，则必然要先消除身份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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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对杰夫、胡里奥、瓦莱丽和其他同事们所做的干预研究的结论表示认可，即认为降低身份风险是帮助受负面刻板印象影响的学生们改善学业表现的一种长效措施，那么你可能会想要继续了解还可以通过哪些可行的方式实现这一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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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的确还有一些其他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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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瑟琳·古德和约书亚·阿伦森曾对卡罗尔·德韦克所采取的指导策略——帮助当事人形成关于“能力可提升性”的思想观念的实际效果进行了验证，观察这一做法是否能够通过降低校园环境中的刻板印象风险帮助受影响的学生们提高考试分数以及总评成绩。研究人员在得克萨斯州乡村地区的一所初中的初一年级里随机选取了一些低收入阶层和少数族裔群体的学生样本，并为每个学生指定了一位大学生辅导员。这些辅导员会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对他们进行学术辅导，包括两次面对面的辅导和定期通过电子邮件进行交流。对于其中一组学员，辅导员会向他们灌输关于智力的可提升性的思想——定期为他们讲解在学习新事物的过程中大脑会如何构建新的神经联结，让他们通过一个专门的网页了解人们在尝试破解难题的时候，大脑树突也会随之生长等。而另一组学员也会接受类似形式的辅导，不过他们关注的主题是防止药物滥用，而非智力的可提升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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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问题就是，哪一组学员会给出更佳的学业表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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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结束了一学年的辅导后，研究人员会让学生们接受一次得克萨斯州学业技能评估（TAAS）。评估结果显示，接受过“智力可提升性”辅导的男女学生们在阅读部分取得的成绩明显优于另一组接受“防止药物滥用”辅导的学生。不过，“智力可提升性”的辅导所产生的最大的效果体现在女生在TAAS数学测试部分的成绩上——而通常来说，女生在进行这一部分的测试时所受到刻板印象风险的影响是最严重的。评估结果显示，在接受“防止药物滥用”辅导的一组中，女生的TAAS数学测试成绩明显低于男生——不同性别间数学成绩的差异再度重演。但是，在接受“智力可提升性”辅导的一组中，女生的数学测试成绩和男生不相上下——在数学成绩方面屡见不鲜的性别差异竟然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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