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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元素：人类不变事物中的基本构件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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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之下，并无新事。”生活内容日新月异，那是社会事物的表层，表层下面本质性的东西，是不会变化的：世界事物的决定机理和衍变法则不会变；人的规定性即人性不会变化；人类自然秩序和强弱分野的必然趋势不会变化；权力的本质与权力关系不会变化；人们对公义的追求与各种罪恶对公义的践踏不会变化；知无涯与生有涯之间的矛盾不会变化；社会旋律对社会格局和生活色彩的制约不会变化；男女性爱的欢乐和麻烦不会变化；死亡宿命与永恒渴望的冲突不会变化。变动不居的表层事物下的不变的东西，就是元素性的东西。“元素”者，万物之中不变的基本构件也，相当于“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中的“一、二、三”。自然界物质千千万万，构成它们的元素不过百余种；人类事物纷繁复杂，其基本元素也就是包含在上述不变事物中的基本关系、基本范畴、基本规律。人们应该像解析化学元素那样解析人类社会的元素。有了积木块，什么建筑都能垒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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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的研究宗旨正是要揭示“人类不变事物中的基本构建”，全书的研究内容都是围绕这个宗旨进行剪裁、安排的。看起来内容宽泛，涉及人类社会的多个方面，但所有内容无不符合“人的元素”这个主题。全书九章，第一章探讨事物决定中天意与人力的关系及二者的融合途径，由此提出一种新的哲学观，并为全书提供思想方法和分析工具；第二、三、四、五章对社会关系中元素性质的范畴、规律、问题进行研究；第六、七、八、九章是对人类整体生活或个体生命中元素性质的范畴、规律、问题进行研究。就像医院有专门治疗某种病的专科医生，也有全面研究人体解剖的医生一样，人文领域既有专攻某个具体问题的学术家，也有研究人类整体问题的思想者。我相信，一个作品的价值主要不取决于它的形式，而是取决于它的思想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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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元素：人类不变事物中的基本构件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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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前半部论述人的存在与人的规定性、人类自然秩序与强弱关系、权力本质与权力关系、罪恶与公平正义，主旨是探寻社会正义，追求世道清明。亚里士多德说，公平正义“不是德性的一个部分，而是整个德性”，它“比日月星辰更加光辉”。《正义论》作者罗尔斯认为“正义是人类最基本的价值”。为什么公平正义如此重要？因为它是人类良知的基本内涵，是人类文明的灵魂和基石。尽管私欲的魔鬼时常挤压它，但永远不能动摇它作为“基本价值”的地位。从根本上说，人和动物有没有本质区别只取决于在两个维度上是否存在区别：第一个维度是在生命本源上有没有区别——人是具有神性的生命或者只是动物的变异；第二个维度是在社会关系上是否有公平正义。如果人没有神性，那他就在生命本源上与动物没有区别；如果人类没有公平正义，那他就在社会关系上与动物没有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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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什么时代、什么社会，都有很多人认同并追求这个基本价值，只有那些私利至上主义者例外。《上海滩》中理想幻灭的知识青年许文强，对一个嫉恶如仇的警察说：“你与其对别人的罪恶义愤填膺，还不如设法自己捞点什么。人家黑，你比人家更黑不就行了？”这种“阴沟适应主义”哲学并不难懂，它不过是中国古典厚黑学的翻版，但始终有很多人不能践行。有的人什么洞都可以钻，有的人则坚持“人的身躯不能从狗洞里爬出”。二者的差别不在智慧或力量，而在世界观不同。如果说追求世道清明的理想主义者是“傻瓜”，那么只顾自己的阴沟适应主义者则是“小样”。前者缺乏的可能是明智，后者缺乏的必定是气节。虽然奉行“阴沟适应主义”容易让小我获得卑微利益，但如果所有人都如此，人类还玩得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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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现在的这个世界，公义还是比较稀缺、昂贵的东西，因为总有很多人用私欲挤压它，在强调臣服权力、关系人情、等级秩序而缺乏公平正义传统的中国尤其如此。据2011年一项“征集中国人信仰”的大调查披露，有81.7％的被调查者认为中国最缺乏的是公平正义精神。权钱交易、资源垄断、关系至上、贫富悬殊，大量事实佐证了人们的判断。其实这有民族渊源，比如两千多年来，为了保障作为道德化身的中国皇帝对几千嫔妃的性福，居然把千万男仆的性福连根拔除，而且这种丧天良的事情竟被人们视作当然。缺乏公平正义不可怕，可怕的是缺乏对公平正义的真正追求。有人一语中的：“我们愤怒，其实不是因为不公平，而是因为自己处在不公平中的不利位置；我们不是要消灭这种不公平，而是要让自己处在不公平中的有利位置上。”不公平现象只是皮肤病，不想消灭不公平才是可怕的血液病！近年很多人都感叹道德沦丧，一些人大声疾呼加强道德建设，可是要知道，公平正义是道德的灵魂和基石。公义不张，人心阴郁，道德如何生长？而如果“阴沟适应主义者”太多，公义和道德都会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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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美学者刘瑜女士在介绍美国政治生态的《民主的细节》一书中写道，美国人民的很多行为令人吃惊：美国的公共媒体天天批评政府令人吃惊；民选的议员把政府管得那么服服帖帖令人吃惊；广大选民对富人资助竞选进行孜孜不倦的围追堵截令人吃惊；美国前司法部长跑去为萨达姆做辩护律师令人吃惊；富人巴菲特抱怨自己的收入税率太低令人吃惊；美国一些老百姓自发掏钱买偏贵的咖啡以支持巴西的咖啡农令人吃惊；美国大学生为他国的不公平待遇而对本国政治家施压令人吃惊；苏丹爆发种族清洗灾难时数千个民间组织共同发出经年的全国性吼声令人吃惊；一个普通家庭主妇可以告倒一个大型医药公司，为其死去的丈夫获得巨额赔偿令人吃惊；一个环卫工人凭她获得的市长工资信息而把市长的偏高工资降了下去令人吃惊；一个“厅级干部”因为被曝公车私用而丢官令人吃惊；一个海地籍的清洁工通过地方工会组织成功推翻哈佛大学的一项劳工决定令人吃惊；医药公司做电视广告时必须告知药品副作用令人吃惊；为了“拘泥”于知识产权而拒绝朋友拷贝自己买的软件的请求令人吃惊；普通民众为外国难民呐喊、为全球变暖奔走相告、把2.2％的税后收入用于慈善捐款令人吃惊；发起“消费者行动主义运动”以保护国外血汗工厂里的工人利益和穷国农民利益令人吃惊；对本国军人在伊拉克的虐俘事件咬牙切齿地穷追不舍令人吃惊；当布什政府秘密监控恐怖嫌疑人的电话电邮，不经审讯就关押500多个“9·11”恐怖嫌疑人（其中不少的确是美国的潜在敌人）时，朝野上下如丧考妣地痛批政府、誓死捍卫恐怖嫌疑人的合法权利，更是令人吃惊（《民主的细节》，上海三联书店2011年版，第2、14、23、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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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令人吃惊的行为”中包含着民主、自由、权利等要素，但最本质的灵魂还是正义。那些嘲笑正义的“阴沟适应主义者”，怎么面对这些行为呢？他们无法面对，只能钻到阴沟深处躲起来！与美国民众遇到任何不平事都要大喊大叫相比，我们这里还是叫喊者少了一点，隐忍者多了一点！哈佛大学一位教育学家从比较观察中发现：中国人最缺乏的不是创造力，而是追求真理的精神，他们不大从“我可以怎样改变这个世界，让它变得不一样，变得更美好”这个角度去考虑问题，考虑的主要是怎样在现行制度下让自己和家人过得更好。因此中国可以出各种人物，但不太容易出哥白尼式为真理献身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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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在中国讲了两千多年仁义道德，结果仁义道德生长了，虚伪和阴毒也生长了。根源在于儒家学说有两个死穴，一是廉价的性善假定，二是离开人民民主和公平正义谈伦理道德。人民民主是公平正义的保障，公平正义是伦理道德的根本。没有人民民主，公平正义就无法实现，没有公平正义，伦理道德就找不到灵魂。儒家的症结在于没有看破这一点。公平正义的推行和道德的建设，也与人性假定有极大关系。推进公平正义，在某种意义上就是要把不太雅观的人间纷争拿到桌面上来公开处理：怎么确立权力游戏的秩序，怎么厘定利益分配的规则，怎么把自然秩序中弱肉强食限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这样做不太君子，但它实在，从而管用，不像君子国那一套中看不中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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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任何缺乏公义的地方，人们都会抽象地主张公义、呼唤公义，但是当公义妨碍自己的非公义利益（以非公义方式获取的权力、金钱、美色、荣耀）时，很多人又会坚决地反对公义。因为在很多人那里，公义高于别人的私利，却低于自己的私利。可见呼唤公义者不一定是真正公义的人，只有践行公义者才是真正公义的人。一般人也可能因自己获得非公义利益而抵触公义，但获得非公义利益最多因而与公义冲突最激烈的是各个社会的权势者和强势者。因此大致可以说，公平正义的主要阻力来自强势群体。由此可以解释为什么在任何社会公平正义的推行都困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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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只有在人生大幕尚未开启，谁都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是什么角色（高官、能人，乞丐、妓女、智者、愚夫、经理、雇员）的时候，人们才会以绝对公正的态度看待世人世事，处理各种社会关系。笔者写作这本书时，力图以大幕未开时的眼光来看待世人世事。希望读者在读这本书时，也暂时跳出自己的身份地位，以大幕未开时的公正眼光来看看世人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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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元素：人类不变事物中的基本构件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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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义的反面就是罪恶，一切践踏公义的行为都是广义的罪恶或泛罪恶。所以研究公义问题必然要研究罪恶问题。研究罪恶的目的不是宣扬阴暗，而是消减罪恶，实现世道清明。世上的罪恶多，是因为涉足罪恶的人多。人们涉足罪恶，归根到底是因为以不公义的方式谋取利益时，其投入产出率比公义方式下高得多。人的罪恶可怕可恨，但人在罪恶动因上却充满着无奈，因为罪恶者通常都是生命欲求的饥渴者，不是权欲、物欲饥渴，就是情欲、名欲饥渴。说到底，罪恶来自生命的呼唤，尽管这种呼唤不容于世，但并不能改变它的生命呼唤的本质。有些基督徒不断忏悔自己的罪恶，犯了忏悔，忏悔后又犯，因为罪恶实在太诱人了。罪恶是连着苦涩的甜蜜，对损害对象是苦涩，对受益主体是甜蜜。人们容不了它的苦涩，却又离不开它的甜蜜。法学家可能只关注打击罪恶，政治家、思想家还应考虑给人的饥渴留有适当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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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付罪恶的主要药方应该是打造“锁链”体系——精神锁链、体制锁链、法律锁链，把恶魔牢牢地锁起来。人类必须两手抓，一手向自然界索取财富，一手为自己的魔性打造锁链。当然，我们应该明白，如果谁以“没有罪恶、完全公义”为奋斗目标，他就会深深地陷入耶和华式的烦恼和震怒之中而不能自拔。须知造物主创造世界时，天然就播下了不公平和罪恶的种子。若要完全消灭一切不公平不干净的东西，那将不得不毁灭世界本身！人类不可能把“病菌”完全铲除，必须学会容忍某些“病菌”。事实上，在一个完全干净、一派圣洁的世界，人也是很难生存的。因为所有的罪恶和灰暗都是为了欲望的挥洒，如果把罪恶和灰暗连根拔除（“非礼勿言、非礼勿视”）了，欲望根本挥洒不起来，生命将因巨大的压抑和淡寡而变得无法忍受。这正是欧洲中世纪千年黑暗和“存天理灭人欲”的宋明理学令人痛恨的原因，也是绝大多数人做不了圣人的原因。欲望是生命的本能和原动力，和生命血肉相连。一切遏制罪恶的事物，都难免不阉割欲望、限制本能、伤及生命，这是人类无法化解的悲剧。人类不得不在消减罪恶与实现欲望、激发活力之间寻求均衡。但尽管如此，我还是感叹，在我目光所及的世界，对罪恶（特别是对手握大权者的“窃国罪恶”）还是过于宽容，以致一些显失公平、明显藏污纳垢的东西都能赫然长期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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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进公义、去除罪恶势必要揭示阴暗面，这会碰到怎么看待阴暗面的问题。政治家和教育宣传者多讲光明面是必要的，批判者和司法者揭露阴暗面也是必要的，两方面不可偏废。不过揭露、批判阴暗面的人，常常遇到一些君子的指责，好像只有心中阴暗的人才会关注阴暗，君子的眼中只有光明。这多少有些是非颠倒。事实上，只有酷爱洁净的人，才会与肮脏较劲；只有渴盼世道清明的人，才会与罪恶较劲。那些冒死闹革命的人们，谁不是对社会阴暗深恶痛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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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人类社会永远存在光明，也永远存在阴暗。有人把由人性、欲望和权势构成的现实世界比作灰暗的“高墙”，把推进公平正义的行为比作向高墙砸“鸡蛋”。由于人性不可改变，欲望不可消除，权势也永远存在，所以高墙永远不会坍塌。但是砸“鸡蛋”的人越多，高墙的灰暗度就会越低。促进世道清明，不只是政治家的事情，也是每一个公民的事情。如果多数人都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里，世道是不可能清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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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公义与罪恶纠缠不清的世界，是较多的追求公义，还是较多的贪慕罪恶（贪慕非公义利益就是贪慕罪恶），这是每一个人都要面对的选择题。让人不贪慕罪恶的最好办法，就是用各种对付罪恶的锁链把罪恶可能性和成功概率降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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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元素：人类不变事物中的基本构件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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