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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与社会人类学引论 家庭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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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家庭的结构总是由更大范围的社会系统所铸成，经济因素所起作用尤甚，正基于此，美国社会中的夫妇单元极为重要但在纳亚尔人中却可付诸阙如。除了丈夫-父亲的在场与缺席，这两个社会在其他方面的区别是：旁系亲属，亦即一个人向外追溯时的亲属（用美国的亲属称谓叫做兄弟、姊妹、叔伯舅、姑姨、表兄弟、表姊妹和甥侄）与相对应的直系亲属，亦即一个人在家庭谱系树中上下追溯时的亲属（例如美国称谓中的父亲、母亲、儿子、女儿、祖父母和孙子女）所扮演的角色也有非常尖锐的对比。在中产阶级的美国家庭中，旁系亲属的关系削弱了，而在纳亚尔人的家庭单元中，他们却是首要的亲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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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美国有一种类似于纳亚尔人的家庭可以经常见到，这就是所谓的母核家庭（matrifocal family）。在美国城市的低收入的黑人人口中、加勒比地区、美国印第安人保留地或是世界其他地区的都市穷人群中均可经常遇到这类家庭。母核家庭或叫以妇女为中心的家庭，是由妇女在家居单元中占领导地位并由女性延续家庭，妇女也是它的主要供养人和仅有的稳定成员。它的成员资格远比核心家庭更为广泛，经常包纳了三代女性。卡萝尔·斯塔克（Carol Stack）在其著作《我们的全部亲属》报道的贫穷的黑人集中居住区家庭中，没有丈夫、带着孩子的年轻妇女经常与自己的母亲住在一道，后者在女儿外出工作时为其照看小孩。有时两到三个姊妹甚至还有朋友会加入在一起，形成小型的扩展家庭。这对有工作的母亲来说是对付贫穷和照料下一代非常合适的方法。男人或作为情人或作为丈夫可以短暂出现在家中，但他们是临时性的，因为他们的经济角色是微弱和不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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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国城市黑人中，母核家庭是一种因男人经常失业而出现的调节形式，失业使男人无法担当起他们本应该在家庭中承担或维持的持续角色，并使他们更多地只是作为消耗者而不是家庭经济的贡献者而存在。从家计中排除男人的力量因禁止对成年男性居家的家庭进行帮助的公共援助法律而得以加强。这样就剩妇女自己了，依靠着公共资助和低收入的工作，她们竭力维持边缘化的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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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核家庭与我们前面讨论的没有丈夫只有母亲和孩子，以妇女为主导的家庭具备某些相似性，两者都是婚姻不稳定性的结果。然而，中产阶级白人妇女离婚后却没有构成母核家庭的显著迹象，因为她们缺乏黑人中常见的那种对广泛的亲属联结的重视。在今天所有关于黑人家庭困境及它缺失“男性角色模型”的讨论中，人们经常忘记在亲属网中可以找到其他多样的各种模型，这一张网可以聚合数百上千人，散布于整个国家，而且这类家庭系统是经济支持和情感安全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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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相对照，离婚的白人中产阶级妇女经常独自生活。虽然有些人回去与自己的父母同住，但这通常会造成他们父母的烦恼，主要是因为他们不愿意在晚年生活中再添照料小孩子的负担。在1980年代，许多年轻的成人回到了家中，没有成婚的甚至就从没有离开家庭，其原因在于高额的房租或其他经济因素，从而产生了人类学家称之的“主干家庭”（stem family），有些孩子甚至还带着他们自己的孩子，居住在一个原生家庭中。这在人口普查的数字上也有所表现：尽管美国人结婚更迟而且人数更少，但单身家庭的数量几乎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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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家庭的形式和功能因其亲属背景的不同而迥然相异。我们仍然回到蒙德罗库印第安人，来看看其他的单元能够承担起我们认作是家庭基本功能的一个绝好例子。每一座蒙德鲁库村庄都由一些住房和一座男子居所组成。除了垂暮之人外，绝大多数蒙德鲁库成人都是已婚的，但夫妇并不住在一起。而男人们就在男子居所中度过自己的闲暇，在那儿吃主餐，晚上就睡在那儿。那些住房就成了村中妇女和未成年男孩的天下。妇女婚后一般仍住在她母亲那儿，丈夫则搬进村中的男子居所中。每一住房中的核心是一群姊妹和她们已婚的女儿们。对于那些被美国人的“一起睡觉”即为性交的委婉说法搞蒙了的人，我赶紧要补充一句：这里的男人白天经常去光顾妻子的吊床，或白天在村外和妻子幽会。丈夫白天也去妻子家逗逗孩子、捉去一条蛇或喝口水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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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性间有严格的劳动分工：妇女负责照看孩子、煮饭、洗衣、参加园圃劳动、取水和拾柴，而男人则打猎、捕鱼或为开辟园圃做清理树木的重活。绝大部分这些杂活是由同性间的合作完成的。男人们集体狩猎，而村中妇女在收获和贮备木薯等冗长乏味的工作中也相互帮忙。一般认为园圃属于家户中的人，收获的物产为这一群体的全体人共享。而且，园圃食物通常要分发给村中的全体妇女，因为她们帮助了收获和贮备。同样，猎物也是大家共享，一只猴子或一只鸟只是由猎手的妻子和孩子享用，但一头野猪或一只貘将被平分到全村每人手中。每个家户中妇女煮食之，而在男子居所中男人们也于集体进餐时吃掉他们那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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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我们已看到丈夫和妻子既不住在一起，也不形成独立的家庭群体。不存在独立的夫妇家庭经济，每一家户不过有一堆煮食之火。劳动分工由男人和女人在村子和家户的背景下划分为隔离的群体来完成。某家的妇女也会经管着非正式的日托托儿站，孩子们整天从一个妇女或姑娘手上传到下一个手上。蒙德鲁库人离婚极为便当，一个男人若想离婚只需把猎物送到别的家户而不是妻子的家户中即可。于是大家知道婚姻已告结束。他可以移居别村，但他经常还待在原处，即男子居所中。如果村中有他的女亲属，他会把猎物送给她家，在那儿吃一点东西或喝口水。他那离异妻子的生活似乎一如从前，仍与其他妇女一起劳动，并接受分享的肉食，事实上，她多半也食用前夫幸运猎获的猎物。两人都会经历了诸多不便，他需要一个女人补衣服、织吊床，她也缺少购买来的物品，而以前这由丈夫用采集橡胶的收入为她购买，他们将不得不再找别的异性配偶，这在蒙德鲁库村庄中绝非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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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之易和蒙德罗库核心家庭几乎发育不全的功能导致我们不禁会问：为什么这些人还要这么麻烦地去结婚？但婚姻制度本身不只是形成夫妇家庭。正如我们强调的，它是完全意义的结盟，他们将个人和家庭结成广泛的亲属网络，如果不是因为有如此之多的内在的障碍，如地理阻隔，以及要求在自己的部落、种族、民族或宗教群体内部通婚等等的社会藩篱，它们将无限地延展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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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而言之，在每一个社会中，均存在将某些亲属从个人的视界中排除出去而保留另外一些亲属的机制。正如我们所见，在美国，由于阶级和地理上的迁移会造成亲属纽带的破坏，而且即便没有这种破坏，与较远的旁系亲属如第二代或第三代表亲的联系也经常被允许弃之不管。亲属关系指出了一种紧密性，但在所有社会中，当其他因素将分裂与距离强行楔入这些纽带中时，它们就只好屈服了。在下一章中我们将会见到世界上的亲属系统对亲属的容纳和排除均有规则，并为他们设定角色。而且，这些规则，这些他们创造的亲属系统显示出相当重要的跨文化差异。亲属不是生物学事实的自然表达，而毋宁说是用生物学纽带的语言将广大不同范围和类型的社会单元编织在一起的文化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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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埃及女王，公元前51—前30年在位。——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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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图示符号十分简便。三角形代表男人，圆代表女人，三角形和圆之间的双线表明两人结婚，从双线的一条中伸下的单条垂直线表示他们的子女，最后，兄妹间的相互关系用单条水平线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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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Stud”照义直译就是“配种雄畜”。——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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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利未记》英文名称为“Leviticus”，与夫兄弟婚制“levirate”字头相同。——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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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与社会人类学引论 第五章 亲属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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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生而又死，夫妇家庭形成复解体，但亲属关系的链条超越于个人和家庭之上，保障了生活之流中的延续性。亲属的分叉在时间和空间两方面都延展成忠诚和共同身份的网络，它们将邻人紧密结合在一起或成为地区间联盟的要素。它们也在世代之间确定了一种联结，使每人与其先人结合起来，公然蔑视历史的虐杀。在我们自己个体化和社会碎裂的文明中，亲属关系仍是我们最亲密纽带的主要来源；但在过去更简单的集团和现存的初民中，亲属关系提供的远远不止对个人的爱和供养，因为它形成了整个社会的真正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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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理解简单社会中亲属网的重要性，我们必须回忆一下我们将社会定义为组织起来的具有内在差异的人群聚集体。从这种系统化中产生了我们专门化的地位，形成人们的群体和阶级以及劳动分工。在如我们这样的生活方式中，对于从内部划分社会并对各部分分派确定的权利和职责存在着许多标准：正如我们提及的，存在有极度复杂的劳动分工，把人口划分为几乎是不可胜数的职业群体和职业地位。财富和权力的殊异进一步将我们分成社会阶级，把任何人生来与他人几乎相差无几的自然事实变成了存在着质上迥然不同的人的社会事实。划分人的其他标准包括种族、宗教信仰、民族背景、教育、业余爱好等许许多多。结果是这样一种异常复杂的社会，对其成员来说是不透明和无法理解的，对其本性和运行的理解经常被简化成政治上可用的口号和陈词滥调。这种现代工业社会的品质，对比于可作整体研究小型的初民社会而言，也使人类学的描述和分析非常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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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词汇的定义，“简单”或“初民”社会指那些很少内部分工、很少地位和次级群体，相应也很少有区分标准的社会。正如第三章中考察的，许多群体仅由年龄、性别和亲属关系内在排定，这三种先赋地位无论在什么技术水平的社会里都是普遍的。前两种有限地用做结构原则，因为绝大多数群体和社区自身必然有男有女也有各种年龄的人。除了我们退休的社区外，年龄规则极为罕见的例外之一，是在中非的尼亚库萨人（Nyakyusa）中发现的，那儿年轻男子与其新娘和同龄伙伴们一起组成新村子。在东非和南美热带的部分地区，许多社会都划分成由同时入会的年轻人组成的年龄组（age-sets）。这些年龄组经过了社会认可的成熟阶段或年龄级（age-grades），它们作为群体，取代上一个较年长的组，后者依次进到更年长的组。年龄组和年龄级体系具有重要的政治功能和经济功能，对确定男性角色至关重要，但它们所能产生的分工类别却非常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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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有多种多样的性表现，但只有两种性别；不管怎样切分年龄连续体，其可能性总是有限的。但亲属关系却可以产生丰富多样的集团和地位，当把亲属关系用作区分标准时，它具有多面性和柔韧性的优点。对于每个社会系统而言，需要柔韧性——随环境的变迁而改变自身的能力——恰如需要稳定性一样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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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欧洲人和美国人都把亲属关系当做生物学上的事，或至少是生物学纽带的直接表现。这部分属于意识形态，部分来自草率的思考，但必须承认，亲属关系是用生物学语言表述的。它包含着配偶和生育的生物学事实，但远不只是生物学；它的主题是婚姻和合法性，两者均属于文化领域。于是就渗入了文化的要素，我们可以回想一下前面章节的评述，亲属制度不仅包含了限定谁是谁的亲属的规则，而且也包含了排除不属于本范畴的人的规则。除了少量小型孤立群体外，没有任何亲属制度在个人的亲戚圈内包含了与之有遗传关系的所有人。在我们自己的社会中，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费心去追溯第一代表亲之外的关系，这个简单的事实只给我们剩下了与我们有遗传关系的所有人中极少的一部分。尽管常有“血亲”和“血浓于水”这样的表述，有“共同血缘”的人却不一定成为亲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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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属关系的规则，或我们承认某人是亲属并赋予他或她某个相关于我们自己地位的标准，是专有排外的，因为无人能够应付甚至记得所有与己有生物学联系的人。这些专有排外的规则有时会偏向某一方面，在某种情形下偏重父方谱系，而在另一种情形下又偏重母方谱系。正如我们将要见到的，在许多社会中，对母方亲属派定的期望完全不同于对父方亲属派定的期望。在英语中，父亲和母亲的兄弟都叫做“uncle”，具有同等的遗传密切性，但在许多社会里，这两类“uncle”，由各不相同的亲属称谓来称呼，并且待之完全有别。而且，人类社会中亲属组群的范围无比宽广，显现出以刻板的生物学联系的框架难以解释的一系列不同的形式和功用。亲属关系的可塑性——这使亲属关系在构造社会时极为有用——是通过无视生物学或生物学的倒置而实现的。某人是我们的亲属恰因我们赋予他那种意义。一个姐姐（妹妹）只不过是另外一个女人，与其他所有人相差无几，恰如她的兄弟也是成千上万个男人中的一员，但他们不能婚配，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已具备了某种意义。亲属关系并无自然的意义，只有文化的意义。我们可以承认某些人是亲属而排除另一些人；我们可以把某种特定价值先赋予某类亲戚而另一类亲属则与之相左；我们还能把亲属关系编织形成各种结构。只有将其与社会制度而不是生物学因素相联系时，这些谋略才可得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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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属关系的社会性质在保存家谱中最为明显。自从第一个人捏造了他或她的祖先以获得某种实利后，家谱作为有用的社会虚构已得到充分理解。在美国人中，常见的追寻家谱的人是那些奋力往上爬和拼命坚守自己地位的人。寻祖者通常会追溯到殖民时代和英格兰；毫不夸张地说，至今还没有造出过一艘远洋客轮能够载下那些据说是乘五月花号(1)漂洋过海的人。其他人通过寻找祖先来支持自己身份的意义，即证明自己究属何人。为了避免我们把家谱认做自我概念的一种脆弱框架，我们应当牢记身份也是一种社会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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