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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时刻:女导演特辑(单读28) 蜻蜓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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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伊冯娜·阿德希安博·奥维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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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vonne Adhiambo Owu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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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 张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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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飞越浩瀚的大洋,前往它们南方的家,逐水而居的蜻蜓流着祖先的血,在印度北部乘早晨第一股“节间”的和风启程,这股风是季风雨季的一支序曲,斯瓦希里语里的matlai。1992年的一天,第四代后裔,这群翩然的生物,在黑压压、藏蓝色的云层下,降落于一座海岛被红树沼泽地环绕的西南岸,岛上住着一个小女孩。这股东风连同一轮潋滟的圆月朝这座岛奔来,冲向岛上的渔民、先知、商人、水手、女水手、术士、造船工、梦想家、裁缝、疯子、教师、母亲还有父亲,它夹杂着一份不安,从中映现出徐徐翻腾的靛青色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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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在拉穆群岛最大、最阴沉的帕泰岛上蔓延开,从北海岸的思域镇一路跋涉,掀翻基辛格提尼港的捕鱼船队,然后横扫西南面,笼罩住岛上一座已在向往可望而不可即的隐忧中逐渐走向凋敝的城镇。和地处的这座岛屿一样,帕泰镇因无休止的欺诈、围困、战争和诱唆行径而伤痕累累,刻下忧郁的时代特征。铅灰色的天空洒下暗淡的红光,照向一众任性暴躁的鬼魂、潜伏的世仇、丧失的荣耀、看不见的道路和凝结了千年的阴谋。微弱一点的光渗入古老的裂缝、坟墓和废墟,向一个愿与悲剧共存的民族发出信号,这个民族的人相信时间会把再大的浩劫也转化成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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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入帕泰岛内陆,有一只公鸡在打鸣,从旷野深处还传来宣礼声,那召唤穆斯林去做礼拜的声音一遍遍增强。海风扯着一个小女孩嫩绿色的头巾,把露出来的浓密、卷曲的黑发吹进她的眼睛。七岁的她,瘦巴巴的,穿着一条尺寸过大、留给她成长空间的花连衣裙,藏身在红树沼泽地里,凝望预示着暴风雨的浓云吃力地向内陆行进。她断定这些云是一个庞然大物的足印,这个庞然大物阔步走来,在天上留下一道道粉红的光。海水轻轻拍打她的膝盖,她光着的脚埋进黑沙里,同时,她抓着另一个瘦巴巴的活物,一只呜呜作声、灰白色的小猫。一艘满载着乘客的船正慌慌张张、拼命朝她右边地面绽裂的码头驶来,她确信那场暴风雨——她想象中的庞然大物——一定会比这艘船先登陆。她屏住呼吸。她称所有乘客,“回家的人”。Wajio,每当降雨欲来时,这孩子胸有成竹,上述回家的人会像提线木偶般被搞得一惊一乍。在那艘中型船——船身上绘着“小祖母”字样的黄色油漆出现剥落——徐徐开进小湾之际,她不出所料地傻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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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星、柔和的雨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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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气势雄浑的响雷使每个回家的人举头仰望天空,嚷嚷的抱怨声像犀鸟发出的啼叫。这个在旁观望的女孩一边窃笑,一边抚摸她的小猫,捏着它的皮毛,乐不可支。小猫喵喵叫。“嘘。”她一边轻声回应,一边通过红树树叶的缝隙张望,以便更清楚地打量那些乘客因细雨而变模糊的脸——一个在寻觅和收集词语、图像、声音、心情、颜色、对话及形状的小孩,她可以把这种种储存在她内心的某一层架子上,供日后追忆和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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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她悄悄前去,站在这片大海、她的大海的入口。她在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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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转而把那小猫从她的右肩移至左肩。八只金色的蜻蜓在附近盘旋,小猫睁着硕大的蓝眼睛,目光追随它们的舞姿。雷声。那艘船拉成与女孩平行的位置,她注视一名穿米黄色西装、趴在船沿的男子。她正要咯咯笑话他的不适,一个高亢、穷追不舍的声音闯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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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雅—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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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音像一道晴天霹雳,打断了她对那名男子的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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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雅—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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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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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雅—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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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女孩呆住不动。接着她俯下身,几乎跪在水里,抚摸她的小猫。她小声对猫说,“没事”,——用的是斯瓦希里语。“她看不到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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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雅娜早上哮喘发作,现本当在休息。她的母亲穆妮拉太太给她发紧的胸口搽了丁香油,把包治百病的黑种草籽塞进她嘴里。她们坐在一起,没穿衣服,盖着一条毯子,一个热气腾腾的罐子里放了桉叶、薄荷等草药,舒张她们的肺。阿雅娜大吸一口气,闭息咽下满满六大匙鱼肝油。她咕咕喝了一剂苦药汤,然后在她母亲“嘟—嘟—嘟”悦耳的摇篮曲中睡去。她醒来,听见她母亲工作的动静:玻璃、黄铜和陶瓷制品的当啷声;玫瑰、丁香、依兰和月光花的芬芳;女人在她母亲简陋的家庭式美容院里轻快的话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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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雅娜努力过了。她似睡非睡,直到一阵呼啸的海风穿透和驱散她的遐思。她听见遥远的雷鸣,但她忍着不起来,直至暴风雨持续的召唤变得不可抗拒。于是她翻下床,用多余的枕头伪装出有人的样子,给这些枕头盖上被单。她从一扇狭窄、高高的窗户钻出去,麻利地滑下固定在珊瑚色、摇摇欲坠的墙上的排水管。落地后,她发现几天前她从泥泞的下水道里救出的那只小猫,躺在她们家门口。她抱起小猫,把它安放在自己的右肩上,朝海边飞奔,最后向北一个急转弯,来到那片小湾的红树沼泽地带,从这儿她可以偷偷窥探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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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雅—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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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得她的脸发凉。小猫呜呜作声。阿雅娜望着那艘船。那个身穿米黄色西装、上了年纪的陌生人抬起头。他们的目光交汇。阿雅娜闪避,躲进红树丛后面,她的心跳加速。怎么会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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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雅—娜!”她母亲的声音更近了。“那孩子在哪里?阿雅—娜?我必须去问上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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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雅娜把目光投向那艘船,又再看了看越来越黑的天色。她并不知道哪个先登岸,是那艘船还是暴风雨。她记起那双与她对望的眼睛。眼睛的主人会告发她吗?她反复扫视那条水道,再度找寻那双眼睛。她肩膀上的小猫把脸埋进她的脖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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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雅—娜!神灵在上……哎咿咿!”那充盈着威胁的女低音从红树沼泽地左边的灌木丛传来。“喂,我的儿啊,为啥和我过不去呀?”迫在眉睫。女孩放弃掩护,哗哗趟过低浅的潮水,来到空旷的沙滩上。阿雅娜在石头间攀爬,小猫紧紧抱着她的脖子。她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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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陌生人,一名来自南京的男子,看见一个小东西在黑沉沉的天幕下升起、盘旋、然后像折枝般落下;当她做着这些动作时,男子爆发出一长串大笑声。本已同情他老是晕船的同行的旅客,担忧地瞅了他一眼。一个先前神志正常的人因晕船而发疯,这样的事并不罕见。那名男子盯着陆地,安详的脸上两眼炯炯有神。他右眼的白内障给他的脸添了一个光点,青筋毕现的脖子支着他谢顶的脑袋。“阿雅—娜!”他循着一名妇女的喊声转过头。胃里翻江倒海。他渴望踏上陆地的感觉,目测船与防波堤之间的距离,盼望他们能很快靠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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