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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民》:皇帝溥仪的身份重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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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法国大革命中的路易十六相比,“末代皇帝”溥仪可能是幸运的。他经历了无数国仇家恨和世事动荡,终于寻获一个“公民”的身份。在林兆华执导的《公民》一剧中,当冯远征饰演的溥仪用颤抖的手拿着代表他选举权的选民证,并将选票郑重地放入票箱时,他重新找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合法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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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代皇帝:一个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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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新觉罗·溥仪作为中国数千年封建帝制的终止符,始终活在尴尬之中。假如可以选择性失忆,老年溥仪或许有许多回忆想要从人生中抹去。然而失忆谈何容易,舞台上老年溥仪走出战犯管理所时,由刘鑫扮演的青年溥仪,则作为一个“影子”不断尾随着他,与老年溥仪对话争执,彼此质疑,共同唏嘘。“溥仪在当了公民之后,他是不是真的忘记了过去,我们试想可能没有,因为人都是有回忆的。所以剧中很多部分,包括青年溥仪的出现,都是他的回忆甚至是想象。我们没有按照现实主义那样去真实地再现,而是抽离出来,去表现这种想象。”饰演老年溥仪的冯远征在接受采访时这样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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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皇帝,溥仪似乎从来没有主宰过自己的命运。光绪三十二年(1906)春,溥仪出生在北京醇亲王府。光绪三十四年(1908)冬,光绪帝载湉病重,慈禧太后令溥仪进宫。不久光绪帝去世,慈禧太后命溥仪继承皇统,并过继给同治帝载淳,同时兼承光绪帝之祧。同一天,慈禧太后病逝。宣统三年(1911)辛亥革命后,南北内战爆发,孙中山与袁世凯密约,若袁世凯能使溥仪退位,就由其担任大总统。袁世凯便一面胁迫一面劝说,逼着溥仪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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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宣统三年十二月廿五日(1912年2月12日),隆裕皇太后临朝称制,以太后名义颁布《退位诏书》,结束了清朝自顺治帝入主中原起268年的统治。民国政府与清室协商,保留了许多对皇室的优待条件,并且同意溥仪暂居紫禁城。为了保护紫禁城的安全,清室与民国政府协商后,决定派国民革命军陆军第16师下的第2步兵团保护暂居皇宫的宣统皇帝,而这支国民革命军陆军第16师的前身就是清政府在1908年由载沣创建的禁卫军,掌握该禁卫军军权的便是溥仪的七叔、陆军部大臣载涛——因此,在少年溥仪看来,似乎一切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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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内,溥仪几乎是快乐的。苏格兰籍军官庄士敦担任帝师,教授溥仪英文、数学、世界史、地理,师生感情甚笃。溥仪从此眼界大开,开始穿西服、剪辫子。民国十一年(1922),溥仪大婚,娶了皇后婉容、妃子文绣。在紫禁城中,溥仪或读书、吟诗、作画、弹琴,或捏泥人、养狗、养鹿,有时还到宫外坐汽车逛街。这种平稳的末世之君的生活一直持续到1924年“北京事变”,军阀冯玉祥派鹿钟麟带兵入紫禁城,逼溥仪离宫。溥仪被迫搬进北府(载沣的居处),继而又逃进日本公使馆,从此成为日本人经营“满洲国”的政治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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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后,溥仪在日军将领土肥原贤二等人的帮助下,从天津逃离,来到旅顺。次年3月1日,日本扶持溥仪在东北地区建立“满洲国”,两年后改国号为“满洲帝国”。溥仪再度成为“皇帝”,改年号为“康德”。他的身份错位再次被放大,一方面,他是名义上的“满洲帝国”元首,兼任“满洲帝国”陆海空军大元帅;另一方面,他在所有的内政外交领域都毫无实质的权力。剧中青年溥仪说:“难道我会不知道,我就是一个摆设?”但是,软弱的性格及强大的命运,将他始终捆绑在“满洲国”这辆驶往深渊的列车上。值得一提的是,溥仪作为当时亚洲的关键政治人物,还曾两次登上《时代》周刊。该周刊一期关于“解决远东危机的四个人”的画像中,就有溥仪。然而无论谁都知道,这位“满洲帝国”的皇帝不过是傀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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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京审判”军事法庭:一个改变历史的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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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傀儡、俘虏、战犯、公民……溥仪一生扮演过太多的角色,当他站在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证人席上时,他又有了一个新的身份——证人。作为日本侵略中国东北的直接见证人,溥仪连续出庭八天,创造了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两年庭审单人做证时间最长的纪录。他为法庭提供了日本发动“九一八事变”、扶植伪满洲国最有力的证人证言,情绪激动时甚至拍案控诉,溥仪指证的同时却也惴惴于自己当年不光彩的角色,隐瞒了部分事实,妄图开脱自己的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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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审判从1946年5月3日开始。法庭采用英美法系的对抗式诉讼方式,遵循无罪推定原则。因此,在最终宣判之前,被告席上的甲级战犯们不被认为有罪;如果他们在控辩双方的交锋中占据了优势,甚至可能被判无罪。这一点让参与审判的中国法官、检察官都很不适应。“九一八事变”主谋、被称为“关东军之胆”的板垣征四郎,公然宣称自己无罪,甚至叫嚣“要与检察方大战三百回合”。直到8月16日,一个中国证人被带入法庭,板垣才一下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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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在北京,名字叫溥仪,本来是满洲姓,爱新觉罗·溥仪。”在证人席上坐定,这位中国男子用标准的北京话做了自我介绍。中国的末代皇帝、伪满洲国“皇帝”溥仪,就这样出现在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证人席上。《朝日新闻》这样形容这一天之于东京审判的意义——“一个划时代的日子”。被告席上的诸多甲级战犯,特别是与溥仪有着直接关系的板垣征四郎、土肥原贤二、梅津美治郎等人,对溥仪的出现大感惊惧。曾经被他们操纵在股掌之中的牵线木偶,现在是他们被控罪行的直接证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将他们送上断头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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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记载,在这天的做证中,溥仪“时而蹙紧眉头,时而微动他的身体,有时还声调激动,敲打着证人台,大为满庭观众所注视”。谈到委屈的傀儡生涯,溥仪突然攥紧拳头,捶击座位前的桌子:“十四年来,自由对我来说,不过是一场猴戏而已!”自8月20日起,法庭进入了质询阶段,控辩双方将直接交锋。从这天起到27日做证结束,溥仪受到了被告律师团的轮番轰炸。尽管如此,溥仪仍然连续出庭八天,提供了许多指证关东军罪行的证言。遗憾的是,因为担心牵连到自己,他将自己持有的大量物证付之一炬。早在1945年8月10日,溥仪出逃的前一晚,他就和一众亲属将内廷中所存的大量电影胶片、照片、书刊、画报、信件、文件,分别到缉熙楼的地下锅炉、球场和游泳池进行焚烧。如果这些证据出现在东京法庭,溥仪的证言将更具有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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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回想起那次做证,溥仪写下了这样的文字:“我仍然感到很大的遗憾。由于那时我害怕将来会受到祖国的惩罚,心中顾虑重重,虽然我确实说出了日本侵略者的一部分罪恶事实,但是为了保护自己,我又掩盖了一部分与自己罪行有关的历史真相。”不过,美国记者布拉克罗在《另一个纽伦堡:东京战犯审判内幕》一书中,这样评论这位“皇帝证人”:“他以出色的表现证明,他是一个精明、狡猾和大有作为的侦察大师……如果溥仪是个自由人的话,他的表演一定是令人难忘的。鉴于他所处的特殊环境,他能做到这一步,已非一般人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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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选票胜过无数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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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东京法庭之后,溥仪在苏联又被关押了四年。新中国成立后,中苏双方很快达成了引渡日伪战犯的协议。1950年8月3日,溥仪惴惴不安地登上了前往中国的列车,但是中国政府没有将他推上行刑场,他和“满洲国”的数十位中日“官员”一起被送入了抚顺战犯管理所进行改造。经过十年的劳动改造后,1959年,最高人民法院遵照国家主席令,决定特赦溥仪。这位“末代皇帝”走出牢门,生平第一次获得了不同的身份,开始了自己的“后半生”。话剧《公民》用尽浓墨,描摹的正是这一历史性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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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剧孟冰说:“溥仪自四岁被抱上皇帝的‘宝座’之后,就远离了公民这个群体。直到他走出战犯管理所的大门,才被改造完成,回归公民身份。回来之后,他的第一件事,是要到厂桥派出所去注册户口,从此才成为北京市的一名公民。”事实上,溥仪这种重获新生的感觉,早在他1959年回到阔别已久的北京那一刻就开始了。前来接站的是他的五妹和四弟。他们对他的称呼,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大哥”。溥仪回忆道:“我听到了前半生从没听过的称呼,感到自己在家族中开始了新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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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北京半年后,溥仪被分配到北京科学院的植物研究所。上午在植物园劳动,下午一边学习一边写作自传《我的前半生》。不久,按照周恩来总理的指示,他被安排从事修订民国档案等史料工作。次年,他迎来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全国人大代表选举。1960年11月26日,溥仪郑重其事地穿上了会见外宾时才穿的中山装,在与同事们一起投下选票时,他激动地流下了眼泪。溥仪回忆道:“我拿到了那张写着‘爱新觉罗·溥仪’的选民证,我觉得把我有生以来的一切珍宝加起来,也没有它贵重。我把选票投入了那个红色票箱,那一刹那,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我和中国六亿五千万同胞一起,成了这块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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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得特赦后的溥仪共参加过三次选举,第三次是在他刚刚做完肾切除手术出院后不久。那一次,溥仪拖着病体在最后一任妻子李淑贤的陪伴下,与街坊们一起听取了街道负责人对候选人情况的介绍。介绍结束后,溥仪还抢着发言。令李淑贤惊讶的是,刚刚出院的溥仪,说话声音出奇洪亮。几天后,溥仪和李淑贤在附近的南操场小学参加了投票。李淑贤记得,在排队等待投票时,溥仪始终带着一种庄严的神情。看他虚弱的样子,李淑贤曾想跟前后排队的老街坊们商量插一下队,但溥仪无论如何也不肯。直到把选票郑重地投到票箱内,他才在李淑贤的搀扶下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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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看似平常的选举权,溥仪却格外珍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张薄薄的选票对他意味着什么:它代表着新社会对于他作为一名国家公民的认可。溥仪曾经这样说:“我曾经做了四次皇帝。第一次是三岁时继承先人的皇位。第二次是1917年,张勋在北京复辟,拥戴我做了十天的皇帝。第三次是1932年,日本人在东北把我扶上了伪满洲国皇位,这一幕在1945年结束。第四次当皇帝,是在前年。我成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获得了选举和被选举的全部权利。现在我同其他中国人民一样,是一个‘集体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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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7年,溥仪患尿毒症不治去世。在他死前,曾经对妻子李淑贤说道:“我这一世,当过皇帝也当过公民……归宿还好,现在总算是走到了尽头……改造我这样一个人是不容易的,把一个地道的封建统治者变成了一个地道的公民,这是哪个国家也很难做到的。”这位末日皇帝在成为公民的喜悦中迎来新生,又带着这种祥和的心境告别人世。根据中央指示,他的骨灰被安放在八宝山革命公墓第一室。舞台大幕落下,公民溥仪方与那个少年皇帝、戏偶傀儡、法庭证人和十年战犯融为一体。历史在这里画上句点,并开启新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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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公敌》:谁来保护甘为“公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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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晚秋,当名导林兆华执导,王学兵、高亚麟联袂出演的《人民公敌》在保利剧院引来阵阵喝彩时,吕效平和南京大学师生们同样以易卜生这部“最后的讽刺剧”为基础改编的《〈人民公敌〉事件》仍然在苦苦争取“全国大学生戏剧节”的认可——最终,这一被称为“可能超过大戏节六届以来所有剧目”的作品,再次落选。二者的反差或许只在于,保利上演的是发生在一百多年前挪威小镇的故事,而南京大学师生们将目光投向了近在身边的淮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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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击“无知胆怯的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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