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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4872 党员、党权与党争:1924-1949年中国国民党的组织形态 [:1703012668]
1703014873 党员、党权与党争:1924-1949年中国国民党的组织形态 一 “清党”与逆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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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4875 “清党”对国民党自身所产生的副作用之大,对以后国民党政权的困扰时间之长,在国民党党史上堪称是一个重大的转折点。长期以来,人们主要关注“清党”对中共的沉重打击,其实“清党”带给国民党的自我创伤几乎等量沉重。张国焘回忆“四一二”政变前后的国共历史时,曾深有感触地说:“‘四一二’这一幕后果的严重性,是无法精确估计的。即以蒋氏而论,他在这一幕中,固已获得胜利;但从长远来看,究竟是获利抑或负债,尚有待于历史的判断。”[1]张国焘此言主要就“四一二”政变所激起的中共对国民党的仇恨而论,事实证明可以从更宽泛的意义上来理解张国焘这一段话的历史含义。可以说,“清党”对国民党自身也是一场灾难和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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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4877 谁是“共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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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4879 国共合作之际,共产党在国民党内的党团组织活动是秘密进行的。除少数中共要人外,绝大多数跨党的中共党员的身份并未公开。当蒋介石“清党”令下,除少数目标明确外,最大的难点,竟是难以分辨谁是“共党”。据张国焘回忆,陈立夫曾在抗战时期的一次会议上追述“清党”情形时谈到,“清党”时最大的困难,是分不清谁是共产党,谁又不是共产党,他于是想出一个办法,在各地召集国民党大会时,要左倾的站在左边,其余的站在右边,然后要他们相互打起来,这样站左边的受到了应得的惩罚。[2]这一如同儿戏的做法,令人难以置信。1994年陈立夫回忆录出版后,发现张国焘的忆述,竟在陈的回忆录中得到印证。陈回忆“清党”情形时称:“吴倚沧、我哥哥和我最关心的是如何找出谁是共产党,因为,中国共产党从来没有将他们党员名单交给我们过,因此,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分辨谁是共产党,谁是‘纯粹’的国民党员……我告诉吴倚沧,唯一可做的就是打斗,因为一打了起来,国民党和共产党两边的人自然就会分出鸿沟来。”[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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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4881 除以打斗分鸿沟之外,在更多的地方,主要不是通过国民党组织力量进行政治清算,而是以军警力量直接进行暴力镇压。一场声势凶猛的“清党”运动不可避免地走向扩大化。除了真正的共产党员和青年团员外,一些平日思想比较急进的国民党员和平民群众势必受到牵连。广州“清党”时,军警将凡是穿西装、中山装和学生服的,以及头发向后梳的,统统当作共产党予以逮捕。[4]上海“清党”时,“清党”委员会由陈群、杨虎二人负责,国民党上海市党部亦无权过问,以至陈群将市党部的一名国民党“忠贞党员”张君毅捕去杀害,市党部虽一再向警备司令部交涉亦无效。吴开先(其时在国民党上海市党部任组织部秘书,后成为CC系的一员干将)曾亲历上海“清党”时的纷乱情形。他事后向陈立夫言及“无辜人民之遭害者更不计其数,言之至为痛心”。陈立夫晚年亦承认,“清党”“对本党之失去学界同情及一般人民之失望,均属无可补偿之损失也”。[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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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4883 在这场以“清党”为名的白色恐怖运动中,到底有多少人被捕被杀,很难有精确统计。目前所见主要有以下几种不同的统计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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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4885 (1)中共“六大”所做的不完全统计,1927年4月至1928年上半年,在“清党”名义下被杀害的有31万多人,其中共产党员2.6万余人。[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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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4887 (2)当时全国各地慈善救济机关所做的不完全统计,在1927年4月至1928年7月间,全国各省被国民党逮捕和杀害的人数总计81055人,其中被杀害者40643人,被逮捕者40412人(见表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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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4889 (3)《大公报》比较笼统的说法,到1930年,已有数以十万计的人被杀害。[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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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4891 表5-1 1927~1928年“清党”运动中各省被捕被杀人数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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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4896 表5-1 1927~1928年“清党”运动中各省被捕被杀人数统计-续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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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4901 以上几种数字出入虽大,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即在这场清洗运动中,被捕被杀的非共产党员人数远超中共党员人数。内中国民党青年占有相当大的比例。如前章所述,国共合作时期因中共话语处于强势地位,大批国民党中下层党员受其影响而思想左倾。“清党”时由于难辨国共,势必殃及国民党人自身。如国民党江苏省党部在总结“清党”经验教训时声称:“清党运动发生以后,本党多数革命忠实份子却失其保障,随时有被土劣贪污构陷罗织之危险,其情形之悲惨,有如丧家之犬。”[8]“丧家之犬”形象地描述了当时国民党中下层党员人人自危的心态和境遇。白色恐怖的阴云同样弥漫于国民党人的头顶。言行稍有不慎,“红帽子”即可能临头。诬人为共,是当时最易置人于死地的“高招”。往日与人有隙者,诬人为共可以泄私恨;平常与人有利害冲突者,诬人为共可以除对手;[9]甚至有人索婚不遂,亦诬告对方为共。[10]1928年4月10~11日国民党《中央日报》连载一封题为《在下层工作同志的伤心惨绝的呼声》的读者来信,清楚地反映了当时国民党地方党员惶惶不安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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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4903 本党不幸,为实际需要所迫而有清党运动之发生,致予贪污豪劣及投机腐化分子以乘机崛起,向革命势力反攻机会,凡属忠实同志,受其诬谄摧残,几至与共产党同归于尽……现在同志等均在腐化分子一网打尽之中,被殴辱者有之,被劫掠者有之,被杀害者有之,被诬告者有之,被缉拿者有之,被系狱者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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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4905 “清党”运动如同一把锋利的“双面刃”。它在重创共产党的同时,也使国民党自残不浅。除一部分国民党青年在这场运动中与“共产党同归于尽”外,还有相当多的国民党人因“清党”而灰心、失望以至脱党。如1928年江苏省党部举办国民党员总登记时,“党员对党灰心,不来登记者占十之三四;存观望登记者十之四五;因受反宣传不登记者十之二三”。[11]这种情形不独江苏一省为然。广州市重新登记的国民党员不及全市原有党员的10%,广东全省申请登记者亦不过原有党员总数的35%。[12]在汉口,“清党”前有党员3万多人,登记时仅5000人。[13]在长沙,“清党”前号称有党员19万之多(此一数字可能有水分),“清党”后仅剩下“合格党员”1526人。这1500多名“合格党员”中,“农工两界寥寥无几”。[14]“清党”前,全国国民党党员总数在100万人以上。“清党”后,据1929年10月统计,国民党党员总数减至65万余人。[15]减少了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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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4907 逆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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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4909 这减少的30多万国民党员中,大概主要是两类人:一类是思想较为急进的青年党员,一类是下层农工党员。前者大多是被清洗,后者大多是自动脱党。可以说,在这场“清党”运动中,国民党内被淘汰、受打击的,主要是一批对革命有理想、有热情的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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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4911 实际上,被清除和自动脱党者可能还不止30多万。因为在农工党员和急进青年被清除出党的同时,亦有大批投机分子涌入党内。例如在成都,“清党”前原有党员3000余人,“清党”后申请登记者多达1万余人。四川全省在“清党”后登记党员10万以上,超过“清党”前党员人数数倍。[16]江苏省国民党党部在“清党”后的工作报告中指出,各县“或党员甚多而登记极少,或党员极少而登记太多”,并称后者大半为投机分子。他们冒充党籍蒙混登记的情形约分四类:一是冀得党籍在政界活动;二是地痞流氓欲吃党饭;三是土劣爪牙混入党内以图维持其封建势力;四是党部委员植党营私。[17]当时国民党内有人评曰,国民党“军事上虽得胜利,政治上却糟得不堪,土豪劣绅、投机分子潜形混入本党,冒充党员借词诬害忠实同志比比皆是。武汉赤化,固属事实,而宁方腐化亦无可为讳”。“民众对于本党的信仰,在这时间,可算剥蚀尽净!”[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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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4913 对国民党而言,“清党”运动实际上是一场党内人才逆淘汰运动。不少真正有信仰、有理想、有革命热情的党员受清洗、被淘汰,有的因同工农群众打成一片而被当作共产党惨遭杀害。如浙江豪绅地主“借清党之名,谬指各地之宣传主张减租者为共产党员,向各机关告发。各机关于接受告诉之后,大事搜捕,至无辜受累者难以数计”。[19]这等于提醒那些尚留在国民党内的成员,不要再以激进的方法来解决社会和经济问题。另一方面,那些借党为私的投机腐化分子和土豪劣绅群相涌入或原封不动地留在党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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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4915 经过这样一场逆淘汰,民众对国民党的信仰一落千丈。国民党江苏省党部在“清党”报告中写道:“反革命之势稍杀,不革命之势代兴。土豪借名清党,实施报复而图复燃。共党要犯逸走,忠实遭污,清浊不分,是非颠倒。意志薄弱者视革命为畏途,感情热烈者,伤本党之无望,而投机腐化,纷至沓来”,从而导致“党德沦亡”,“党权日坠”,“党机毁灭”,“民众对党的信仰全失”。[20]蒋介石也承认:“清党时期,倏逾半年,共产党之逆迹固已大暴国中,本党之精神亦日见湮没。”[21]1929年国民党“三大”检讨“清党”运动时亦坦陈,“清党”的结果,“使本党起了一个很大的分化和损失”,“一般投机腐化恶化分子都纷纷混入本党”。[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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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4917 组织瘫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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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4919 “清党”还使国民党的地方组织遭到严重破坏。国共合作时期,国民党省以下地方党务多由共产党人“包办”。“清党”一起,国民党的地方组织首当其冲,很快陷入瘫痪状态。据当时《中央日报》报道:“几个月来,党务受了不少的摧折……各地的党务今日改弦,明日更张,停顿的停顿,攘夺的攘夺,完全沉入于阴晦悲观的景象中。”[23]在地方党部中,省市党部居于举足轻重的地位。“清党”一起,原由共产党人控制的一些省市党部职位也就成了国民党各派争夺的目标。在这场权力斗争中,为了打倒政敌,最常用、最简便的办法就是攻击对方为共产党。一些人刚以“共党”罪名置竞争对手于死地而上台,旋即又被其他的竞争对手以同样的手段拉下来。于是,地方党部今日改组,明日整理,你争我夺,互相倾轧,弄成循环报复的局面。各省市党部人事如走马灯一般此起彼伏,动荡不宁。当时《中央日报》曾做过如下一番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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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4921 在最近的这一年中,纠纷闹得最多和人员变换最频繁的,要算是这个省党部了。例如安徽一省,自去年三月到现在,为期不过一年,省党部已经变更五六次;浙江一省也变更三四次;此外如湖北、湖南、江西各省也常有变更省党部的事情;而且每更换一次人员,就发生一次纠纷。人选愈趋愈下,党的威信亦因此发生动摇。弊害最大的,就是因为省党部变更频繁,互相争夺,演成甲兴乙起,丙去丁来的局面,致使“党内无派”的理想不能实现。[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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