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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7439 党员、党权与党争:1924-1949年中国国民党的组织形态 [:1703012698]
1703017440 党员、党权与党争:1924-1949年中国国民党的组织形态 三 基层:空、穷、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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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7442 1945年,国民党中央秘书长吴铁城在国民党“六大”所做的《党务检讨报告》中,用三句话概括了国民党各级组织的特征:“上层臃肿,中层隔阂,下层虚弱。”[42]中、上层暂且不论,此处仅就下层情形略做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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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7444 据国民党人的自我检讨,“下层虚弱”主要表现在“空”“穷”“弱”“散”等个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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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7446 “空”,指基层组织空虚,县以下组织大多徒具形式,空无内容,有的仅有机构而无活动,有的连机构亦不存在,纯属下级虚报数字,敷衍上级。[43]县党部对省党部敷衍,省党部又对中央党部敷衍。中央的命令“行到中层,便已变质,达到下层,竟成具文”。[44]基层组织空虚的另一表现,是人才缺乏。造成基层党务人才欠缺的原因主要有二:一是人才上涌,一是人才外流。基层党部留不住人才。人才上涌与近代以来知识分子都市化的时代潮流有关;人才外流,则是党权低落和党政失衡的结果。在当时人眼里,办党是一份权势有限且待遇菲薄的闲差。一般谋职者一时未能觅到适当的政府机关职位时,才退而求其次进党部。据称那时一个中学毕业生担任县党部书记长还隐然有屈才之感。中央政治学校最初本是一所专门培养党务干部的学校,但其毕业生大多竭力挤进政府部门而不愿入党部机关。即使进入党部机关,也想方设法跳槽出去。1939年,新接任中央组织部部长的朱家骅感叹:“党的各级干部都感觉非常缺乏,原因是过去在党里奋斗出来的许多干部,现在去担任政治、军事、社会、经济、文化各方面的工作,照理应该仍旧算党的干部,受党的指挥,可是事实上,离开党务工作,就无形的离开了党,因此党部以内格外觉得人才不够。”[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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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7448 “穷”,指基层党部经费太少,一些县市党部每月的办公费仅够支付邮费一项开支,而一般区分部每月的经费仅相当于两块烧饼的价钱。[46]经费缺乏使一些县以下基层党组织长期处于休克和瘫痪状态。在地方党、政、团机关中,以党部机关最穷,党工人员的待遇最低。以湖南省为例,1939年,县长月薪为220~250元,而县党部书记长的月薪仅40~50元。[47]1945年,县长的月薪一般约500元,县三青团干事长最低月薪300元,而县党部书记长最高月薪仅240元。[48]一个县党部书记长的月薪仅相当于县三青团的一个股长、股员或县政府一个事务员的月薪,其数额尚不足以维持个人每月的生活费。[49]除县党部书记长外,其他县党部委员以及县以下区党部、区分部委员均为无给职。办公经费,1945年,湖南各县三青团团部办公费每月5万余元,县党部办公费每月仅4000元。[50]按蒋介石的设想,县以下党部委员实行无给制度并降低党务人员的待遇后,可以防止党部衙门化,党员官僚化。但实际上行不通,因为基层党务人员不能不顾及生计,在其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蓄妻子的情况下,其工作情绪和工作效率必然低落。[51]实际上,县党部委员实行无给制度后,大多放弃职守,连县党部每周一次的例会都不愿出席。[52]更有一些基层党务人员口出怨言,声称“一个为党工作多年的同志,死了都买不起棺材”。[53]尤其当其待遇既不及政,亦不及后起的三青团时,党务人员心理更是愤愤不平。名义上“党权高于一切”,实际上党务低人一等。不少基层党务人员因受人蔑视而急切地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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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7450 “弱”,指基层党部软弱无力,既不能指导政府,也不能控制党员,更不能领导民众。本来在一党专政的国家,政府与党的关系是仰承而非对峙的,党具有驾驭政府的法律地位,如控制有力,两者之间无论机构与运用,应能融成一体。在以党治政的体制中,一般采取两种方式:一是党部机关直接统制政府机关;一是党部通过指挥、控制在政府机关中的党员去领导政府。而国民党两者均未能做到。在地方,党部既不能直接统政,也无法节制和驾驭从政党员。党员不受党组织的约束和指挥。有人分析国民党基层组织软弱瘫痪的原因时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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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7452 这十年以来,县以下的各级党部,可以说在事实上完全陷于睡眠状态,致党员不能与闻党事,也没有对党贡献意见与能力的机会。其所以成为此种状态者,并不是命令要它停止,而是这些党部一点也没有权力,毫不解决问题,同时在事实上也没有建议与弹劾之权。它的一切决议呈送到上级党部去之后,照例的是石沉大海,消息全无,因此遂毫不能引起党员的开会兴趣,以致党的活动就完全停止了。[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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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7454 区分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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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7456 除了“空”“穷”“弱”外,另一个显著特点是“散”。区分部是国民党的基层组织。国民党规定凡是党员必须参加区分部的活动,每两周举行一次区分部党员大会和小组会谈,而实际上真正切实做到者少。1939年底中央组织部部长朱家骅承认:“区分部是党的基本组织……党的政策的推行,大部分要靠区分部的力量,但在事实上,本党区分部的组织,等于虚设。”[55]1942年国民党五届十中全会的党务报告谈到,在全国3万多个区分部中,不能按期开会,或未能开会者,占68%。[56]即使能按期开会者,其实际效果如何,亦成疑问。如执掌全党纪律监察工作的中央监察委员会,其机关之小组会谈亦徒具形式,了无生气。战时转任中央监察委员会秘书长的王子壮在日记中写道:“本来小组会谈办法已实行两年,监委会秘书处始终未作好,领导者无力,工作人员亦不用功,于是所谈空泛,毫无实际,甚至毫无常识。去年终竟有小组会谈决定不作工作之表示,如此委靡,再不振作,实无以见人。”[57]1944年,王再次在日记中申言中央监委会的小组会议内容贫乏无物,大多奉行故事而已。[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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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7458 区分部和小组的功能看起来似乎无足轻重,其实列宁主义政党的组织特点,即在于它有着笼罩每一党员的基层组织,通过基层组织对党员进行教育批评训练,党员之间也借以相互沟通、相互监督,最终使每个党员保持对党的意识形态的高度认同,并使党组织形成强大的凝聚力。否则党员千万,也只是一盘散沙。长期主持国民党组织工作的陈立夫,本来很少对党务公开发表批评性言论,但在抗战胜利前夕,亦坦率地检讨说:“目前各地区分部,多半不能按期开会,即开会,亦无工作,无内容。党员虽挂名党籍,领有党证,而游离组织之外,与非党员有何差异?似此,数量虽多,仍系一盘散沙。”[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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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7460 一位40年代曾在安徽省政府机关工作过的国民党党员回忆说:“我自1940年入党后,除在安徽省政府秘书处的区党部参加过两次党员大会外,就从来没有过过什么组织生活。”[60]很多党员不知道自己所属的区分部和区分部书记,甚至区分部书记也不知道自己的职务。同一基层组织的党员彼此不识。另一位40年代曾在国民党福建省监察委员会工作过的国民党员称,他所属的“区分部很少开会,书记、委员、党员均认识不清,后来该区分部改选,因该会委员、科长等都不愿当区分部书记委员,因此便带有指定性的选举,结果我以二三票当选为候补执委,以后也没有开过会,其他人员均记不清”。[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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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7462 1946年,一位名叫李建的人投书《革新周刊》,谈到他一位朋友的入党经历:此人几年前在重庆一机关做事时,适逢征求党员,机关未入党的人统统被收罗入党,他亦在内。党证发下来后,他从未被召集参加过一次党的会议,也未把他编入某一个区分部,因此也就未与党组织发生过任何关系。不久他调职,也不曾办理党籍移转手续。只有一张党证还能证明他是一个国民党党员。再后党证遗失,他究竟还算不算党员,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了。李建说,像他朋友这种情形是很普遍的现象。党员入党取得党证,既是与党发生关系之始,也是关系之终。李建还说:“党员数量虽多,但每个党员既不能从党得到一点什么,也不能对党有何贡献,党员与非党员并没有什么不同,这样叫党如何不成为一个空壳呢?”[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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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7464 挂名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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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7466 城市党员如此,农村党员更为散漫。农村党员不交党费,不过组织生活,是普遍现象。依照党章,党员交纳党费是其最基本的义务。北伐时期,国民党规定党员月纳党费2角,后又规定学生、工人减半,佃农、雇农、士兵、女工收铜元3枚。国民党执政后,各级党部经费由政府拨充补助,党员每月应纳党费的义务逐渐被淡忘。1938年国民党五届四中全会上,蒋介石重提“党员必须交纳党费”。[63]蒋想以交纳党费来加强党员的组织观念,但收效甚微。蒋在1947年的一次讲话中提到:“本党自从执政以后,仰赖政府已成习惯,对于党员向不征收党费。这可以说是世界上任何政党所没有的现象。”[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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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7468 组织涣散本是国民党与生俱来的痼疾。即使在北伐时期亦未能明显改善,执政后组织更趋松散。其时人们讥笑国民党党员与党组织的关系,是只在填写志愿表和登记表时20分钟的关系。[65]党员入党前不培养,入党时不考察,入党后不训练。人人可以自由入党。[66]大多数党员平时游离于党组织之外,与党组织不发生关系。党组织很少有事找党员,党员也很少有事找党组织。多数党员不过组织生活,不纳党费,工作调动时不移转党籍,违法乱纪时不受党纪惩处。人称挂名党员。1947年,程思远在检讨国民党组织时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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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7470 号称数百万党员……大多数是挂名党员,平日绝不发生任何组织上的关系。因此,党不能在农村、工厂、矿山、作坊、铁路以及其他交通部门中建立深厚的组织基础,也不能在任何群众组织、社会组织中建立健全的政治领导。这样的党,不会有任何战斗力量。所以今天的政权不是建立在党的基础之上,而是靠武力来支持。[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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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7472 党纪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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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7474 虽然在形式上,国民党制订了系列的党纪党规条例,对违反者按情节轻重分别予以警告、记过乃至开除党籍等处分。但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党纪对党员没有多大约束力。对大多数普通党员而言,党籍并不能带来多大实际利益。普通党员既无政治晋升机会的优先权,也无政治内幕的知悉权,特别是当党员征收愈趋愈滥以后,党票更变得一钱不值。在这种情况下,党纪的执行对普通党员毫不具有威慑力。1939年初,中央组织部部长张厉生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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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7476 如果用开除党籍的方法来处罚他,那末他正中下怀,于是他把心一横,认为开除他,倒可以减少许多麻烦,乐得不做党员;如果用记过的方法,他更漠不关心,让你多记几次,他认为也没有关系,甚至以为就是开除,也不过是这一回事。所以象这种记过和开除党籍的方法,今天应用起来,是再笨不过了。[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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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7478 由于各级党组织不能干涉政府机关的人事行政,党员即使受到党纪的处分,也不影响其在政府部门的职位与工作,有的在甲处受到党纪处分,照样可以在乙处机关工作,甚至有的在党内受处分,却在政府机关被提升。在这种情况下,党纪形同具文,从政党员睥睨党组织,甚至与党组织作对,党组织徒叹奈何。1940年,在国民党五届七中全会上,有代表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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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7480 查党员不出席区分部党员大会及小组会议之惩戒办法,中央业有明白规定,惟因限于党纪处分难收实效,甚至开除党籍亦所不惧,致党纪处分有时而穷。此种情形,尤以行政机关公务员及公私立学校教职员为最显著,证以过去开除党籍之党员,往往于其本身之职业与工作不发生影响,故党纪处分之效力等于废纸。[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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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7482 按国民党总章规定,开除党籍即等于褫夺其任官之公民权,亦非撤职不可。但真正做到者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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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7484 任何一个政党在执掌政权后,必有大批追逐名利者混进党内,同时原本纯洁的党员也容易受到权力、金钱的侵蚀而腐化。鉴此,一个富有自我革新能力的政党,一般都要定期清理门户。如苏俄共产党在1917年取得政权后,于1919年举行了第一次“清党”,有2/5的党员被淘汰。其后,俄共大批吸收新党员。两年后,又再次“清党”,又有1/5的党员被开除。前后两次共计开除党员20多万人。[70]国民党在1927年也举行了一次“清党”,但国民党的“清党”是对外,而非对内,是“清共”,而非“清国”。国民党执政后,从来没有进行过全面性的整党和“清党”工作,只举行过两次重新登记。据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会的不完全统计,战前数年间,受处分的党员总计5500多人(参见表13-4),内中被开除党籍者数百人,被开除党籍者主要是两类人:一类是有共产党嫌疑者,一类是反蒋人物。事实上,30年代历次反蒋运动中被“永远开除”出党的人物,一旦与蒋达成妥协,其党籍又随之恢复。故战前实际被开除党籍的普通党员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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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7486 抗战时期,国民党党员腐化劣化的现象日趋严重,而党纪的执行力度反趋弱化。战时为了加强党纪而增设了“党员监察网”,规定每一区分部举党员1~3人为监察员,负责调查监督所在地国民党党员的言行,如有背叛主义、违犯法令及不遵守纪律等行为,密报县监察委员会办理。[71]但实际收效甚微。抗战8年间,数百万党员中,受惩戒的总计不过3400多人,其中永远开除党籍和开除党籍者1600多人(参见表13-4)。被开除党籍者,90%以上是因为叛国附逆。换言之,战时只要不公开投敌充当汉奸,就基本上不会被开除出党。事实上,即使充当汉奸亦未必被开除出党。如1941年,就有12名叛国附逆的党员分别仅受到注销党证、停止党权和警告等处分。1942年,有3名叛国附逆的党员只受到注销党证的处分,另有5名叛国附逆者甚至免予处分。[72]另一方面,在战时被开除党籍者中,有的是因为自动请求脱党。如1940年1月,福建省平潭县党部向省党部呈报:“何义明延不履行报到,自愿脱离党籍,附党证一枚,请察核注销。”省党部复称:“呈悉,查党员自愿脱离党籍,应依照《党员及党部处分规程》,以违背党纪论,予以开除党籍之处分。”[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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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17488 表13-4 国民党党员受惩戒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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