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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575 中国的社与会(增订本) [:1703022324]
1703022576 第一节 会社与朋党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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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578 探究中国传统的政治性结社,势必涉及朝政中的朋党问题。士子入仕前结社结会,或者缙绅下野后聚会结社,其直接的影响必然是导致在朝政中引起党争,这是不言而喻的事实。朋党之争固然是传统政治的痼疾,但朋党政治延续至明代,因商品经济的繁荣,城市化的加剧,知识分子群体的崛起及主体意识的觉醒,更由于自汉及明乡评、清议等大众舆论的一脉相传,以及党社运动的一体化,遂致朋党隐然有近代政党雏形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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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580 一、朋、党的释义与朋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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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582 就朋、党两词的起源而言,似乎与后世所言的朋党政治无涉。大体说来,“朋”的原义是货币单位。据王国维《说玨朋》一文考证,上古以贝壳充货币,五贝为一串,两串为一朋。(注:王国维:《说玨朋》,见氏著:《观堂集林》,上册,161~163页,北京,中华书局,2006。)至商周,当时的君主用货币赏赐臣下,亦以朋计数。如《诗经·小雅·菁菁者莪》云:“既见君子,锡我百朋。”或许由于“朋”原本具有聚集、串连之义,以致后世又出现了“群”、“类”等引申义。如《山海经·北山经》曰:“群居而朋飞。”又《周易·系辞上》:“方以类聚,物以群分。”显然,朋已与群、类有了一定的瓜葛。人之有朋,遂致群体组织的出现。在此基础上,朋又演绎出同门、志同道合这一层意思。如孔子《论语·学而》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何注:“同门曰朋。”又《周礼》亦称:“五曰联朋友。”郑注:“同师曰朋,同志曰友。”至清代,朋又成为“社”或“会”的同义语。(注:如清代安徽绩溪县,其西北乡均信仰“太子菩萨”,尤以五都、六都、八都香火最盛。“或结数社,或结十数社”,又编为“五朋”、“六朋”,挨年轮值。按照史料记载,绩溪“俗以朋为会”,可见在此类宗教性会社中,因为其会首属于挨年轮值,而且由各社“朋充”,遂致“朋”成“社”或“会”之同义语。相关的记载,参见朱瑞麟起草,刘汝骥审核:《绩溪风俗之习惯》,见刘汝骥:《陶甓公牍》,收入《官箴书集成》,第10册,622页,合肥,黄山书社,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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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584 “党”的古义主要有以下四层:一是古代地方基层组织。五家为邻,五邻为里,五百家为党,万二千五百家为乡。如《论语·雍也》云:“以与尔邻里乡党乎!”二是亲族。如《礼记·坊记》:“子云:睦于父母之党,可谓孝矣!”三是同伙之人。如《左传》僖公十年:“(晋)遂杀丕郑、祁举及七舆大夫……皆里(克)、丕之党也。”四是阿附、偏私。如《尚书·洪范》云:“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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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586 在后世的演变过程中,也将志同道合的组织团体称为“党”。如明末,苏州一带的无赖流氓,结成“天罡党”。(注:计六奇:《明季南略》卷5《祁彪佳赴池水》,280页,北京,中华书局,1984。)清代,宁波府属鄞县、慈溪两学生员,结成“破靴党”(注:《清仁宗实录》卷354,嘉庆二十四年二月丁卯条,见影印本《清实录》,北京,中华书局,1987。);康熙年间,分属吴江、元和、青浦三县之章练塘镇,则出现了以钱奎为首的“白腰党”,以其成员“腰束白布”著称(注:高如圭编撰:《颜安小志》卷12《杂记》,见上海地方志办公室编:《上海乡镇旧志丛书》,第8册,134页,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4。);咸丰三年(1853)春,太平军攻陷江宁、镇江等郡,江苏戒严,不逞之徒,无不蠢然思动。于是,在上海南翔则出现徐耀等人的“罗汉党”(注:章圭瑑纂辑:《黄渡续志》卷7《兵事情·纪土匪事》,见上海地方志办公室编:《上海乡镇旧志丛书》,第3册,60页。);清末上海的流氓,其组织则有“拆梢党”、“擦白党”、“豆腐党”、“丝绦党”。(注:姚公鹤:《上海闲话》,20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葛元煦:《沪游杂记》卷2《拆梢党豆腐党》,见《小方壶斋舆地丛钞》,清光绪十七年铅印本;《申报》,同治癸酉闰六月初八日。)与此同时,又将志同道合之人称作“党人”。如屈原《离骚》云:“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又《后汉书·灵帝纪》,建宁二年(169),“制诏州郡大举钩党,于是天下豪桀,及儒学行义者,一切结为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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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588 在历史的变迁过程中,由于朋、党两字字义渐趋接近,均有朋比、党附的意思,故至春秋战国时期,便形成了“朋党”一词,并为当时人所习用。如韩非子云:“群臣朋党比周,心隐正道,行私曲,而地削主卑者,山东是也。”(注:一般认为,“朋党”一词,始见于《汉书》。然据《逸周书》记载,周穆王作史记以自警云:“昔有果氏,好以新易故,新故不和,内争朋党,阴事外权,有果氏以亡。”清人王士禛据此认为,“朋党之说,其来尚矣”。可备一说。然《逸周书》显为后人伪托之书,实不足据。参见王士禛:《香祖笔记》卷6,105~106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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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590 一般说来,朋党主要是指官僚士大夫的结党,诸如东汉的钩党,唐代的牛党、李党,北宋的熙丰党、元祐党,以及蜀党、洛党、朔党,南宋的伪学党,明代的东林党以及齐党、楚党、浙党、宣党、昆党等等。这是因为,这些朋党具有古代朋党的典型特征。当然,不排斥在官僚士大夫结党之外,尚有所谓的帝党、后党、太子党、诸王党、戚党、阉党等朋党。不过,本书所要论述的主要是与讲学会社有关的官僚士大夫结党,至于其他朋党只是作为其对立面附带涉及,不作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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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592 综上所述,从朋、党的起源上看,联结朋党的纽带主要有同门、同志与乡党、乡里两条,至于宗法血缘关系,主要与在野的结社有关,而与朝内的朋党之争关系不大。同出一个师门,尤其是隋唐以后科举盛行,出现了座主与门生之间的特殊关系,难免在朝为官时产生门户之争。人以群分,其中的分别无非是志趣的不同。道不同者不与相谋。只有志同道合,才可群合、朋比,结成朋党。明人吕坤言:“君子、小人,本不难辨。然声应气求,君子以合道为朋,小人以合己为朋。”这里所谓的“合道”与“合己”,就是传统的朋党观念中君子党与小人党的志趣之分。少为同乡,入仕后又同朝为官,其间亦不可避免地掺杂乡曲之见,由此结党,也是很自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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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594 二、朋党的历史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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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596 任何历史事物,都有其孕育产生的过程。朋党作为传统的官僚政治的一种普遍现象,自然也不例外。从朋党政治的历史变迁中,不但可以发现小人得志、君子失意的规律(注:关于中国传统政治文化中的君子、小人之辨,以及历史变迁,可参见余英时:《儒家的“君子”理想》,见氏著:《中国思想传统的现代诠释》,118~133页,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而且也能揭示出其间的血腥气和传统专制政治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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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601 探究朋党的产生,可知其渊源于古史传说中的尧、舜、禹时代。朋党之争,自古已然。欧阳修《朋党论》言,尧之时,小人共工、兜等四人为一朋,君子八元、八恺十六人为一朋。“舜佐尧,退四凶小人之朋,而进元恺君子之朋,尧之天下大治。”(注:欧阳修:《朋党论》,见氏著:《居士集》卷17,收入《四部备要》,中华书局民国间排印本。)欧阳修所言,在《左传》文公十八年中确有记载。据载,四凶族分别指浑敦、穷奇、梼杌、饕餮。而从杜预的注释来看,前三凶即兜、共工和鲧。这位浑敦即兜的罪行,当为“掩义隐贼,好行凶德,丑类恶物,顽嚣不友,是与比周”。显见,在先秦诸子看来,比周就是朋比结党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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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603 春秋战国时期,朝政中不同的宗派集团以党相别者的现象日趋普遍。据史籍记载,诸如晋国的里克、丕郑之党,栾氏之党,齐国的公子牙之党,东周的王子朝之党,郑国的子阳之党,均是当时比较著名的朋党。各国的卿士大夫,均通过结党,以扩大自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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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605 东汉末年,党锢事件发生,清流知识分子与政府发生了第一次颉颃。源出于“处士横议”的清议的存在,使这次对抗具有较多的积极意义,并对后世的党争产生至为深远的影响。尽管当时政府中的多数成员仍为知识分子,但所谓的政府并不包括它的全体成员,只是指那些掌握政权的实权派,这些人把激烈反对实权派路线的知识分子官僚视为“党人”,并加以镇压。同样的道理,因为知识分子中也有不少人依附于实权派,故所谓的知识阶级也并不是指全体知识分子。由此可见,当时党争双方的势力构成极其复杂,将其视为政府与知识阶级的对立,仅仅是就其大体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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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607 当桓帝延熹九年(166)和灵帝建宁二年(169)之时,由宦官势力控制实权的政府,将批判和弹劾其统治的大批知识分子及官僚,加上“党人”的罪名而加以镇压,尤其是建宁二年的第二次镇压,更是造成上百名著名士大夫官僚被处以死刑,幸免于难的知识分子也被通缉,尚有数百名党人遭到禁锢,即罢官免职、禁止入仕,甚至株连到家族门人。此事一直延续到黄巾起义前夕,事件延续近20年。这就是众所周知的“党锢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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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609 据《后汉书》作者范晔说,这一事件发生的原因是“逮桓灵之间,主荒政缪,国命委于阉寺,士子羞与为伍”。这种状况的存在,同时又引起民间“匹夫抗愤,处士横议,遂乃激扬名声,互相题拂,品核公卿,裁量执政”(注:《后汉书》卷67《党锢列传》,2185页,北京,中华书局,1965。)。知识阶级将批判宦官政府的舆论称为“清议”,靠清议而东山再起的党人集团称作“清流”。形成清议的社会阶级构成,除了太学生之外,尚有各地的书生,正如范晔所言:“(太学)诸生三万余人,郭林宗(泰)、贾伟节(彪)为其冠,并与李膺、陈蕃、王畅更相褒重。学中语曰:‘天下模楷李元礼(膺),不畏强御陈仲举(蕃),天下俊秀王叔茂(畅)。’”(注:同上书,2186页。)这种宣传支持了政府中反对宦官势力的正直官僚,从而引发了一种批判政府的普遍舆论,并因此遭到政府的严厉镇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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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618 值得关注的是,在东汉的士大夫之间,出现了带有政治结社性质的“”。士大夫为了达到政治目的,聚合在一起,互相署号,共为部党。不仅如此,士大夫的“弹”和父老之“”相同,亦喜欢刻石,并且有自己的领袖。尽管目的不同,但属于私人结合的性质却归趋一致。(注:如《后汉书》卷67《党锢列传》谓:“又张俭乡人朱并承望中常侍侯览意旨,上书告俭与同乡二十四人,别相署号,共为部党,图危社稷,以……为八俊……为八顾……为八及,刻石立,共为部党,而俭为之魁。”李贤注:“,除地于中为坛。音禅;魁,大帅也。”王先谦《集解》引惠栋曰:《英雄记》云:“先是俭等相与作衣冠纠弹,弹中人相调言:‘我弹中诚有八俊、八乂,犹古之八元、八凯也。’”转见邢义田:《汉代的父老、与聚族里居——〈汉侍廷里父老买田约束石券〉读记》,见梁庚尧、刘淑芬主编:《台湾学者中国史研究论丛·城市与乡村》,33~34页,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5。)由此可见,东汉士大夫的结“”相聚,已经开启了晚明士大夫结“社”或结“会”相合的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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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620 汉代党锢由太学生中诸生互相标榜评论时政而起,与其相对的为阉人。从严格意义上说,当时清浊分流,不能说是朋党。唐代牛、李党争,偶因仕宦相连,彼此出入,激成派别。至宋代,党争已与前代迥然有异。仁宗时,石介有《庆历至德诗》,激浊扬清,稍生芥蒂。英宗之后,洛、朔、蜀三党互相争异,一等王安石与司马光相继秉政,而新旧两党形同水火,不可一日相容。驯至绍圣、崇宁,党祸大起,国事日非。在南宋,也有主战派与主和派之别。其后,伪学之禁,小人借朋党中伤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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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622 宋初,以忠厚浑朴治国,无所谓党争。明末清初学者顾炎武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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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624 宋自仁宗在位,四十余年,虽所用或非其人,而风俗淳厚,好尚端方。论世之士,谓之君子道长。(注:顾炎武著,黄汝成集释:《日知录集释》卷13《宋世风俗》,308页,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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