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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官阶制度引论 [:170307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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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结衔的复杂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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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八宝山公墓，王小波面对碑上各种头衔，不由得回忆美国之所见了：“他们的墓碑上只写两件事：一是生卒年月，二是某年至某年服兵役。这就是说，他们以为人的一生只有这两件事值得记述：这位上帝的子民曾经来到尘世，以及这位公民曾去为国尽忠。写别的都是多余的。我觉得这种想法比较质朴。”(44)杰斐逊的墓志铭只三行字：“弗吉尼亚法案的制订者”，“《独立宣言》的起草人”，“弗吉尼亚大学的创始人”，对他当过国务卿和总统的事情，只字未提。西方的葬礼致辞往往是一篇散文(45)。此间所见讣告，则多半要罗列历任职衔，如同干部履历表。据说美国华人特别喜欢成立社团，而且一人参加好几个社团，由此名片上就可以印上很多头衔了。头衔如何开列也很有趣。某名人有一百多个兼职，若全都印在名片上，只能印成那种折叠式的。也有反面的例子。据闻，某名人的名片只有三字：某某某。那就是“天下谁人不识君”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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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有众多的头衔，在中国古代，也是被视为能力、地位与成功的标志的。官员在获得各种职阶勋爵之后，就将在各种场合把它们一一开列。结衔是一种展示和夸耀，如有可能就尽量不遗漏，以期物尽其用，以免暴殄天物。在品位繁复的朝代，官员的结衔就会非常漂亮，叠床架屋而琳琅满目，若非历史专业出身，往往很难弄清其为何官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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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汉的爵与职 当然，在古代早期尚不如此。周朝的贵族官员，有爵级、有职名，前者如公卿大夫士，后者如司徒、司马、司空之类，但没有爵、职两衔并列的习惯。孔子曾为司寇，然而他的头衔，不会是“大夫、司寇孔丘”。这是因为，当时的官阶制仍较原始，爵、职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不甚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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爵、职并列现象，以战国为始。《秦右庶长歜封邑陶券》上，有秦惠文王时的一位“大良造、庶长游”，和一位“司御、不更”(46)。铜兵器上还有“大良造、庶长鞅”的铭文，“鞅”就是大名鼎鼎的商鞅(47)。以上结衔，必定一个是爵号、一个是职名。在《史记》的记载里，商鞅是先做左庶长、后做大良造的，二者都是爵号；铭文所显示的，却是两衔同时拥有，一爵一职，足证《史记》之疏。这样就形成了“复式官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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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相当一段时间里，爵、职并列仍不普遍。陈直先生云：“秦代爵重于官。……秦代武臣所称皆为爵名，此外并无官名，是官爵合一之特征。汉代则官重于爵，有官者书官，无官者书爵。”(48)在琅邪刻石上，秦始皇的随从官员是这样列衔的：“列侯武城侯王离，列侯通武侯王贲，伦侯建成侯赵亥，伦侯昌武侯成，伦侯武信侯冯毋择，丞相隗林，丞相王绾，卿李斯，卿王戊，五大夫赵婴，五大夫杨樛。”(49)文官列职名，武官列爵号；有职者书职，无职者书爵。汉朝官员通常都有一爵一职（封爵或二十等爵），但爵、职不并书。西汉霍光率群臣上书太后，仍是有职者书职、无职者书爵的(50)。这与拜占庭帝国的习惯相反。在拜占庭，头衔用以标志身份，终身不变；习惯上先称头衔，官职则可以称也可以不称(51)。霍光加号“大司马”，王莽加号“安汉公”，只是少数权贵的特例，由《史记》、《汉书》可知，汉代的官衔相当简练，习惯于“单一官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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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献帝末群臣给曹丕的劝进表，则已变为职、爵并书了：“中军师、陆树亭侯荀攸，前军师、东武亭侯钟繇，左军师凉茂，右军师毛玠，平虏将军、华乡侯刘勋，建武将军、清苑亭侯刘若，伏波将军、高安侯夏侯惇，扬武将军、都亭侯王忠，奋威将军、乐乡侯刘展，建忠将军、昌乡亭侯鲜于辅，奋武将军、安国亭侯程昱，太中大夫、都乡侯贾诩……”嘉平六年（254年）群臣为废魏帝曹芳而向永宁太后上奏，其时也是只要有爵，就职、爵并列的(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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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以下的复式官衔 魏晋南北朝品位泛滥，官员的结衔水涨船高，跟着繁琐起来。就其甚者，提供两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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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道成：使持节、侍中、都督南徐兖北徐南兖青冀六州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录尚书事、南徐州刺史、竟陵郡开国公(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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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琛：使持节、特进、侍中、太尉公、尚书令、都督冀定沧瀛幽殷并肆云朔十州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并肆汾大行台仆射、领六州大酋长、大都督、散骑常侍、御史中尉、领领左右、驸马都尉、南赵郡开国公(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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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期的“复式官衔”，与秦汉官衔的简练大异其趣。一个人拥有数个、甚至十数个头衔，并不说明这时的官儿特别能干，一个人能顶几个人、十几个人用。罗列的衔号，不过表明此人有权有势，足以霸占一堆官职而已。与今同理，地位越高就兼职越多，兼职越多就意味着地位越高。进而列衔中有很多不是职事官。例如萧道成的具衔中，“使持节”表示专使的身份与权力，“侍中”是加号，“骠骑大将军”是军阶，“开府仪同三司”是加衔，“竟陵郡开国公”是封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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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五代宋时，职、阶、勋、爵并用，官衔也颇冗长。五代有一位冯道，历事五朝十一主，皆居高位，以“长乐老”自命。他在《自序》中，用历任官衔来展示自己的光辉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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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阶：自将仕郎，转朝议郎、朝散大夫、银青光禄大夫、金紫光禄大夫、特进、开府仪同三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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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职：自幽州节度巡官、河东节度巡官、掌书记，再为翰林学士，改授端明殿学士、集贤殿大学士、太微宫使，再为弘文馆大学士，又充诸道盐铁转运使、南郊大礼使、明宗皇帝晋高祖皇帝山陵使，再授定国军节度、同州管内观察处置等使，一为长春宫使，又授武胜军节度、邓随均房等州管内观察处置等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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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官：自摄幽府参军、试大理评事、检校尚书祠部郎中兼侍御史、检校吏部郎中兼御史中丞、检校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检校太师、兼侍中，又授检校太师、兼中书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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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正官：自行台中书舍人，再为户部侍郎，转兵部侍郎、中书侍郎，再为门下侍郎、刑部吏部尚书、右仆射。三为司空，两在中书，一守本官，又授司徒、兼侍中，赐私门十六戟，又授太尉、兼侍中，又授戎太傅，又授汉太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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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爵：自开国男至开国公、鲁国公，再封秦国公、梁国公、燕国公、齐国公。食邑自三百户至一万一千户，食实封自一百户至一千八百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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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勋官：自柱国至上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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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功臣名：自经邦致理翊赞功臣，至守正崇德保邦致理功臣、安时处顺守义崇静功臣、崇仁保德宁邦翊圣功臣(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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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即散阶，此时已成虚衔。“职”是使职差遣，这才是冯道所承担的事任。“官”是各种品位性官衔，包括“摄”者“兼”者，“试大理评事”是试官，带“检校”的是检校官，“兼侍御史”、“兼御史中丞”是宪衔。“正官”包括三师三公及省部之官，有学者说是实任职事官，但至少其中若干，恐怕也有“本官”的意义。爵、勋、功臣名，来源于唐，宋初仍在沿用。那么冯道的结衔，至少包括以上7项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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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人洪迈云，“国朝官制，沿晚唐、五代余习，故阶衔失之冗赘”。比如一个叫李端愿的，其结衔是“镇潼军节度观察留后、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刑部尚书、使持节华州诸军事、华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上柱国”，达41字(56)。司马光在《资治通鉴》卷一的结衔，是“朝散大夫，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充理检使，上护军，赐紫金鱼袋臣司马光”。龚延明先生解释说：朝散大夫是文散阶，右谏议大夫是正官阶（寄禄官），权御史中丞与充理检使是差遣（差遣有充、权、权发遣几等），上护军是第九转勋官，“赐紫金鱼袋”是一种礼遇，不及三品而服紫，须带“赐”字(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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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光对结衔一丝不苟，官衔中的每一项发生变化，都随《资治通鉴》的写作进展，而在第一时间及时更新(58)。《资治通鉴》卷九的结衔，就变成了“翰林学士、朝散大夫、右谏议大夫、知制诰、兼侍讲、同提举万寿观公事、兼判集贤院、上护军、河内郡开国侯、食邑一千三百户、赐紫金鱼袋臣司马光”。随后，其文学职名增兼侍读学士，升至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其散官升至太中大夫；其差遣有判尚书都省、充集贤殿修撰、权判西京留司御史台；其祠禄官升至提举西京嵩山崇福宫；其勋官经柱国而为上柱国；其封爵由侯而公；其食邑增至一千八百户、二千二百户、二千六百户；其食实封由二百户，增至四百户、六百户、九百户、一千户。到了卷二六六，其结衔就变成了“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太中大夫、提举西京嵩山崇福宫、上柱国、河内郡开国公、食邑二千六百户、食实封一千户，赐紫金鱼袋臣司马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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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朝的中书右丞相伯颜，官衔达246字。请看官阶史上的这道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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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德上辅广忠宣义正节振式佐运功臣、太师、开府仪同三司、秦王、答剌罕、中书右丞相、上柱国、录军国军事、监修国史、兼徽政院侍正、昭功万户府都总使、虎符威武阿速卫亲军都指挥使司达鲁花赤、忠翊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奎章阁大学士、领学士院知经筵事、太史院、宣政院事、也可千户哈必陈千户达鲁花赤、宣忠干罗思扈卫亲军都指挥使司达鲁花赤、提调回回汉人司天监、群牧监、广惠司、内史府、左都威卫使司事、钦察亲军都指挥使司事、宫相都总管府、领太禧宗礼院、兼都典制、神御殿事、中政院事、宣镇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司达鲁花赤、提调宗人蒙古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司事、提调哈剌赤也不干察儿、领隆祥使司事(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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