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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请复科举与开考特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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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因为连续几年相继举办的举贡优拔考试与生员考职声势浩大,形成一种科举制的生命力依然强劲的特殊氛围;加之新式学堂的诸多问题开始暴露,期望过高便容易失望,举国上下对于以学务为救亡图存不二法门的热切期待,开始逐渐被怀疑所取代。在此背景下,1907年至1908年,陆续有人奏请恢复科举考试,开考特科以存旧学科目的尝试,也被提上清政府的议事日程。有意思的是,改科举进程中的设特科旨在开新,停科举之后的开特科则意在存古,对于旧学士子而言,自然变成原有科举善后方案之外的又一新增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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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请复恩科制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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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往不少研究往往忽略了一个重要细节,即1905年9月清廷诏停科举,只是宣布停止童、乡、会试常科,对恩科、特科问题尚未触及。恩科与常科不同,没有固定期限,随时可以皇恩浩荡或以皇帝、太后寿辰为由,权操自上;制科亦是如此,开科全凭君王喜好,不定期举行。鸦片战后改科举与废科举之议,对恩科多未涉及,请开制科则有之,被采纳并付诸实施的只有经济特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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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所见最早请复科举的奏议,是翰林院侍读学士恽毓鼎请开恩科。《盛京时报》题为《科举将复活矣》的报道,指此举将为恢复科举张本。[129]在经后人整理出版的恽毓鼎日记中,未见相关记载,编辑者注明,相近时段的日记刚好有缺页。所以,恽毓鼎缘何在此时呈请开恩科,尚未见更多的资料予以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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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是,恽毓鼎请复恩科的消息见报仅一周后,内阁中书黄运藩呈请都察院代奏的《整顿学务请复科举折》也赫然登报。两人事先是否暗中串联,不得而知。后者所据理由为:“自古以来,拔取人才以科举得人最盛,现在科举一停,天下士人失望日久,恐生乱端,恳请按照专门各项科举,令该生自认何科,分门考试,而仍以经义为主,援照科场定章,录取后给予进士举人等项出身,以期广收实学而开士人取进之路,实与各学堂并行不悖”。[130]所谓专门各项科举,即指恩科。在须经童、乡、会试的进士科即科举常科停罢之后,将恩科的传统称谓,冠以时尚的“专门各项”之名,以求保留科举的火种,可谓用心良苦。该折奉旨学部议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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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部的回应似乎出奇的快,且议复的态度坚决,称所谓科举学堂并行不悖,“实与本部原奏宣布教育之宗旨不相符合。缘科举之停止,正为专办学堂起见,所期在教育普及,不在求一才一能而已。若科举一复,则天下士人势必两有观望,应请毋庸置议”。[131]学部还强调:“时局殆危,非人莫济,因乏才而思兴学,因兴学而防流弊,是在端正学术,慎守宗旨,求整顿于学堂之中,断不能言造就于学堂之外”。[132]学部的议复奉旨依议,第一次请复科举无果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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舆论对以恩科和特科名义请复科举的意向并不看好。《盛京时报》评论认为,孝廉方正等制科,也是科举的一部分,“今日重逢乡举之人,大概皆耄耋期颐之老儒”,以此邀荣,停科举而不停制科,与兴学务实的宗旨相悖,主张干脆废止制科。[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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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请复科举,则是峰回路转,由学部内外多种力量促成。张之洞管部以及旧学衰微,是学部态度变化的重要因素。[134]1908年8月,出于保存旧学及试办京师大学堂经学科的考虑,学部曾奏考博学鸿词科人员,学部咨文各省,要求推荐耆儒硕彦。而安徽巡抚冯煦以“经术湛深、学问博洽”为由,保送已奉旨赏给翰林院检讨的王闿运、孙葆田、程朝仪、吴传绮、姚永朴、姚永概等六人。[135]其后,御史俾寿奏请开特科,经政务处议复,认为孝廉方正科、直言极谏两科“皆无甚实际”,若要开制科,则以博学鸿词对于保存旧学尚有实际作用。《会议政务处议复御史俾寿请开制科片》称,博学鸿词科在“康熙、乾隆年间曾两次举行,以经史论策诗赋题义精实、文章宏伟,得人甚盛。且方今中国文学渐微,实有道丧文敝之忧,诸臣条陈者议及此事者颇多,是保存国粹实为今日急务,拟请饬下学部详加筹议”。[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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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又有吏部文选司员外郎黄允中条陈保存旧学必开制科,进一步强调开制科对于旧学存续的重要意义,认为立停科举的善后措施,对旧学士子的安排考虑周详,“惟为旧学出途,非导后学先路也……欲存国粹,无过于开制科。”该折强调恢复制科“非为旧学之人计也,亦非为旧学之才计也,乃为引掖后进以延绵中学,扶持正学计耳……近日人情浮薄,士习支离,经史国文视如土芥,世变方殷,可忧甚大,人心不正,病在本原”,“为往圣继绝学”,“何旧何新,素不稍存成见,实以道德文章之统,存亡绝续之机,所关非细”。[137]光绪三十四年九月二十九日(1908年10月23日)奉旨学部知道。该折将恢复制科的理由提到延绵中学的高度,点中了新式学堂的软肋。经史词章为中学之重要载体,过度冲击则势必危及中学的兴衰存亡。停罢科举后,学堂虽然设有各式读经课程,可是其不仅沦为诸科之一,而且往往形同虚设,教学双方都敷衍了事。加之世风丕变,中学衰微更无法避免。通过举办制科保存旧学人才,借此减缓旧学的颓势,既是情非得已的选择,也是因势利导的善后举措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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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开考特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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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前所述,政务处、学部等衙门对开办制科以保存与培植旧学人才,已无异议,舆论界的反应则不以为然。1908年11月,《大公报》有评论指出,由于科举、捐纳、保举三途并进,仕途早已人满为患,优拔贡考试与留学生考试交替进行,均较科举时代名额更多且更易取中。博学鸿词又开科在即,科举实未废也。而科举、捐纳、保举相互混杂,变本加厉,所谓人才则多途并进,车载斗量,已有过滥之嫌。[138]其后又发表评论,表达对博学鸿词开科的怀疑,该文追溯博学鸿词设科的历史,指该科是为文学出类拔萃者如韩愈、苏轼之人获选而设,本朝曾开科两次,拔擢者或任史官,或为制诰。此时开科,借名保存国粹,与大学分科匹配,不仅能否得人未可知之,且与预备立宪的时势全不适宜。[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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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具体操作层面,开办制科也遭遇尴尬。原来学部拟在宣统元年二月举行博学鸿词科,但因各省尚未将合格人员保送来京,张之洞与荣庆商量后,只得展至八月间再行考试,并通知各省从速物色。[140]然而,学部多次催促各省保送人才,收效甚微,[141]不得已,只好一再展期。[142]据说学部尚书荣庆对开博学鸿词科“颇不赞成”,认为此事虽寓意保存国粹,但恐因此导向士风趋重浮文、轻视实学,反而对教育大有妨碍。主张俟张之洞假满之后“再行核议”。[143]此事发端,或与张之洞关系匪浅,故其逝世后便传出罢议之讯。[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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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据《清史稿》记:清政府“诏各省征召耆儒硕彦,湖南举人王闿运被荐,授翰林检讨”。两江、安徽相继荐举。“部议以诸人覃研经史,合于词科之选,俟章程议定,陈请举行。未几,德宗崩,遂寝”。[145]则博学鸿词虽议决开科,却未及实施。作罢的原因还有待深究。但各省反应冷淡,消极敷衍,客观上也是导致议而不行的重要因素。[146]后因京师大学堂经学科开办,按奖励学堂章程的规定,毕业亦可授予进士,故博学鸿词科实际上已无开科必要。《大公报》注意到:“政府以博学鸿词科各省保送者甚属寥寥,现时经文各科大学已将次开办,博学鸿词未便再设一格,转使士习多歧,因拟决定将该科实行停止,不日即行具奏”。[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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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注意的是,政务处及学部看重的博学鸿词特科虽议而未行,相近时间,原本被视为“无甚实际”的孝廉方正科却加紧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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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9年8月,学部通饬各省,慎选孝廉方正,“务于各该州县公举之后,由官察其品行,试其学识,至甄录之法,仍需品重于学,以昭端本”。[148]学部的做法,本与孝廉方正科侧重孝行的特点相符,即更多地强调品行而非学识,未料因此而便利各省冒滥。1909年12月,御史饶芝祥奏称,各地选送孝廉方正科,存在选举不实、选额不严、年龄未限三种流弊,仅湖北黄冈一县,竟推荐多达十余人。请予严定章程,防止冒滥。吏部议复,除要求督抚核实所荐人员外,对选额与年龄均不加限制。[149]可见吏部也有借此拓宽士子出路的考量。其后情形愈加混乱,吏部最终不得不对既定方案有所调整,原定孝廉方正科连续八年开科,每年只要有三名以上被推荐者到部,即可在二月至八月间开考一次。后吏部奏准将八年连续开科“酌减”为四年,从宣统元年至宣统四年,每年八月举行一次考试。[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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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科年份虽然酌减,名额却没有限制。既往孝廉方正科全国每届报名不过三四十人,且向不分等,一体带领引见授职。宣统二年,吏部以两逢大恩,专折请旨增额,报名人数规模空前,达到600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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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报考录用程序方面,吏部议定:(1)孝廉方正由官绅推举,被推荐者若不愿参加会考,则可免试而直接给以六品职衔。(2)被推荐者若“有志上进”,希望获得更高的职衔,则需要遵循一定的程序,先由各州县详选事实清册,呈送各省司道,再由司道出具切实考语,转详各督抚,由督抚奏闻,经礼部核复,一并咨送吏部,在吏部参加会考。(3)会考取录者再参加朝考,经钦派大臣阅卷,拟定等第,优等“以知县分省,归孝廉方正班候补;其次以布库盐道各大使、直州判、州判、县丞、府经、教职等项掣签,掣省亦均归孝廉方正班补用”。考虑到候补官员中“各大使及州判等项已均极拥挤,而教职一项又复裁撤殆尽,若仍以旧例任用,则将来恐永无补缺之期,殊不足以广皇仁而示体恤”,故吏部堂官会议决定对旧例进行变通,“拟廷对录取者以小京官、知县、县丞、府经、主簿、吏目六项任用,其余均奖五品顶戴,遣归田里”。[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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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部初议未免过宽过优,为免遭物议,最终权衡利弊,拟按照考试成绩,分别录用,“择其学有根柢通晓时务者列为一等,举人五贡及低官应升知县者以知县用,廪增附监及毕业各生以直隶州州判、州判、盐运司经历用;次者列为二等,举人以六品之直隶州州同、布政司经历、布政司理问,五贡以七品之直隶州州判、州判、盐运司经历用;廪增附监及毕业各生以八品之府经历、县丞,九品之州吏目、县主簿、道库大使、巡检用。均俟引见后恭候钦定,分别录用。此外未经录取之员,无庸带领引见,照例给予六品顶戴,作为正途出身”。[152]这些规定表明,立停科举后的孝廉方正特科,并非以德行和孝道为主要评判依据,而是据考试成绩分等,有悖该科之名,令人难以置信。据督抚奏报,仅山东一省,即有附生李伯昌等74人至礼部验试,另有143名孝廉“文理稍逊,请给与六品顶戴荣身”。[153]其规模人数与优待,逾越此前历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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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鉴于宣统二年孝廉方正科的鼎盛,宣统三年于八月下旬举行又一届孝廉方正科,据《大公报》报道,报名应试者有340余人。[154]耐人寻味的是,孝廉方正科择人,本应名实相符,以尊崇践行三纲五常的口碑为依据,此时却依照旧学功名的层级分等,并以其是否“学有根柢、通晓时务”辨优劣,不伦不类,但也折射出时代变迁的影响下,选材标准已颇多改观,以至于方方面面都要与时俱进。如此,则停罢科举常科后举办的特科,虽然舆论不以为然,但实际仍起到一些疏通旧学的作用。据《大公报》推测,清季四年中荐举的孝廉方正当在2000名上下,以此而得官者亦有300多人。在该报看来,在仕途异常拥挤之时增此闲僚,于吏治有害无益。既然国家能将沿用数百年的乡会试毅然去之,何以独于毫无实际意义的孝廉方正屡次考试,贻笑大方。[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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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停罢后孝廉方正科的相继举办,显然对维护旧学者起到了暗示与鼓舞的作用。1909年初,御史李灼华条陈请复岁科两试,奉旨交学部议奏。“荣尚书颇不以此举为然,已拟议驳不准,已俟与张相国核妥,即行具折复奏。”[156]《大公报》的评论认为,新旧学考试接踵而至,延绵不绝,人才不患无多,至于是否可以借此振兴中国,则颇可质疑。[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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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开办特科更多地寓意保存旧学相仿,存古学堂的开办,也是停罢科举后保存旧学的重要举措,其主要目的不在安置士子,而是借此保存传统文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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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办存古学堂,湖北模式有着积极的推动作用。张之洞主管学部后,对学部的方针政策转向有明显影响,此举意在纠正学堂主导之下中学面临湮灭之偏。[158]在学部的大力提倡下,江苏提学使除在省城设立存古学堂一所外,还设立了英文专修馆一所。该馆以五年为毕业期限,原定课程除英文外,还有国文、算学、舆地三门,其后取消算学、舆地。国文原有经史等名目,后去掉历史,专讲《论语》和《孟子》两经以及管世铭八股稿,被媒体认为怪异,是科举余毒的复辟回潮。[159]1909年,媒体关注到学部整顿经学之急迫,“此次京师高等小学考试毕业,经学课程无一佳卷,学部对于此事异常注意。荣尚书以经史一科,关系紧要,不容任其湮没,京师学堂程度若此,外省小学已可概见,刻正详拟一切整顿之法,俟有成议,即行通饬京内外各学堂一律照办”。[160]可是,尽管学部再三设法,最终仍难以扭转立停科举后经学的颓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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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善后之未尽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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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研究者后来的认识几乎完全不同,相关史实表明,立停科举前,在人事安排上,清统治者对于停罢科举的善后不仅从未掉以轻心,而且反复权衡,逐步完善相关构想。在立停科举的贯彻实施过程中,各部院在落实宽筹士子出路的举措方面,也多方给予优惠。与此同时,由于孝廉方正等特科的举办,以及仿行宪政试办地方自治等若干章程的相继出台,科举善后的实际关照面,显然已经突破了最初的构想,较原计划覆盖更为宽广。正因为实情如此,停罢科举后,中外报刊鲜见大规模骚乱滋事的报道,相反,不少时评与趋新人士的日记书信,甚至认为善后措施过于优渥,而不断有所批评。这些善后措施所造成的负面作用,便是仕途更加拥挤,人满为患,给吏治造成巨大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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