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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制度与政治文化 四 乃颜之死及其宗教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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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文史籍记载了乃颜之乱平定后,元廷对其宗族、其所隶领的女直等族户口和所部蒙古军、其在中原的封邑以及辽东份地等等的处置,而关于乃颜本人的命运,只用“以反诛”三字交待了之。幸而马可波罗留下了颇为详瞻的记述。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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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汗得悉乃颜被擒,感到非常高兴,遂下令乃颜应当被立即处死。他全然不想再见到乃颜,免得由于自己与他原是亲骨肉而会饶恕了他。于是乃颜就按照我就要告诉你们的这样一种方式被处死了。他被很紧地捆绑起来,裹在一张毯子里,而后被反复地拖来曳去、猛烈地抛上抛下,他就这样地死去了。……鞑靼人说,他(忽必烈)不愿意让帝室成员的血洒到地上,不欲其向天空哀告,或使太阳和天空看见他的血,或让任何动物触碰到他的肢体[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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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这样的方式执行死刑,在蒙元史上其例甚多。定宗后斡兀立海迷失被用毯子裹起来以后扔进河里[44]。根据瓦撒夫书和诺外利书,阿拔斯朝的最后一任哈里发,则是被卷在毯子里,任群马践踏至死的[45]。《元朝秘史》没有述及成吉思汗处死札木合的具体做法,只说“教杀时血不教出”[46]。但恰恰是这段话,道出了此类死刑执行方式的共同特点。它本来是处死成吉思汗宗族成员的特殊刑典,但也往往施用于其他出身高贵的敌人。那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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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可波罗提到对鲜血溅地的禁忌。而据术兹札尼的记述,攻陷巴格达后,蒙古军中的回回人威胁旭烈兀说,哈里发若被鲜血溅地,将会导致一场大地震,从而会使旭烈兀和全体蒙古人遭受灭顶之灾[47]。这种类似天方夜谭式的说法,未必准确地反映了蒙古人所以要采取这种特殊刑典的初衷。因为尽管按“教杀时血不教出”的方式被处死要备受痛苦,在蒙古人中间却多为受刑者本人所自请、自愿。札木合向成吉思汗要求如此,而成吉思汗也满足了其昔日安答的这一请求。是知在当日蒙古人看来,这是对被处死者的一种恩惠。这一点,那珂通世早已有所察觉[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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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研究突厥和蒙古原始宗教的学者都认为,根据这些古代游牧人的观念,灵魂存在于血液中。虽然保留完整的骨骼是保证人死后精灵犹存的基本条件[49],但在死去的时候使血液不流出躯体,也就是使灵魂与躯体不致分离,似乎也会给逝者在冥界带来格外的好处。“教杀时血不教出”,“不过是反映了对于流血、尤其是让它溅落在地上的普遍忌讳的一个特别事例”[50]。正因为如此,古代蒙古人才甘愿忍受痛苦,为自己选择不出血而死的受刑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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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刑罚,使人联想起蒙古统治者对异民族臣民强制推行的一条奇怪的法令。此即屠宰牲畜时,严禁采用抹喉的方法,而必须先将牲口的四肢缚住,剖开胸腹,把手伸进去按住牲口的心脏,至其死去[51]。一般来说,元朝对它统治下的各族臣民采取“各从本俗法”的统治方式;只有出于某种十分特殊的原因,才会将本族的习俗用法令形式强加在其他各族头上。回回人杀羊,都要抹喉放血;淤血留在肉中,在他们看来,是不洁净的。为此,在元朝和伊利汗国,曾有不少回回人因为违反这条规定而被处死[52]。两种屠宰法的区别,正在于放血与否。按后一种方法,牲畜的血有相当部分仍可留在躯体内。羊、马等牲畜是游牧人的主要财富,从古代蒙古人的原始宗教观念看来,即使到了“另一个世界”,仍然如此[53]。然则他们对屠宰法的严格规定,是否与“教杀时血不教出”的处决方式,具有某种在观念上相类似的出发点,即认为它会影响到牲畜在“另一个世界”中的繁衍之兴旺与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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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乃颜的宗教信仰,马可波罗这样写道:“乃颜曾秘密地为自己行过洗礼,却从不做基督徒所应做的功课。但在这场战争中,他认为最好还是把十字架的徽记画上他的战旗。在他的军队中有大量基督徒,后来全被杀害了。当大汗如此行事而打赢了战争、征服了乃颜——就像你们已知道的,他已死了——之后,居住在上述乃颜领地之四大地区的各种居民,那些撒拉逊人、偶像教徒们、犹太人以及其他许多不信上帝的人——可惜其中也有一些基督徒——都大肆取笑基督徒们的信仰,以及曾被乃颜画上战旗的神圣的十字架。……他们对那里的基督徒们说:嘿!看你们上帝的十字架是怎样保佑基督信徒、向它顶礼膜拜的乃颜和他的人民的!”嘲笑和凌辱日盛,终于使忽必烈不得不出面干预[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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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以汉文史籍及他种史料,则有前引龙兴寺碑谓乃颜“离佛正法”。又、乃颜旧部有被徙之定海者。“延祐间,倚纳脱脱公来为浙相,其党屡以水土不便为诉,乞迁善地。公曰:‘汝辈自寻一个不死人的田地,当为汝迁之’。众遂不敢再言”。关于这段史料,伯希和评论说:“依我看,这些话本身似乎就意味着,乃颜党徒奉行一种作为异教的颇受重视的宗教,实际上也就是基督教”[55]。有一个跟随忽必烈北征的方术之士亦透露:“叛始由惑于妖言,遂谋不轨”[56]。此外,在日本发现的侵日元军头盔上饰有十字架徽记[57]。侵日元军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辽东军队。这种饰有十字架的头盔,或许就是从辽东派去的军士们使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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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材料虽然十分零碎,但仍能从某种程度上反映出,乃颜确实可能利用了基督教来煽惑辽东人心,借以发动叛乱。马可波罗关于他以十字徽帜作为战旗的记载,也许是有一定事实依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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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载《元史及北方民族史研究集刊》第7辑(198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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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屠寄:《蒙兀儿史记》卷75,《乃颜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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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洪钧:《元史译文证补》卷1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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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斯米尔诺娃:《史集》俄译本,第1卷第2分册,页56。根据《史集》,Mughulistan系指被成吉思汗统一的蒙古诸部所居住的蒙古高原本部,它西括克烈故地而与乃蛮居地相邻,东至兴安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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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蒙兀儿史记》卷22,《帖木格斡亦斤传》;箭内亘:《蒙古史研究》,页612—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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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伯希和:《中亚和远东的基督教徒》,《通报》第2编第15卷(1914年),页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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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杉山正明:《蒙古帝国的原像》,《东洋史研究》37·1(197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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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史集》俄译本,第1卷第2分册,页126。斡儿一名,在《元朝秘史》中写作斡峏讷屼、斡儿讷兀,旁译山名。见第175节、第191节。伯希和在其秘史复原本页57、页67中将这个地名转写为Or nu’ u或Ornu’ u。它的意思,即“Or河之河曲”,见村上正二:《蒙古秘史日文译注》卷2,页154注17。是其仍系得名于Or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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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史集》俄译本,第1卷第2分册,页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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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口北三厅志》卷13,《艺文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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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波兹特涅耶夫:《蒙古和蒙古人》卷2,见日本东亚同文会日译本(书名改为《东部蒙古》),页439—451。伯希和在《马可波罗注》页789曾提及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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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见《黄金华文集》卷24。参与乃颜之役的有两个也速儿,此为乌里养哈氏。另一个是伯牙乌氏,因平乃颜有功而以乃颜姑娣妻之,见程钜夫:《也速儿墓碑》,《雪楼集》卷17。按、塔不与金家奴(元明善《伯颜碑》作金刚奴,见《元文类》卷24)此前俱曾在撒儿都鲁与世祖军队交过锋,详下述。两人大概都在战败后遁脱,最终才作为乃颜之乱的余烬被扫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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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五月十二或十三日忽必烈发兵上都,六月三日抵撒儿都鲁。见《元史》卷14,《世祖纪》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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