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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时间·迷失在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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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多年前的北京,午后仿佛有人按了“停止”键,胡同里大多数人都在睡午觉 ,只有知了叫个不停。如今,北京在时间维度上四分五裂,中关村像泡沫时代的日本,朝阳区CBD与纽约曼哈顿无异,南城却又像新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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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眼(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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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京的胡同里生活了二十多年,那里徒步可达的地方可以吃爆肚炒肝、杏仁豆腐、老字号的糕点,多走几步就到隆福寺了,腿儿再勤点儿就到东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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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胡同里的老头老太太就拎着小竹凳子大藤椅一排排往树下一坐,摇着蒲扇,打牌、下棋,或者什么都不干也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中午,胡同里都是炒菜的锅铲声;裹着各种香味,炒饭香、炖肉香、酱油香、黄瓜味儿、胡萝卜味儿,闻得出炒鸡蛋有多咸;妈妈们吆喝着那些还在拍贴画、玩弹球的孩子们回来吃饭;隔几个门洞就有为用水用煤排烟这些事儿闹的乱子和端着大碗撇着腿坐在大院门口吃炸酱面背上淌汗的光膀汉子。等洗了碗的泼水声告一段落,像有人按了“停止”键,变得静悄悄,大多数人都在睡午觉,只有知了叫个不停。破破烂烂的柏油小路也软塌塌的,被晒得化了黑汤儿。这一懒,就到了买菜做晚饭的时候,像中午那样闹一通,再穿着趿拉板儿挺着浑圆的肚子溜达出门,循着海棠、闻着丁香,沿着胡同的树荫晃悠,或者骑着自行车去景山,再或者由宋庆龄故居门口跳到后海的水里游泳,钻出水面看落日。天黑了,还能听到把象棋子默默拍在木板上、时不时有人拍蚊子的声音,直到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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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么个地方,今天和昨天的不同,无非是下不下雨该不该增减衣服要不要琢磨着弄点儿冬储大白菜。今天像昨天那样活,这一年也不过是头一年的重演,看看太阳看看云,按照节气吃喝睡,所有的图像日复一日地重叠在一起。乏善可陈,却也安心喜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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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日子变化快,只隔着着一条街而已,对面的胡同就拆了,盖楼了。原来胡同里的一段段封闭的院墙,被打开一个个窟窿,装上大玻璃窗、铝板门,变成了小卖部、烤串店、棋牌室、装着粉红日光灯下午五点多才拉开帘子的美发厅。几米宽的地面,被一次次撬开,下水道、什么电缆、什么管线铺了拆拆了铺,蜂窝煤炉子、小暖气不让烧了,变成全电路。小汽车停在路边,老头老太太们最佳的乘凉树荫被越挤越小,要不就是他们搬着小凳儿赶紧忙地为了给儿孙们争得一个停车位,而这胡同里走过的人,不再是老相识,说的话也南腔北调,反倒难得听见京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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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我也结束了胡同生活,跑到“宇宙的中心”五道口一待近十年,白驹过隙,我身边的时间变得飞快。即使也就方圆两公里而已,上个月还熟悉的地方,下个月可能就变成了一个大坑,转年再看已经成了即将封顶的高档住宅楼。迷路虽谈不上,但变化就在眨眼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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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四分五裂了,东南西北环里圈外的人们完全像身处异国,以截然不同的方式生活。天不亮,困于旧城的人们还在享受着新疆时间,再勤快也就是打着哈欠挠着头皮端着锅去买豆腐脑和油条;这个钟点,东北四环外的人们已经像住在伦敦卫星城那样走出家门,在城铁站门前集结,带着起床气排队拥堆在一起,等着坐上第一班车进城;两小时后,东国CBD街上就都是穿皮鞋、西装、套裙的男女,走路的频率与那些描述纽约曼哈顿的电影一样富于节奏感,空气里弥漫着香水的浓醇,无处不透着紧张活泼的时尚与考究;与此同时,北国则一副僵尸出街的摸样,像是泡沫经济之后的东京池袋,看不透年龄的学生和白领民工穿着不修边幅的人字拖、T恤、过膝短裤,骑着自行车、电动车嘟嘟嘟嘟地从停在路边的汽车和拐弯的汽车之间挤出来,再晃悠悠地走进办公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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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时间,哪儿都一样,无论是端着星巴克还是可乐,只是在格子间里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每天好像做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完成,时间在键盘鼠标盒饭之间就溜走了。本来就阳光匮乏的办公室,日与夜相似。一年四季的空调恒温24度,把活人窖藏。有时候会突然间把5月当成10月,把夏初和夏末重叠,日期只意味这一个deadline和另一个deadline,麻烦是一样的,程度都区别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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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渐深,旧城满是热门连续剧的对白,塞外已是一片灯黑与鼾声;东国的食肆、酒吧歌舞升平,与北国加班的灯火通明遥相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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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所处的,与我最初生活的北京像毫不相关似的。但想开了,同是一天天重复着过,睁眼闭眼之间的事儿。又不太信服地觉得还是以前那样像“过日子”,有味儿,现在不过是“熬时间”。偶然一次重新钻回胡同,看什么都又熟悉又新鲜,像是来参观的游客。花枝乱冒,知了还吵,撞见巷子边儿上摆了方桌,四个中老年人在打麻将,听着哗啦哗啦的响声,我坐在对面门洞的门槛上,愣了好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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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弃就是一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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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弃就是放慢自己的脚步,消除内心无止境的欲望。佛经上说,世间诸般苦痛中,有求不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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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稳(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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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这个时代是一列风驰电掣的高速列车的话,我们大家都是在拼命追赶的可怜虫,或者是身不由己的乘客。可是我们并不知道终点在哪里,这是由于我们的欲望永远无法得到满足,我们的烦恼也就永远得不到消除。可是,势必会有人对这快节奏的生活方式厌倦,他们需要慢下来,甚至停下来。他们更需要知道:为什么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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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慢生活就成了一个时尚的词。时尚的东西,总是人轻易得不到的奢侈品,如果一个慢腾腾过日子的人不再被人鄙视和嘲笑,甚至叫人羡慕,那正说明了我们的生活节奏是多么的慌张和凌乱。我们已经习惯了“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可是一旦你成天像一台机器一样高效率地运转,你会感到生命在以同等的速度奔向死亡。真想停下来歇一会儿,这是许多人的感叹。但人最奇怪的地方是:舍不得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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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时我去北京,顺带拜访一个老朋友,一家国有企业的老总,我的一个好大哥。他上个世纪70年代大学毕业就去了西藏,从最基层干起,一直在西藏干了20多年,人到中年以后才调到北京工作。我特别羡慕这位大哥挂在办公室里的一张英姿勃发的巨幅照片,那是他在藏北草原工作时,和一群藏族朋友的工作照。我可以从这照片中读出当年他艰苦而浪漫的生活,跃马挎枪,驰骋千里草原。一个血性男儿,不就是梦想着这样的生活方式吗?也许他活得很辛苦,但内心一定很放松、很快乐、很自豪。去过藏区的人,都会找到生命中最本真的一些东西;离开西藏的人,又总是对那些日子深怀眷恋。这就是西藏的神奇之处,也可能说明了一个问题:我们的生活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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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见到大哥后,他一脸轻松地对我说:“辞掉了,辞掉了,我终于自由了。”早些日子就听人说他给北京市委打了报告,请求辞去集团老总的职务,退隐二线,去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当时很多人都不理解,偌大一个集团,上亿资产。老总的位置其实就是一个“打工皇帝”,有职有权有钱,多少人做梦都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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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离退休还有三年,我见过许多在他这个年龄段上的官员,不到法定退休年龄的最后一天,是绝对不会从职位上挪开屁股的。更有甚者,修改年龄以多混些时日,这样的荒诞剧相信各位见得也不少。但像大哥这样主动请辞的,倒真不多见。过去总是听他抱怨累、压力大,似乎连眉宇舒展开来的时间都很少,而此刻的他一脸淡定从容。我理解这样一个闯荡过西藏的人,境界自是有与别人不一样之处。我说:“不干也好。你多干三年,也许本该活90岁的,却因为透支了生命,或者干得不愉快,只能活到70岁;少干三年,心灵自由了,就等于给将来积攒寿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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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长短其实并不十分紧要,重要的是要在有生之年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但在身不由己,或者自己力有不逮时,就需要放弃。放弃需要勇气,放弃也能赢来一个更广阔的天地。大哥说,他打算回到拉萨去,在那里筹资建一个牦牛博物馆,这是他朝思暮想的一桩事情。大哥打开电脑,让我看他做的设计方案,那一刻,我感觉他就像一个民俗学者,或者像一个理想主义色彩浓郁的热血青年,完全和一个大型国有企业的老总判若两人。但我认同并理解大哥的决策。因为他有西藏生活作为人生的一个巨大的参照体系,他在京城的喧嚣和繁忙中,时刻都在回味西藏的纯净和悠然,他在为企业打拼的商场搏杀中,时常也在怀念藏北的牧场上牛羊悠闲自得的鸣叫和一望无际的草原。也许,活到这个年龄的人,是应该停下来,蓦然回首一下,众里寻他千百度的那个“他”,是在灯火阑珊处,还是在雪山圣湖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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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弃就是放慢自己的脚步,消除内心无止境的欲望。佛经上说,世间诸般苦痛中,有求不得苦。既然不想吃那些苦,那就不求。不求先得无欲,欲望减少了,你再看看自己的脚步,是否慢下来了?既然每个人的终点都一样,你又着什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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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平凡的工作做到极致,就成了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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