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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妇女史读本 七、卧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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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媛介之游是迫不得已,风雨无间。沈宜修之游是偶一为之,求之不得。王凤娴适逢其会从夫远游,所见所闻一生未敢忘怀。本文虽强调种种遨游的超越意义,惟大多明清妇女或困于家计,或限于环境,或受制于种种压力而苦无出门机会,却是不争之事实。如武林女子吴柏(字柏舟,约顺治末年殁)年十九未嫁而夫死,吴归夫家守节,五年后卒,生活空间与阅历可谓不广。吴柏身处深闺,心神却靠书信、诗词及学问钻研而邀游四海,于身不由己之中力求精神安稳与超越。在与父亲通信时,吴柏与其论本草药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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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人云,鹤顶茶花,可疗血症,昨见本草有注,良不诬也。家中此际盛开,将谢便宜采取,既可济人又不妨娱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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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寄吕家姊》一书中,吴柏与其姊论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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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真道人,国朝诗妇也。其咏摘发云:白发新添数十茎,朝朝拔去又还生,不如不拔由他白,那得工夫与白争。言颇蕴藉。田艺衡,才人也,亦盛称之,是姊今日一服对症药也,宜味。(注:吴柏:《寄父书》;汪淇:《尺牍新语》初编(1663—1667)卷二四,页5b。《寄吕家姊》,《尺牍新语》二编,卷一三,页7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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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柏虽勤于读书品诗,闺中之无聊实显而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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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柏与另一姊亦恒有书信往还。其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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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文君慕才越礼,不欲为贞妇而为侠妇,此千古奇女子也。宇宙寥寥不可无,亦不可有二。白头吟具在,读者能不怜其才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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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观谨守贞妇之礼的吴柏,虽慕文君之奇行而未敢身随,唯有赏其文才聊作慰藉。文学领域既是唯一的出路,无怪吴柏苦苦哀求其姊:“姊定有佳什,毋谓妹见拘拘迹与之左。遂不一示也。”(注:《寄先家姊》,《尺牍新语》初编卷二四,页4a。)焦虑之情,其他闺中未亡人当能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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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柏之毛家姊后随宦远游,柏亦趋之若鹜,借文字卧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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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富春至桐江百余里间,水若练蓝……姊遂得饱目耶?至乐至乐,吾乡两峰十二桥,想亦时亦不复怀思矣。将无遂忘归故土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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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信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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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姊寄兄书云:“三峡数百里,绝壁如屏,攒峰若剑……姊有天缘而得至此也。健羡健羡,昔人有游遍八州而未得游益州者,遂以为生平恨。姊眎此何如哉?倘有国可寄妹,作孀闺卧游人也。”(注:同上书,卷六,页10b—11a;卷八,页11b—12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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孀闺卧游,虽未足谓豪放自由之极致,然亦未尝不是一种精神上的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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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远游而柏仅能卧游,今人或为其愤愤不平,然柏以天缘视之,却心中恬然。柏尝与父论及文章应否为妇女之事,以此自述其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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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谕检韵摛辞非妇女事,女岂不知?但女于此道,似有天缘,每于疾时愁处无可寄怀便信口一吟,觉郁都舒而忧尽释也。如所谓吟安一字,皱眉耸肩之苦,颇觉无之。若夫劳心费思,反以增病,则女已久焚笔研摒青箱矣,宁俟父今日谆谆相诲乎?(注:《与父书》,《尺牍新语》二编卷二三,页15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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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得远游固是天缘,吴柏对己文才自视甚高,亦目为天缘。借吟咏而郁舒忧释,是何等逍遥。浪迹天涯的旅人,所求索的不外是同一境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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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以吴柏卧游作结,目的为对照上文所述王凤娴及黄媛介种种豪情壮志及海阔天空的活动空间,或沈宜修在闺中的自在。吴柏的无奈,提醒后人不宜将明清妇女的处境浪漫化。然而从更深的层面看来,这四位才女同为大家闺秀,谨遵三从四德的教诲,同样热中于文学,借吟咏而超越生命加诸其身的种种限制与得失,超越一己之孤单而厕身更辽阔的时空,文章千古对闺中妇女的意义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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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妇女史读本 八、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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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启蒙运动对构筑现代中国文化有无比意义,然而其所建基的直线展史观将“传统”与“现代”、“落后”与“进步”强分为二,对中国妇女史的认知有深远影响。本文目的为打破传统妇女尽为家族制度受害者或男性玩物的成见,进而探索传统两性关系在上层社会的运作情况,并试图透过明清闺秀的诗文了解其生活空间及从中呈现的自我形象。吾人之视野,一旦自三从四德等理想规范的字面意义转移至实际生活的层面,即可体会妇女生活实无从用黑白分明的简单词汇涵括。今人的生活,未尝不是动静兼备,内外交融。时而勇猛精进,往“空间”驰骋,时而安坐“家”中,细味旅途中所遇得失异同。个人的努力,不外是参透乐中带苦,在苦中取乐,知其不可而为之。今人既如此,想当年亦应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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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出处】 中研院近史所编:《近代中国妇女研究》,1995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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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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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正胜:《内外与八方:中国传统居室空间的伦理和宇宙观》,收入黄应贵编《空间、力与社会》,台北:中研院民族学研究所,199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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