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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明清“淫词小说”的功过利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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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人们对明清“淫词小说”的认识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有些“淫词小说”已被认定为不朽的文学名著；有些“淫词小说”成了人们平时阅读消遣的对象；有些“淫词小说”则仍紧锁“禁宫”，普通读者难得一见。那么在今天，我们究竟应该以怎样的心态，去看待这些“淫词小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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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应明确一个概念，即此处所说的“淫词小说”与明清统治者所谓的“淫词小说”已明显不同，《红楼梦》、《金瓶梅》等小说已不包括在内，因此，此处所说的“淫词小说”，实即指《肉蒲团》、《灯草和尚》、《昭阳趣史》等淫秽小说。对于这一类的“淫词小说”，估计多数读者会抱有这样一种心态：一方面认为它们是猥亵下流的，有害世道人心；一方面又充满好奇，欲一睹庐山真面目。其实，这种矛盾的心理本身就透露出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信息：都说“淫词小说”会毒害人的心灵，或许并不至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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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淫词小说”对世道人心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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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为“淫词小说”会危害世道人心，使人堕落，甚至诱人犯罪，是人们一个普遍的共识。但若问为什么会形成这样一种共识，则似乎除了来自正统的宣传，再难找到有说服力的理由。那么，正统的宣传又是依据什么呢？追问至此，我们发现，正统的宣传其实只是基于某种假设，而缺乏强有力的证据。对此，现代学者已从不同的角度提出了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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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洛亚在《性知识的禁忌》一文中认为，文学作品中的淫猥描写，如果大家采取一种正常的态度，本来没有什么害处；只是因为被那些所谓的道德家一禁止，才在读者心中产生了不正当的情感。他举例说，一个维多利亚时代的男子，只要看到女人的脚踝，便会有性冲动；而现代人即使看到女人光裸的大腿，也不会动心，这说明性刺激可以人为地制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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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对检查文字，还有一个理由：直率无饰的淫猥描写，只要是公开的、不觉得羞耻的，其害处倒要少些；偷偷摸摸秘密弄出来，反引起人们的兴趣，其危害要更大些。尽管有法律在那儿，几乎每个小康家庭的人在他青春期中，都曾看过不高雅的画页；并且，他们因为这种画页难于觅得，要是得着了，反以之自豪。传统的人认为这些东西是有害的，但是，几乎没有人肯承认他受过那些东西的害处。无疑地，这些东西可以暂时激起人们的性欲，但是，一个人性欲经验的多少，要看他身体的情形而定，而使他情欲激起的时点又视他所受的社会习俗而定。一个维多利亚时代的男人只要看见女人的脚踝，就足以刺激他，而现代的人呢？大腿以下的东西都不能引他动心。这不过是服装的问题。假如大家时兴裸体，则裸体就不会刺激我们；到时候，男子必会强迫女子穿起衣服，以使她们有性的吸引力，譬如在有些原始部落里就是这样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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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文字图画，也是一样的道理：维多利亚时代足以刺激人的东西，在比较直率的时期中，就失却了它这种力量。过饰礼节的人愈限制性的吸引的程度，则稍为有点什么，就足以使这种吸引力发生效力。淫猥书画之所以能吸引人，十之八九是因为道德家们在青年人的心里，对性方面灌输了一种不正当的情感；其余的是因为生理的作用，姑且不论法律的情形如何，都是会发生的。因此之故，虽然恐怕很少人会赞同我的意见，我自己坚决地主张，关于淫猥出版的问题，不应有任何法律的干涉。（见《读懂“性”福》，第96～9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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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些关于强奸案件的分析中，我们经常听到的一种观点是：这些强奸犯之所以会做出如此下流的违法行为，是因为他们受到了色情书刊的影响。然而，在《我们的性》一书中，作者指出，虽然强奸犯往往比普通人更喜欢接触暴力色情文学，但暴力色情文学与强奸之间并不存在因果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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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女性的性暴力态度与强奸之类的行为，是不是大量接触性暴力媒体的直接结果，其结论尚不清楚。强奸犯看来比非强奸犯更加倾向于购买色情文学作品这一唯一的事实未必意味着一种因果关系。当然也有一些其他的可信的解释，例如，使男性社会化成为易于向女性使用暴力的环境类型本身，也具有可能容易接触暴力色情文学的特征。因而，虽然案例研究表明接触这种媒体往往与强奸相关，它却无法告诉我们这种关系的确切实质。（克鲁克斯等：《我们的性》，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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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蒙特利尔大学的一些科学家经过调查证实，一个成年人并不会因为观看有色情内容的东西而改变自己的性倾向或性爱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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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色情内容并不会改变你的性爱习惯和行为。”蒙特利尔大学的科学家说。蒙特利尔大学负责这项研究的专家采访了大学里的异性恋男性，并调查他们的性习惯和性乐趣，结果发现这些受访者已经找到了他们喜爱的性爱方向，并能描述出他们喜欢的色情内容。“看到一个新鲜的性爱方式不会改变这个男性的性倾向，除非他对它早有兴趣。”蒙特利尔大学的专家说。这项研究还有个很有意思的结论：某些网上的性爱方式并没有让好奇者在现实的尝试过程中获得快感。（《时尚健康》男士版，2010年第7期）当然，我在此引述上列资料，目的并不是为“淫词小说”作辩护，认为它们对人的心理不会产生不良的影响。事实上，一个正常的成年人在观看淫秽作品时，肯定会对心理造成某种程度的负面影响，但当他停止观看后，这种负面影响通常会很快消除。然而，对于一个未成年人来说，情况可能会很不一样。因此，在这个问题上，还是《中国性科学百科全书》上的观点较为公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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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情文学对人究竟产生何种影响，人们所持观点不一。历史上几乎所有国家都曾有人认为它是导致社会堕落，引发性犯罪的根源，因而对其以法律的形式严加禁止。但也另有人认为上述观点往往是建立在直觉印象误解的基础上的。大量现代社会学研究证明色情文艺只是导致性犯罪的部分原因。社会对性表达的禁锢而导致的性神经过敏可能诱发性犯罪。但色情文艺确有其明显的消极作用。成年人多看色情作品容易变得意志消沉。更重要的是，色情文艺对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发育有着极为不利的影响，对未成年人产生错误的诱导，使其形成错误的印象和观念，并影响其继起的行为。（《中国性科学百科全书》，第50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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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明清“淫词小说”的“现代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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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我们谈论了“淫词小说”对世道人心的影响，结论是它对世道人心确实会有某种负面影响，但是对这种影响不能盲目夸大。接下来我们再来谈一下“淫词小说”的“现代价值”的问题，即这些数量丰富的明清“淫词小说”，对于现代人来说，是一堆垃圾、一堆毒草，还是可供开发利用的资料抑或一个宝库？对此，现代学者主要有这么三种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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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观点是视之为垃圾。这种观点以茅盾为代表，在《中国文学内的性欲描写》一文中，他认为中国的“淫词小说”自开始就走进了恶魔道，在文学上没有一点价值，而且要为社会上流行的不健康的性观念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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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中国小说内实写的性交，几乎无非性交方法。这些性交方法的描写，在文学上是没有一点价值的，他们本身就不是文学。不过在变态性欲的病理的研究上，却也有些用处。（见《中国古代小说中的性描写》，第1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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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能不说中国文学内的性欲描写是自始就走进了恶魔道，使中国没有正当的性欲描写的文学。我们要知道性欲描写的目的在表现病的性欲——这是一种社会的心理的病，是值得研究的。要表现病的性欲，并不必多描写性交，尤不该描写“房术”。不幸中国的小说家却错认描写“房术”是性欲描写的唯一方法，又加以自古以来方士们采补术的妖言弥漫于社会，结果遂产生了现有的性欲小说。无论如何抬出劝善的招牌，给以描写世情的解释，叫人家不当他们是淫书，然而这些粗鲁的露骨的性交描写是只能引人到不正当的性的观念上，决不能启发一毫文学意味的。在这一点上，我们觉得中国社会内流行的不健全的性观念，实在应该是那些性欲小说负责的。（同上，第3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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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种观点是不作明确的褒贬，但并不认为它们是一堆垃圾，而是努力去发现其中存在的可取之处。如高罗佩在《中国古代房内考》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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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高雅艺术家和文学家完全无视这种风花雪月的生活的阴暗面，一心投入对风雅生活的狂热崇拜。但不能否认，恰恰正是通过他们的努力，明代的风雅文化才在江南达到登峰造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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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尽管通过这些孜孜不倦的努力，使人们对风雅生活的崇拜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但有些学者、艺术家已越来越厌倦写雕琢堆砌的诗歌，与逢场作戏的妓女调笑显得乏味透顶，美酒佳肴也完全倒了胃口。况且，从北方断断续续传来的消息也透露出明朝气数将尽，使他们意识到这些世俗享乐全都好景不长。有些人因感于这种末世的气氛而遁迹山林，潜心佛理和道术；而另一些人则相反，他们狂热寻求新的刺激，更加放荡不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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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一伙人热衷于肮脏下流的东西，他们用街头巷尾粗俗下流的俚语写淫秽透顶的小说，并用艳词丽句的色情诗句点缀他们粗俗的文字。他们着力描写令人反感的性交细节，以致大段大段尽是淫猥描写。除去书中的诗写得很有水平，尚可宽慰的是，这些小说从不求助于性虐待和其他心理变态的过分渲染：尽管这些作者早已厌倦了这些肉欲的享乐，但他们却从未打算用鞭笞或其他施虐或受虐的行为来刺激肉欲。（高罗佩：《中国古代房内考》，第410～4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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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淑敏在“美好的性，是阳光下的火炬”一文中也认为，对明清的“淫词小说”，很有分析提炼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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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色，性也。我们是食的大国，我们有非常发达的烹调术语。它从古至今，源远流长地传递下来了，并有远播世界的可能。在我们悠久的古文化里，也有关于性的文字，但夹杂着对女性的歧视和单纯技术观点，很有分析提炼的必要。可惜近代以来，玉石俱焚，基本中断了。一般人无法得见。（见《读懂“性”福》，第11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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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种观点是认为明清“淫词小说”对现代人而言具有多方面的价值，一是可以藉此了解明清社会的性风俗、性心理，二是可以证明中国的艳情小说在世界艳情小说史上有突出的地位，三是可以提供明清社会生活的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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