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Ⅲ.子嗣——一个堂皇正大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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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已经谈到舜不告父母而娶帝尧二女的故事,但只讨论了孟子为舜此举所找的第一条理由。孟子还举出第二条理由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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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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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讲礼教的宋儒看来,谁要想实行恋爱婚姻自主,“而欲不告而娶,则天下之罪人也”,何等严重?然而即便如此,尧舜二圣此举仍属有理,按朱熹在《四书章句集注》中的说法:“舜告焉则不得娶,而终于无后矣。告者礼也,不告者权也。……盖权而得中,则不离于正矣。”为了子嗣,为了不至无后,“礼”可以从权变通;一涉及子嗣问题,似乎道学家也变得好商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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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是“祖述尧舜,宪章文武”的,在他们的“道统”序列——“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孟子”——中排列第三的大圣人禹,也有着为了子嗣而越礼的传说。相传他三十犹未娶,后来在途中遇见涂山氏之女,“通之于台桑”,结成夫妇(见《吴越春秋·越王无余外传》)。这想来根本没有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亲迎之礼,以至于被认为是“淫湎”之人。但屈原在《天问》中咏及此事时,说“闵妃匹合,厥身是继”,还是为了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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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嗣是一个极其堂皇正大的理由。它可以成为帝王多妻的理论依据(《白虎通·嫁娶》:“天子诸侯一娶九女者何?重国广继嗣也。”),也经常成为平民纳妾的口实。正妻若未能为夫家生下子嗣(当然必须是男孩),她几乎就没有任何理由反对丈夫纳妾;若无子而还反对丈夫纳妾,那就是“悍妒”。古代中国的男人,从帝王到平民,几乎无不汲汲以子嗣为念。哪怕已经看破红尘,敝屣世事,要出家修道了,临行之前,也要先将子嗣问题解决好,才能放心前去;不少旧小说中都有这种情节。而在那些书生与仙女的恋爱故事中,即使缘分已尽,仙凡路隔,女方也常会为书生送来麟儿或一双儿女,作为那一段缘分的结局。这些小说情节当然是社会上普遍流行的观念与心理的反映。重子嗣的观念在中国的文史古籍中是如此随处可见,似乎已经无需专门举例。不过在这里我还是乐意挑选一个比较有趣的真实事例以见一斑——即使是大名鼎鼎、高风亮节的著名学者顾炎武,在子嗣问题上也未能免俗。下面是顾炎武本人对此事的自述,见《亭林文集》卷六“规友人纳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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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武年五十九,未有继嗣,在太原遇傅青主,浼之诊脉,云尚可得子,劝令置妾,遂于静乐买之。不一二年而众疾交侵,始思董子之言【25】,而瞿然自悔。立侄议定,即出而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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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未有子嗣,顾炎武听信名医傅山之言,以五十九岁的高龄纳妾求子,结果过多的性生活使他的健康状况在一二年间迅速下降,幸好他悬崖勒马,将妾嫁人,了结了这段求子闹剧。不应忘记,需要顾炎武献身的事很多,有奔走南北的反清复明大业,有呕心沥血的学术研究著述,然而即便如此,子嗣问题在他心目中仍是念兹在兹的大事;纳妾求子失败后,最终仍要议定立侄为嗣,才算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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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嗣问题何以如此备受重视?最根本的一点在于:这绝非现代人所容易想到的诸如个人财产继承之类的原因(这类原因在古代中国人心中不居很高层次),而是对于家族的神圣义务——每个男子都有义务使本族瓜瓞绵绵,枝繁叶茂;若是“一脉单传”,那义务更重,万一无后,祖宗之鬼就要不得“血食”,无人祭祀了。所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其罪之大,在于对不起祖宗,在于未尽到家族的神圣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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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中国人极重视祭祖,以致在有些西方研究者看来简直类似于一种宗教。崇拜祖先,与重子嗣,尚多子,本是同一基本观念的两面。沿时间轴向两端看去,祖先所重视的后嗣,又成为后代所崇拜的祖先。重视子嗣与崇拜祖先,又与中国古代的生殖崇拜密切相通。关于后者,已有很好的论著问世【26】,本书中将不再多作讨论。此外,中国古代大量男女互化、“转女为男”之类的记载以及堕胎药与避孕药问题、男女宫刑问题等,也都与中国人注重子嗣这一背景密不可分【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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Ⅳ.房中术:多重功能的秘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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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中国古代的房中术,我曾在先前提到过的两册小书中有过简要论述,此后有不少书籍谈到了更多的细节。尽管对房中术的渊源、流传、演变及其影响作一个全面的系统考述是我正打算进行的一项工作,但它不是本书的任务。在这一节中,我将只着重讨论与本书主题直接有关(特别是与本章前三节直接有关)的一些基本概念和情况,并且尽量不作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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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房中术要旨:基本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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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房中术百计追求的直接效果,可一言以蔽之:男子在性交过程中使自己保持不射精,却使女方达到性高潮。历史上最重要的房中术理论家之一孙思邈,对此有极为直截了当的论著,见《千金要方》卷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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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房中术者,其道甚近,而入莫能行其法。一夜御十女,闭固而已,此房中之术毕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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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稍有夸张的说法,不过如撇开“夜御十女”的伦理道德问题之类(古人并不认为这有伦理道德问题),孙氏之语确实直奔主题。“闭固”即保持不射精,从客观效果而言,如能做到在性交时不射精,也即所谓“握固不泄”,就能保持连续与多个女子性交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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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交不泄何以值得汲汲追求呢?主要有三项理论观念以支持之。其一即源出“阴阳天人感应”之说,认为多多性交是一件体天之道而利生利人的美事,典型的论述见《医心方》卷二十八所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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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相成,犹天地相生也。天地得交会之道,故无终竟之限;人失交接之道,故有夭折之渐。能避渐伤之事,而得阴阳之术,则不死之道也。……宜知交接之法,法之要者,在于多御少女而莫数泻精,使人身轻,百病消除也。(引彭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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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天地交会与男女交合类比,再引出多交利于健康之说,这种类比、联想之法,为先民所常用,而且在先民眼中看来也很雄辩。不过其说倒也能够与现代科学的某些结论吻合【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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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是更为著名的所谓“采阴补阳”之说。相信男性能够从女性性高潮时的分泌液(“女精”、“阴精”)中获得去病延年的补益;更有进之者,相信女性的唾液、乳液等也有“补益”之效;也有较为抽象之说,相信在性交时女性的“阴气”可以补益男子。这方面的典型论述,可以特别选择时间跨度长达1800年以上的两则材料,以见这一观念之源远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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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彼合气,而微动其形。能动其形,以致五声,乃入其精——虚者可使充盈,壮者可使久荣,老者可使长生。……玉闭坚精,必使玉泉毋倾,则百疾弗婴,故能长生。(马王堆汉墓出土简书《十问》【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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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媾合,会女情姹媚,面赤声颤,其关始开,气乃泄,津乃溢。男子……受气吸津,以益元阳,养精神,此三峰大药也。(明邓希贤《紫金光耀大仙修真演义》【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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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气”即指男女交媾;“乃入其精”指吸取“女精”;“玉闭坚精”指男子保持不射精;“三峰”指女子舌下、双乳及女阴,称为上、中、下三峰。这一学说在现代性学理论中很难得到直接证实,而在伦理道德方面显然大有问题——在男性中心的古代社会中,女性经常只被视为一种工具,“采阴补阳”之说发展到后期,更将女性比做男子修炼“内丹”的“炉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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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三是也很著名的“还精补脑”之说。这种学说相信,性交时当男子即将射精的一瞬间,用手指压迫输精管,就能使精液反走上行直达人脑。男性精液在房中术理论中被视为极其珍贵的生命之液。任何一次射精都是男子“精气”的可观损失,以至于只有为了让女方受孕才值得为之射精。因此“还精补脑”还被古代房中术家视为不可轻易传入的秘技。典型的论述可见《医心方》卷二十八引《仙经》(一本已经佚失的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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