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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宋儒大倡礼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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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学在宋代的兴起有非常复杂的背景,宋儒鼓吹的理论也有多方面内容,但其中特别引人注目的要点之一就是对礼教的大力提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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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程颢、程颐兄弟,长期讲学于洛阳,形成所谓“洛学”。宋儒之讲求礼教,其最著者即始于二程。有人问程颐:有寡妇贫困无依,可否再嫁?程颐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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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后世怕寒饿死,故有是说。然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二程遗书》卷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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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两语从此成为名言。此说选择了饿死与再嫁两个极端情况来强调妇人从一而终的礼教,这与孟子当年“取食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啻食重”的教诲截然相反;然而宋儒却无不自命为孔孟之徒,二程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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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出“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来强调礼教,并非孤立之说,它是所谓“理、欲之辨”的一个组成部分。二程反复阐述“理、欲之辨”,力倡禁欲主义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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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矣欲之害人也!人为不善,欲诱之也;诱之而不知,则至于灭天理而不知反。故目则欲色,耳则欲声,鼻则欲香,口则欲味,体则欲安,此皆有以使之也。然则何以窒其欲?曰思而已矣。(《二程粹言》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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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私欲,故危殆;道心,天理,故精微。灭私欲,则天理明矣。(《二程遗书》卷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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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禁欲,乃可使“天理”得到发扬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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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熹继承二程学说而又有发展,形成所谓“程朱理学”,在当时被称为“道学”。对于礼教的强调,也在朱熹那里达到新的高度。他大讲“正心诚意”之类的内心自省,更断然将“理、欲之辨”推向极端,力言天理与人欲完全对立,绝不能并存,《朱子语类》卷十三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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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一心,天理存则人欲亡,人欲胜则天理灭,未有天理人欲夹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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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尽人欲,复尽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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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极端禁欲主义的主张,连朱熹本人也未能实践(参见本书第五章所述朱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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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熹又通过为儒家经典作注的形式阐述其主张,这方面的代表作有《四书章句集注》、《诗集传》等。他在这些作品中经常透过自己的道学眼镜歪曲原作本义,或者借题发挥。比如对于“子见南子”一事,他骨子里是不赞成的,但孔子既曾见之,他不便“非圣”,只好说“圣人道大德全,无可不可”(《论语集注》卷三)——若换了别人去见,就不行了。最突出的例子是他在《诗集传》中对大量《诗经》篇章的贬斥。《国风》中被他直接指斥为“淫奔之辞”者至少有二十二篇【6】;《卫风·氓》和《郑风·遵大路》本为弃妇之辞,他也不肯放过,硬指为“淫妇为人所弃”——仿佛天底下没有负心男子,只有该当被弃的“淫妇”。对于《郑风》,朱熹尤为痛恨,他在《诗集传》卷四中发了一大段议论,堪为宋儒道学之论的典型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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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卫之乐,皆为淫声。然以诗考之,卫诗三十有九,而淫奔之诗才四之一;郑诗二十有一,而淫奔之诗已不翅七之五。卫犹为男悦女之词,而郑皆为女惑男之语。卫人犹多刺讥惩创之意,而郑人几于荡然无复羞愧悔悟之萌。是则郑声之淫,有甚于卫矣。故夫子论为邦,独以郑声为戒而不及卫,盖举重而言,固自有次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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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道学言论之荒谬,只要指出一点就不难想见其余——朱熹自己是相信“孔子删《诗》”之说的(见《诗集传》序),那么《郑风》中如此可恶的大量“淫奔之辞”,“道大德全”的圣人孔子为何不将它们删去,还要传之后世去害人?何况孔子还说过“《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岂不是圣人也为淫张目?这个例子也再次证明:宋、明道学家们虽自命为孔孟之徒,自许所言皆孔孟之道,其实离开当初孔孟的学说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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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儒倡导礼教,并不满足于仅在理论上阐发,在生活上也有一定程度的实践。鄙弃文艺,不近娼女,成为人们勾画道学家面貌时的突出之点。据说程颐一日遇见秦观,问“天若有情,天也为人烦恼”是否秦观词中之句,秦以为程颐欣赏此句,“拱手逊谢”,谁知却得到程颐的训斥:“上穹尊严,安得易而侮之!”(见《瓮牖闲评》)陆九渊见谢伋狎娼,就责问“士君子朝夕与贱娼居,独不愧名教乎”,后来遭到谢的调侃,只好默然(《宋艳》卷五引《豪谱》)。有一个关于二程与妓女的故事,特别有名,可见《宋艳》卷一引《人谱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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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程先生一日同赴士夫家会饮。座中有二红裙侑觞,伊川见妓,即拂衣起去。明道同他客尽欢而罢。次早,明道至伊川斋头,语及昨事,伊川犹有怒色。明道笑曰:某当时在彼与饮,座中有妓,心中原无妓;吾弟今日处斋头,斋中本无妓,心中却还有妓。伊川不觉愧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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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大程心中无妓”成为文人常用的典故。对这类故事的真实性不必过于拘泥,它们即使出于虚构或讹传,至少也反映了道学家在世人心目中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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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儒所倡男女大防之礼教,要求人人都作道德自律,尽量过禁欲主义的生活,其中对妇女则更加上从一而终、“节”、“烈”等苛求。关于宋儒力倡礼教所产生的社会效果,清初方苞有一段论述,见《方苞集》卷四“岩镇曹氏女妇贞烈传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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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考正史及天下郡县志,妇人守节死义者,秦、周前可指计,自汉及唐,亦寥寥焉。北宋以降,则悉数之不可更仆矣。盖夫妇之义,至程子然后大明。……而“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之言,则村农市儿皆耳熟焉。自是以后,为男子者,率以妇人之失节为羞而憎且贱之,此妇人之所以自矜奋与!呜呼!自秦皇帝设禁令,历代守之而所化尚希;程子一言,乃震动乎宇宙,而有关于百世以下之人纪若此。此孔、孟、程、朱立言之功,所以与天地参,而直承乎尧、舜、汤、文之统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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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夸张而令人厌恶的礼教颂歌,对妇女则冷酷无情,论“道统”则迂腐可笑,但也确实反映了宋儒大倡礼教的“功效”——而这正是一个难解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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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疑问与思考:礼教与政治集权之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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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已经谈到,儒家礼教,源出先秦。但我们又已经看到,春秋战国之时,各国贵族在行动上如此放荡,可以说他们心目中根本不会有什么“男女大防”;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中,礼教又何以能够产生?这个疑问,可以由顾颉刚遗作中的一项研究结果帮助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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