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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回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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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程成仁自己的回忆中,“1964年是我这一辈子很重要的一个转折点”。之所以如此说,不是因为其他村民常说的“四清”运动(清工分、清账目、清仓库和清财物),而是因为这一年他被再次派到程村担任党支部书记。他说:“否则,我就会继续在鹅场工作,鹅场撤销了,也只会把我安排到其他岗位上,总之是继续吃国家粮,不会再做农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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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年,程立方被狗咬,不久因狂犬病发作而死,梁大队长也长期生病。于是,渡桥公社让程成仁回程村大队主持工作,让“四清”运动中崭露头角的程守义担任副支书,另有一位叫程成功的村民担任治保主任。同时,还有一支由广州某大学的两位老师和梧县一位干部组成的“四清”工作队驻扎在程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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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程成仁看来,程守义是“四清”工作队一手扶起来的年轻人,群众基础没有他牢靠。程成仁曾多次让程成功从旁递话,让程守义做工作要扎实点。程守义则认为,程成仁水平不够。另外,一些群众认为程成仁与“四不清干部”[3]有或多或少的联系。而程成仁则认为,这可能是程守义在背后捣他的鬼。程成仁在晚年回忆此番与程守义的合作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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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他(程守义)年轻气盛,很“马列”[4]的,程村抓了不少“四不清干部”……有一次就在我们江北生产队开群众会,(程)守宽就说,“陈林这样人,当初不就是程成仁提拔的吗?”我就觉得是他支持(程)守宽捣鬼的。我说:“那人家(程)立国也是我提拔的啦,人家怎么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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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真是程守义支持程守宽那么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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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承认。那个时候他不承认,现在还是不承认。他说“没有”,(程)守宽也说“没有”。但(程)守宽思想上是跟他站一队的,这个是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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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说的陈林,即是原江北生产队队长,在“四清”运动中被查实伙同该生产队保管员多吃多占粮食过千斤。此外,更让社员气愤的是,他将本来应该发给群众的油票,“卡”了一部分在自己手中,他自己用不完又怕被人发现,竟然将它们烧掉。程守宽、程守智后来在回忆中感叹道:“自己多吃多占,终归还能理解啦,肚子饿嘛。他用不完的,宁愿烧掉也不给我们,就太过分啦。”陈林被解除职务,并被勒令退赔生产队的粮食,但并未如程守宽、程守智等社员所想的那样被开除党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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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在陈林被查之后,程成仁重回程村大队当支书。他给程村大队带来的新政策是:“问题在干部、根子在敌人,要重点防范和打击‘地富反坏右’破坏社会主义”。程成仁自己当然没有权力制定政策,而且同时执行新政策的还有“四清”工作队,不少社员却将这种变化,看作是程成仁回程村大队当支书的结果。例如,程守智就认为:“他回来当支书了,就救了陈林。他(陈林)是他提拔上去的啦。你看他对别人,就很‘左’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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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程成仁在“四清”中的“左”,不少村民都提到过“吹黑灯”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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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黑灯”是一种打人的办法。最早发明“吹黑灯”的人,据说是渡桥公社的干部,3~5个干部在与“地富反坏右”谈话时,其中有人吹灭煤油灯,然后殴打谈话对象,事后被打者也不知具体被谁所打。用程村人的话来说,如果知道是谁打的,往后还可以防着点,“吹黑灯”就是让人“防不胜防”。最早把“吹黑灯”用到程村的“四清”工作中,据很多村民说,应该是程成仁,因为他在公社工作过,知道这一套办法。但程成仁并不承认这一点,在跟我聊到此事时,他说是当时的治保主任程成功想出来的办法。不管如何,程村人对“吹黑灯”有一种恐惧感,我在江北自然村曾访谈过几个挨过打的村民,都说怕挨打。其中一位说道:“能不害怕吗?被打了几次,后来见着干部就有点怕,躲得远远的。平时做事小心又小心,免得被抓到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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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天村民的回忆中,程守义可能是唯一没有参加“吹黑灯”的大队干部,而程成功则确实经常参加。但每说到程成功,以及程成仁否认曾“吹黑灯”打人时,村民都认为,主要原因是程成仁“左”,他是支书,程成功最多只能算他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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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成功有两个哥哥,但当年他们关系并不好。据他大侄儿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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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这个阿叔看不起我们家的,觉得我老窦(爸)太老实,没用。对我阿伯也不好。他一表人才,又是党员,当治保主任,你想想多威(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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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窦和阿伯开始对他还是很好的啦,大人不记小人过啦。都是兄弟,总得操心他的事情啊。给他说亲,很多人愿意做媒,很多人愿意嫁给他。他就是不要,挑来挑去,最后就耽误了。条件好的够(得)不到,条件差的他看不上。他以为当官能威(风)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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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四清”起,程成功就成了程成仁的“好搭档”“好助手”(程成仁语)。在普通社员看来,尤其在被“吹黑灯”的人眼里,他却是程成仁的“跟屁虫”“好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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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陈林多吃多占的事情,程成仁用人确实不敢再照顾与之私交太好的人。例如,程立国原本在江北生产队是记工员,后来该生产队分为三个小生产队,他仍是其中一个生产队的记工员。对此,程立国还曾经对程成仁发过牢骚。但程成仁表示,正在风头上,他也没办法。与此同理,他在南塘、北塘生产队的两个结拜兄弟,因不善于做记工员,于1962年生产队规模调整后,被其所在生产队社员投票、由他人所替代,而程成仁也未发表意见。对此,程成仁回忆说,“当时在(公社)鹅场,(程村)大队的事,我插不上话……年轻的时候,关系是可以,后来也淡了,时代不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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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1965年,程成仁确实又照顾了程立国一次。该年征兵时,程立国的长子程成恒体检合格。但由于程村大队体检合格的青年多达20余人,而武装部给的指标只有5人,在从中作选择时,政治出身成为首要条件。可除去10来个“中农”子弟之后,仍存在竞争。此时,程村大队党支部的意见变得十分重要。程成仁为程成恒争取到了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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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四清”运动的内容发生了重要变化,由“清工分、清账目、清仓库和清财物”变为“清思想、清政治、清组织和清经济”。按照程成仁的理解,重点应该是“清思想、清政治”,因为“清经济没什么可清的了。原来的‘四不清干部’,该清的都已经清过了,后面不会再有什么人有经济问题的”。“四清”工作队仍驻扎在程村大队,但除了隔三岔五地组织开会搞政治学习,以及时不时把原来已经批斗过的“地富反坏右”分子再批斗一番之外,没再另外抓人。在我调研过程中,只有少数人还记得,有一次“差点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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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事件起因于第一生产队的一片山林(含旱地)。1949年前,这片山林属于程姓宗族某房的“太公山”,其成员包括江北自然村一部分村民(这部分村民后来属于第一生产队,但第一生产队还包括原来其他房的宗亲)。不过,这片“太公山”并未埋葬过祖先。在“大跃进”时期,江北生产队(后为第一、二、三生产队)社员在山林中开垦了2亩多旱地种红薯。1965年,身在第三生产队的程成仁认为,该山林位于第十生产队(属南塘自然村)的山林中,是一块“飞地”,不便管理。于是,程成仁提议将该山林划给第十生产队。这个决定引起了第一生产队社员的不满,身在该队的程守宽在江北自然村祠堂(时为第一、二、三生产队办公室和仓库)门口,当面大骂程成仁“神经病”。程守宽质问程成仁(回忆语),“为什么要把一队的山、地划给十队?你自己又不是一队的,凭什么划?凭什么不经过一队社员同意就划?”两人发生激烈争执之后,程成仁认定:程守宽就是个“坏分子”,思想上、政治上有问题,要抓起来。并且,程成仁翻出“旧账”,说程守宽一年前在陈林“四不清”的问题上,就“说过组织的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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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程村大队支部会议上,程成仁将程守宽作为“坏分子”批斗的提议,遭到了程守义反对,最终不了了之。对此,程守义回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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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他(程成仁)说要处理(程)守宽。我就说,(程)守宽这个人我还是知道的,脾气是差一点。不过,就算是顶撞干部,主要也就因为脾气差一点,政治上还是可靠的,不会是坏分子。再说,本来现在的政策也是提倡“三级所有、队为基础”嘛。他为他们生产队争,又不是为他个人的事争,而且也还是有依据的,不是乱来的啦。当然,大队应该也有这个权力,小小调整一下(山林权属),我不反对,毕竟还是“三级所有”嘛,大队也算一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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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件事情,在我调研过程中,程守宽曾评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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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程成仁)是不该从公社(鹅场)回来的。原来威信很高的啊,就算得罪人也是小事,过了就过了,大家都不计较了。“四清”就真的开始得罪人了,这个时候就不是小事了,都是真刀真枪地批斗啊。有些人气量大点,后来就不计较了,但有的人气量小点,就计较了……你要说(他)人很坏,也说不上,就是太老实、太“左”,上面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你说这个“四清”啦,他不去批斗那些“四不清”的干部,却来拿我们这些普通社员出气,有什么意思?不会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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