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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 你凭什么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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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每一讲都跟政治学领域的某种专门知识有关。这一讲要介绍的是“如何获取知识的知识”，即政治学的研究方法问题。我们先从一个问题切入：你凭什么相信？大家每天听到看到各种不同的观点。比如，在课堂上听到很多老师的不同观点，在媒体上知道很多知识分子与公众人物的不同观点，在很多专著上了解思想家与学者的不同观点。然而，其中很多观点是互相冲突的。那么，你更相信哪些观点？你又凭什么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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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涉及社会科学方法，这也是本讲的主题。这里有另一个小岛的故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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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8、19世纪，有一个离大陆数百公里的小岛上经常发生疫情。这个岛上居住着一个土著部落，每到冬天时，很多人就会生病，少数人病情严重、甚至会病死。到了春天，这种疫情又会慢慢消失。这样，疫情每年终而复始，岛民们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岛上每年都在特定时候出现疫情呢？后来，有人发现，每当冬季到来的时候，经常有一些来自大陆的在海上迷路的船只在他们的码头停留——可以想象，当年的导航系统和动力系统都不像今天这样好。这些迷路的船只通常还会上岛交换一些生活和航海必需品，比如淡水、食物和燃料等等。后来，就有人猜测，是不是大陆船员通过这种方式把疾病传给他们，从而导致了岛上的疫情？当时，医学不如现在发达，岛上居民还不知道细菌或病毒这些概念，他们只是猜测大陆船员身上可能有某种不洁净的东西，正是船员们引起了岛上的疫情。这种说法流传开以后，小岛的居民们开始对那些迷失航向的船只感到恐惧，开始排斥来自大陆的船员。这也造成了小岛居民与大陆船员之间的紧张关系。尽管如此，疫情到了每年冬天还是照样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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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到了20世纪有生物学家去研究：为什么这个岛上到了每年特定时间就会出现疫情？经过系统的调查研究后，他们发现，每当冬季到来，岛上的风向就变了。其他季节，小岛上的风是从更远的大洋深处刮来的；而到了冬季，风是从临近的大陆刮来的，风力还比较大。从大陆方向刮来的大风导致了两个结果：一是大陆上的空气携带的病菌随风到了小岛上，加上小岛土著居民缺乏对大陆病菌的抵抗力——正如贾雷德·戴蒙德在《钢铁、病菌与枪炮》中所讨论的，从而引发了小岛疫情；二是风向的改变使得那些在海上迷失航向的船只更有可能顺风漂流到小岛上。20世纪生物学家们的研究表明，并不是大陆船员把病菌带到了岛上，而是大风把大陆病菌带到了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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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尽管是一个医学和疾病研究的案例，但完全可以用社会科学语言来分析。这个案例涉及三个变量关系：一是小岛的疫情（epidemic，简称E），二是迷失航向后在小岛停留的大陆船只（boats，简称B），三是季节变化导致的风向改变（wind，简称W）。最初岛上居民认为，停留在小岛的大陆船只（B）以及船员身上携带的病菌导致了小岛的疫情（E），B是因，E是果。而20世纪的研究表明，E和B的出现，有一个共同的原因——风向改变W。风向改变（W）同时导致两个结果：一方面风把大陆细菌携带到了岛上；另一方面是迷失航向的船只更容易漂流到这个小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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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小岛居民发现了疫情（E）和大陆船只（B）之间的相关性，这种相关性被误以为是因果关系。但实际上，相关性并不等于因果关系。后来的研究证明，这两个因素只是恰好同时出现而已，它们背后有一个共同的原因，就是风向改变。这样，这项研究才找到了真正的因果关系，参见图14.1。从这个案例看出，在科学研究中，相关性与因果关系不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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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4.1 小岛疫情的相关性与因果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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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 新闻报道中的事实与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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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每天都要看新闻节目。新闻报道通常由两部分构成：一是事实，二是观点。新闻报道通常以事实为主，但记者或主持人最后往往还会陈述自己的观点。既然新闻需要报道事实，那么到底什么是事实呢？在每天的生活中，你观察到事实了吗？你到底是在观察事实，还是在想象事实？比如，如果给人装上鹰的眼睛与视觉系统，让人站在摩天大楼的楼顶，若天气和空气质量尚好，一个人应该能看清几公里以外的东西，而且整个世界的颜色不再是人平时看到的样子。这个小例子告诉我们：到底什么是事实，其实不那么容易回答。很多时候我们感知的并非事实本身，而是我们对事实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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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篇新闻报道来说，存在两个“事实”：一个是事实本身，另一个可以称之为陈述的事实。普通读者读到的新闻报道不过是记者陈述的事实。比如，某重大突发事件之后，相关机构召开新闻发布会，各路新闻记者到达现场。新闻发布会结束后，不同的记者发回去的新闻报道差异很大，不仅各人报道的重点不一致，而且一些重要信息上甚至存在互相矛盾之处。所以，很多时候，新闻报道的内容并不是那么可靠。如果新闻报道尚且如此，社会科学学者做研究时真的能基于事实吗？如同新闻报道一样，这个世界上被陈述出来的事实，往往并非事实本身，而是陈述者对于事实的想象。事实应该是唯一的，但对事实的陈述却是五花八门。这对从事经验研究的学者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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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新闻报道还会同时配发评论。新闻报道的常见模式是：一个重大新闻事件讲完后，各种各样的问题都冒出来了，很多记者或主持人在评论部分经常会说：“希望有关部门出来管一管。”比如，某地出现了一起食品安全事故，记者深入现场采访，写了一篇两千字的报道，最后两三百字往往是事件的评论。评论说，目前食品安全形势非常严峻，有关部门工作没有到位，应该加强食品安全立法与监管，严格食品企业的准入门槛，强化食品安全生产许可证的颁发流程，等等。总之，食品安全有问题，“希望有关部门出来管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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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4.2 新闻报道中的事实与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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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比较较真的人看完新闻报道后开始提问：“你提出的思路与政策建议真的能奏效吗？”甚至有人提出相反的观点：目前食品安全问题严重，恰恰是食品行业管制过度与市场自由度不足导致的。政府只要做少量必要的监管并严格执行已有法律，放松食品行业的管制并鼓励食品企业自由竞争，食品安全问题就能得到改善。这里，大家听到了两种不同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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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同样的新闻，假如有人表述了相反的观点。那么，一名记者会有信心说自己的观点更合理吗？实际上，当记者报道一个新闻并陈述一个观点时，背后还有一个东西他没有明确地说出来。那就是导致问题的原因是什么？这个重大新闻事件背后的因果关系是什么？上述事例中，要问为什么食品安全问题如此严重？这一问题背后的因果关系是什么？只有基于对新闻背后因果关系的分析，新闻评论中的观点才会更有说服力，参见图14.2。而这又跟社会科学方法论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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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 社会科学研究的常见谬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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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社会学家艾尔·巴比在《社会研究方法》中认为，社会科学研究会产生几种常见的谬误，特别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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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确切的观察。……譬如，你们第一次见到方法论老师时，他穿的鞋是什么颜色？如果你们靠猜测，就表示我们的日常观察都很随意而且漫不经心。这就是为什么大多数的日常观察不同于实际情形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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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度概化。当我们探讨周围事物的模式时，通常会把一些类似的事件当做某种普遍模式的证据。也就是说，我们在有限观察的基础上，作了过度的概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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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性观察。……一旦你们认为存在某种特别形态，且获得了对该形态的一般性理解，就很可能只注意符合这种形态的事物或现象，而忽视其他不符合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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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逻辑推理。……统计学家所说的赌徒谬误是日常生活中常见的又一个不合逻辑的例子。风水轮流转，一晚上手气不好的赌徒，总认为再过几把之后幸运就会降临。很多赌徒舍不得离开赌桌的原因就在于此。[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