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3306006e+09
1703306006 比较的幽灵:民族主义、东南亚与世界 [:1703304884]
1703306007 比较的幽灵:民族主义、东南亚与世界 9 菲律宾的地方巨头民主制
1703306008
1703306009 1987年3月9日,科拉松·阿基诺总统撒了一个极富启示的公开谎言。在对菲律宾华人联合商会所发表的气势恢宏的演说中,她把自己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说成是“回归故里”,因为她的曾祖父是个从中国东南的福建省过来的贫苦移民。[443]念及菲律宾近乎破产的经济和280亿美元的外债,[444]无疑地,她急切需要在马尼拉商业阶层的这个强势群体中鼓动起团结感、信任感,因而夸大其词也情有可原。然而真相是,总统原名科拉松·许寰哥(Corazón Cojuangco),是菲律宾寡头政治集团内最有钱有势的统治家族之一的成员。她的祖父,就是那位身无分文的移民的推定儿子,是唐·梅莱西奥·许寰哥(Don Melecio Cojuangco),1871年出生于中吕宋的马洛洛斯。他毕业于多明我会的拉特兰圣胡安学校(Colegio de San Juan de Letran)和师范学校(Escuela Normal),还是打拉省一个功成名就的农民(agricultor,亦即hacendado,农场主);在1907年他36岁时,被选入菲律宾议会(Philippine Assembly),那是美帝国主义者当年建立的准立法机关。[445]他的一个儿子(科拉松的叔父)于1941年当上了打拉省长,另一个(她的父亲,唐·何塞)是该省最负盛名的众议员。1967年,他的一个孙子(她的堂兄),爱德华多·“丹丁”·许寰哥(Eduardo“Danding”),在马科斯支持下成为打拉省长,此后一直算得上马科斯最声名狼藉的密友之一。另一个孙子(她的弟弟),何塞·“佩平”·许寰哥(José“Peping”),那时就是打拉省的众议员之一,今天又成了众议员——是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半打政客之一。她嫁给小贝尼尼奥·阿基诺(Benigno Aquino, Jr.),后者在不同时期担任过打拉省长和参议员。这桩婚姻把她和中吕宋的另一个核心统治家族连在一起。老贝尼尼奥·阿基诺在美国统治后期已经是参议员,因为与日占政权勾搭成奸而丑名长存。当前,她的一个大伯子阿加皮托·“巴茨”·阿基诺(Agapito“Butz”),是参议员;另一个大伯子保罗,是人民力量党(Lakas ng Bansa,她的选举联盟的三个主要“政党”之一)的党首;有个姻叔埃米尼奥·阿基诺(Herminio)是众议员,表兄埃米迪奥·“丁”·陈华哥(Emigdio“Ding”Tanjuatco)和小姑特雷西塔·阿基诺—奥雷塔(Teresita Aquino-Oreta)也是众议员。[446]一个舅舅,弗朗西斯科·“科芒”·苏穆隆(Francisco“Komong”Sumulong),是众议院多数党领袖。科拉松本人也不像她的竞选海报宣称的那样,在成为总统时仅仅是个家庭妇女。有十三年之久,她担任了许寰哥家族控股公司的财务主管,该公司掌控着一个巨大的金融、农业和城市房地产大帝国。[447]
1703306010
1703306011 不过,在阿基诺总统1987年3月9日的声言当中,有一个真实的内核,这个内核对理解现代菲律宾政治的独特性提供了有用的指南。她娘家姓的后缀“-co”,是这个国家寡头集团内为数可观的其他统治家族共用的:Cuenco(昆哥),Tanjuatco(陈华哥),Tiangco(田哥),Chioco(乔哥)等。它源于闽南话的“哥”,是对比自己年长的男子的尊称;它表明她的家族起于华人梅斯蒂索之中,这个混血群体在西班牙殖民政权下发家,在美国人统治下将他们的财富与政治权力合为一体。[448]正是这个群体的支配地位决定性地将菲律宾与西属美洲和东南亚其余地区分别开来:在西属美洲,梅斯蒂索混血儿往往当权,但不是华人梅斯蒂索;在东南亚其余地区,华人梅斯蒂索,甚至任何梅斯蒂索混血儿,都无缘染指政治权力,唯暹罗是个模棱两可的例外。这是如何发生的呢?
1703306012
1703306013 西班牙殖民主义,教会和混血精英
1703306014
1703306015 到1560年代西班牙人前来征服的时候,菲利普二世的帝国已臻极盛,这个以他的名字命名的群岛,是帝国最后的大猎物。伊比利亚人的精力专注于欧洲和美洲。真正到菲律宾游历过的寥寥几个西班牙人,发现当地没什么可以餍足他们的欲壑。快速致富的一个重要源泉,不在开矿,而在与中华帝国通商。马尼拉很快成为“大帆船贸易”(galleon trade)的转口港,靠这种贸易,墨西哥银元换来了中国的丝绸和瓷器,然后穿越太平洋最终运抵欧洲,把货物转卖掉,利润惊人。做这种生意并不需要太多才能或勤奋,一个人只需住在马尼拉,有对路的政治关系,同云集这个转口港的中国商人和匠人们建立联系即可。[449]
1703306016
1703306017 采矿的缺乏,以大农场为基础的商业化农业的缺乏——它要到很晚才有,不但意味着西班牙人集中在马尼拉地区,也意味着不存在任何持续的兴趣,去大规模利用作为劳动力的本土(或输入)人口。与此同时,西班牙人到来前的菲律宾有别于缅甸、暹罗、柬埔寨、越南或爪哇,缺少具备可观军力或官僚权力的任何国家,这个事实意味着,最初的征服及随后的巩固仅需小小的武力。小股的卫戍部队,分驻在各处,大体就够使了。[450]因此,在外省,西班牙在菲律宾的权力很大程度上靠了教会居间协调,这种程度是美洲各地(巴拉圭除外)都比不上的。
1703306018
1703306019 热心从事天主教改革运动的教士们运气不错,找到了大批还是“泛灵论者”的土人。佛教和印度教不曾延伸到这么远。虽然伊斯兰教从今天是印度尼西亚的那块土地昂然挺进,它却只在棉兰老岛及邻近的南部岛屿地区站稳脚跟。在那里它可能受到遏制,虽然从未被制服。[451]当此之际,一场声势浩大的改变信仰运动发动起来,致使当代菲律宾有90%的人是基督教徒。[452](只是在二十世纪的韩国,亚洲的基督教化才达到可相媲美的成功。)这场运动最值得注意的特点在于,它的施展不是通过西班牙语这个媒介,而是通过数十种地方语言,那真是难于上青天。一直到西班牙统治告终,顶多5%的当地人口能够比较熟练地使用殖民者的语言。西班牙语始终没有成为一种流布四方的通用语,就像它在美洲做到的那样;结果,群岛各地区的农民和渔民们不能彼此交流,只有他们的统治者才有一种在全群岛内共用的言语:1900年的时候必定如此,在较小程度上甚至今天依然如故。
1703306020
1703306021 教士统治权的另外两项特征对菲律宾社会结构的演化产生了持久后果。一方面,十六世纪的时候,菲利普二世把争吵不休的各修道会分配到不同岛屿上,到十八世纪后期,在卡洛斯三世的最后一任总督、开明的何塞·巴斯科·巴尔加斯(José Basco y Vargas,1777—1787)鼓励下,它们开创了商业化农业。正是它们建起了事实上最早的大农场。但是这些“联合企业”仍然是公共机构的财产,而不是家庭(统治家族)的财产。修士们可以随意跟当地妇女生孩子,却不能娶她们,或将财产传给后人。终有一天,得胜的美国人会霸占修士们的土地,就像十八世纪波旁家族剥夺耶稣会的土地一样;这些土地也会像成熟的芒果,落入阿基诺总统的直系先祖之流手里。[453]因而菲律宾从未有过一个实力强大的克里奥耳农场主阶级。
1703306022
1703306023 另一方面,至少在早期,天主教会真诚憧憬着让天朝基督教化。从一开始,它就热切着手改变西班牙人通常称之为“生理人”(Sangleys)的宗教信仰。[454]这在四海为家的父亲那里不太走运,在这些父亲跟当地母亲生的孩子那里却立竿见影。西班牙的殖民地法律帮了忙,它给这些孩子指定了一个明确的司法地位:梅斯蒂索人(mestizos,没过多久,这个词一般表示华人和当地妇女的后代,而不是西班牙人和“土人”的后代)。这些孩子经由他们的母亲被基督教化,在他们自己的行会(gremios)里组织起来,被迫通过穿戴与众不同的服饰和头饰来防止政治易装癖,他们以及他们往后的婚生后裔,逐渐形成殖民地社会的一个独特阶层。有些情况下,也许只有他们姓名上的后缀“-co”透露了遥远的天朝出身。
1703306024
1703306025 然而,要不是英帝国主义相助,他们兴许依旧是一个边缘的污名化群体。当马德里加入七年战争时,伦敦做出的回应之一,就是于1762年占领马尼拉,此后两年一直控制着它。当地的生理人,由于经常受伊比利亚人的勒索和蔑视之害,于是联合起来支持入侵者;后者在撤退的时候,却漠然地将这些卑微的盟友丢下,任凭他们从前的压迫者复仇心切的发落。后来大多数生理人被驱逐出菲律宾,法律禁止新的移民几达一个世纪。这种驱逐所造成的真空,梅斯蒂索人填补进去了,他们接管了许多当地贸易,开始学修士的样儿,进军小型的大庄园。[455]
1703306026
1703306027 但是就世界历史来看,他们比在美洲的拉地诺混血儿同类晚了几代。他们当中,还没有乡村豪强,没有律师,只有很少的教士或出口商人;特别是没有知识分子。教会一贯地反动,掌控着印刷业和现有教育机构,而后者是何其蹩脚的仿造品啊。因而1810—1840年间震动美洲的民族主义巨变,在菲律宾群岛直到1880年代才有了相当之物。
1703306028
1703306029 不过,十九世纪对梅斯蒂索人不薄。人们本来预料,丢掉美洲以后西班牙人会成群结队赶来。但是最后的大帆船是在1811年起航的。西班牙自身被无休止的冲突闹得不得安生。再说古巴要近得多,富得多。有新的人群到来,但要紧的新来者不是西班牙人,而是盎格鲁—撒克逊人(英国人和美国人),此外还有生理人,如今当然叫“中国人”了。1834年,马尼拉完全向国际贸易开放,没多久宿务城和其他小港口纷纷效尤;对中国移民的禁令废止了。中国人的纪律、俭朴和干劲,迅速将梅斯蒂索人逐出岛间贸易和城市小买卖。另一方面,1834年后经济的国际化又为梅斯蒂索混血儿(如今在400万总人口中已达25万之数)献上了农村的新机遇,跟英国人和美国人的商行合伙的机会。这些生意预见到菲律宾农业全面商业化的发展前景,为此提供了必要的资本和商业销路,使梅斯蒂索混血儿得以首次成为真正的农场主。
1703306030
1703306031 内格罗斯岛如今已是菲律宾的上乘“糖岛”,它的近代史最能说明盎格鲁—撒克逊人、梅斯蒂索人与华人之间的这种交互作用。当英国业界1857年在那里开办第一家糖厂时,这个岛屿几乎荒无人烟;到该世纪末,它的人口增长了约有十倍,有274家蒸汽动力的厂子在运转。[456]如果说是英国人供给资金、跨洋运输和市场,那么,是来自班乃和宿务的梅斯蒂索人(他们受到涌入港口城市宿务城和伊洛伊洛的华人的威胁),在经管着种植、加工甘蔗所需的农民劳动力的输送。转眼之间,这些边远地区的资本家已经学着西班牙人的榜样,以暴发户的宏大气派,摇身变成“封建的”农场主。所以在1987年夏,当土地改革的谣言风传马尼拉时,女众议员霍滕西娅·斯塔克(Hortensia Starke),西内格罗斯的糖料作物大种植园主之一,会这样对报纸讲道:“你的土地就好比你最漂亮的衣服,这件衣服会给你带来好运。要是有人拿走了它,他不过是想扰乱你,扒光你。”[457]
1703306032
1703306033 民族情绪的滋长
1703306034
1703306035 下一步将是接受教育。在这个殖民地,要获得一种严肃的教育不容易,因为教会猛烈反对马德里自由主义的侵袭,掌握了大多数当地学校。但是梅斯蒂索人日渐增长的财富,经济的国际化,还有汽船,它们结合起来,使不少年轻的梅斯蒂索男子有机会到欧洲学习。他们很快被叫作ilustrados(知识人),在1880年代造就了殖民地第一批真正的知识分子,开始对蒙昧的教权主义展开文化反攻,后来又讨伐西班牙的政治统治。[458]同等重要的是这一事实:他们上相同的学校,读相同的书,为相同的杂志写稿,娶彼此的姐妹和堂表姊妹为妻,于是他们开创了一种泛菲律宾(摩洛地区除外)的梅斯蒂索阶层的自觉联合,在这片土地上,他们的长辈业已形成分散的成团成簇的地方巨头。就在那个世纪末,正是这些人开始自称“菲律宾人”(Filipinos),这个称呼过去仅指称西班牙克里奥耳人。[459]
1703306036
1703306037 那时他们或许有财富有知识,但是没有政治权力。十九世纪晚期,西班牙在经济上软弱无力,政治上四分五裂,不能明智地应对成长中的梅斯蒂索人的种种要求。镇压是当时的通例,竟至于在1896年处死了才华横溢的梅斯蒂索博识者黎刹。他的两部遭禁的伟大小说,《不许犯我》和《起义者》,用西班牙语无情地讽刺了教士的反动、世俗的暴政,以及他本阶级的屡见不鲜的机会主义和贪得无厌。[460]
1703306038
1703306039 然而,并非不足为奇的是,势在必至的起义不是肇始于知识人。1892年,安德烈斯·博尼法西奥,出身马尼拉工匠的一个贫困潦倒的自学者,依循共济会的先例,组建了一个秘密革命社团,取了一个动听的他加禄语名字:Kataastaasang Kagalanggalang na Katipunan ng mga Anak ng Bayan(至高至尊民族儿女协会,简称“卡蒂普南”)。[461]“卡蒂普南”这个称号已经暗示了它的影响范围和局限。使用他加禄语,而不用只有少量精英才理解的西班牙语,这表明博尼法西奥有意吸引和动员殖民地土著大众。另一方面,那时候他加禄语仅中、南吕宋的民众会说,在棉兰老岛、米沙鄢群岛乃至讲伊洛卡诺语的西北吕宋,人们都不懂。[462]1896年8月,博尼法西奥在马尼拉发动了一场准备不足的暴动,旋即遭到镇压,但这场运动迅速蔓延到周边省份,在那里,领导权日益落入年轻的梅斯蒂索人掌握之中。[463]西班牙人专心于1895年2月古巴爆发的革命运动,未几即放弃了菲律宾的斗争。1899年,一个菲律宾共和国宣告成立,首脑是阿奎纳多“将军”,来自甲米地省的年轻元首(caudillo),他曾在1897年通过司法判决杀害了博尼法西奥。[464]
1703306040
1703306041 然而那是个脆弱的共和国,同玻利瓦尔夭折的“大哥伦比亚”有不少相似之处。它在穆斯林的西南部毫无立足之地;米沙鄢群岛有些地方似乎有可能走上独立之路;甚至在吕宋,形形色色的宗教幻想家,以及发扬博尼法西奥激进主义传统的农民民粹主义者,都要争夺梅斯蒂索人的领导权。[465]而且,梅斯蒂索将军们自身(包括费迪南德·马科斯和小贝尼尼奥·阿基诺各自的祖父)开始遵循他们美洲前辈的模式,自立为独立的元首。人们几乎可以说,要不是因为威廉·麦金莱,二十世纪初叶的菲律宾群岛可能已经分裂成三个弱小的、元首横行的国家,国内政局同十九世纪的委内瑞拉或厄瓜多尔一般无二。
1703306042
1703306043 但是麦金莱政府在威廉·赫斯特的怂恿下,1898年4月同西班牙开战,号称同情菲律宾(和古巴)革命者。一周之后,海军准将杜威在马尼拉湾消灭了西班牙舰队;到12月《巴黎条约》签订的时候,菲律宾被卖给了美国人。从那一刻起,“平定”代替了“同情”。到1901年,阿奎纳多投降了,其他多数地方巨头也步其后尘,尽管有些地区的农民抵抗持续到1910年。
1703306044
1703306045 美国的殖民与全国寡头集团
1703306046
1703306047 美国的殖民改变了一切。[466]首先,它通过经常极其野蛮地粉碎任何对抗,确保了群岛的政治统一。[467]即便是西班牙从未完全征服的穆斯林地区,也向马尼拉俯首臣服,由此可能丧失了它们主权独立的最后机会。第二,它大幅提升了梅斯蒂索人的经济地位。美国殖民政权决定没收到目前为止掌握在修道会手里的大量肥沃农地(约40万英亩),并把它们公开拍卖。梅斯蒂索人甚至早在西班牙人统治晚期就已是富裕的农场主,他们是有钱有兴趣利用这个机会的群体,结果以前的教会财产多数落到了他们手中。更重要的是,1909年后,通过佩恩—奥尔德里奇法案(Payne-Aldrich Act)的条款,菲律宾被纳入美国的关税壁垒之内,这样它的农产品就可以宽松、免税地出口到世界最大的国内市场,而且在那里,价格(尤其是糖的价格)往往大大高于世界标准。
1703306048
1703306049 然而,恰恰首先是美国的政治革新,造就了一种稳定、显著的“全国寡头集团”。关键的制度变革是逐步创立一种美国国会式的两院制立法机关,它(至少在下议院)建基于单一选区的、胜者全得的选举。[468]新的代议制度证明有效顺应了梅斯蒂索新富们的野心和社会地理学。他们的经济基础在庄园农业,而不在首都。他们的地方领地也被这个国家纷繁多样的语言保护起来。他们可能全说精英的、“全国性的”语言(西班牙语,后来是美国英语),但是也各自说着他加禄语、伊洛卡诺语、邦板牙语、宿务语、伊隆哥语和别的一打语言。如此一来,任何一个既定选区内的竞争,在电视出现前的年代里,就被有效地限制在一小撮势均力敌的当地巨头中间。但是国会不但由此给他们提供了接近国家层次的政治权力的保障通道,也让他们定期聚首都城。在那里,他们参与一种由美国人严厉地充当裁判的文明“竞技”,变得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彼此熟识。他们可能互相厌恶,但是他们出席同样的招待会,上同样的教堂,住在同样的住宅区,在同样的时尚街购物,和彼此的老婆偷情,安排彼此的子女通婚。他们正在首次形成一个自觉的统治阶级。[469]
1703306050
1703306051 美国殖民的时机对正在浮现的寡头集团及其统治方式也有深远的构成性影响。1900—1930年的美国,是伍德罗·威尔逊所哀叹的“国会的政府”的美国。这个宗主国没有强大的、集权的职业官僚;官职仍然极大程度上是政治恩赏的事情;腐败的城市机构、贪污的县政府大楼的乡村集团,仍然无处不在;而总统的权威,除开战时之外,仍然掣肘良多。所以,二十世纪东南亚的其他现代殖民政权都是通过庞大、专制、白人操纵的官僚机构在运转,美国在马尼拉的政府却与此不同,那时它确信梅斯蒂索人对母国的利己主义的忠诚,于是只建立了一个简之又简的行政机构,而且很快将其大部分职位移交给土著。1903年,菲律宾人仅仅占据了该行政机构里总共约5,500个职位的不足一半。到1921年推行“菲律宾化”政策的总督—将军(民主党人)弗朗西斯·哈里森(Francis Harrison)任期届满时,这个比例升至(总共14,000个岗位的)90%;到1930年代中期的时候,美国人只占据了1%的文官职位,大多数是在教育领域。[470](美国的权力依靠军事优势和关税。)和美国的情况一样,公务员通常将他们的就职归功于议员恩主,而且一直到美国统治时期终了,国家的文官机构始终虚弱而分裂。
1703306052
1703306053 新的寡头们很快领会到,国会体制如何能够有助于扩充他们的权力。早在哈里森时代,美国人就默许了对菲律宾中央银行的劫掠。下院议长老塞尔吉奥·奥斯梅尼亚(Sergio Osmeña,Sr.)和他的朋友们帮自己弄到几乎是无息的巨额贷款,为建造糖业中心提供资金,欣欣然地无视放款银行随之而来的破产。从更一般的意义上说,国会对钱袋、对高级司法职务的掌管,让这个寡头集团懂得,“法治”是对它的财产和政治统治权最为有力的普遍保障,如果是它制定和操纵法律的话。(我们将会看到,正是马科斯在1970年代和1980年代初对“法治”的中止,引发了该寡头集团很大一部分人的惊恐和敌视。)
1703306054
1703306055 美式政治系统的最后一个特征值得强调一下,那就是省级和地方选举机关的大扩散——在缺乏专制的地区官僚机构的情况下。从很早的时候起,梅斯蒂索地方巨头领悟到,这些机关如果掌握在正确的手里,就能够巩固他们当地的政治王国。不出所料,这“正确的手”是他们亲属和朋友的手。亲兄弟、叔伯、堂表兄弟担任高级职务,子侄们担任初级职务。[471]这就是“政治统治家族”——阿基诺家族和许寰哥家族位列其中——的起源,它使得菲律宾政治跟东南亚其他任何国家的政治都有着天壤之别。
[ 上一页 ]  [ :1.703306006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