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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74705 帝国统治的逻辑:从古罗马到美国 [:1703373222]
1703374706 帝国统治的逻辑:从古罗马到美国 第五章 帝国落败于弱者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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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74708 很多帝国挫败于强大的竞争对手。它们要么在战场上折戟沉沙,被打回区域强国的原形;要么遭到严重削弱,以至于在接踵而来的国内革命和内战的冲击下,消失于世界政治大版图。拿破仑帝国和威廉皇帝的德国,与其说是真正的帝国,倒更像是帝国候选者。它们在遭受军事重创之后,都依战胜国的决议成了民族国家,且在国力与规模上也按欧洲均势的内在要求受到了约制。虽然过程更富戏剧性,但这两个国家的军事挫败,其实都不过是17世纪上半叶西班牙帝国失利的翻版。[1]与之大相径庭的是沙俄、奥斯曼帝国及哈布斯堡皇朝的命运。它们的失败归因于多重因素的组合拳:帝国国内的积弱,军事上败于权力政治上的对手;最后,国内人民揭竿而起,点燃了革命烈火。如果说,拿破仑的法兰西和威廉的德意志直接溃败于各自劲敌的军事优势之下,那么在另一边,军事实力只是压倒早已陷入长期衰退的沙俄、奥匈及奥斯曼的最后一根稻草。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也正是它们用以扭转帝国败势的最后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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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74710 相比败于强敌的帝国而言,面对弱小对手帝国马失前蹄的例子更加发人深省。人们起初完全没有料到,那些弱小势力有朝一日竟会成为帝国大患。倘若帝国行为体被势均力敌或者力胜一筹的对手所遏制,说明帝国的一个关键特质在它们身上尚显不足——世界统治力或者最起码对自己“世界”的绝对主宰力。在这种情况下它们只是狭义的帝国,因为按照帝国的严格定义,在它们的“世界”里找不到一个对手与之匹敌,遑论力胜一筹了。那么我们在这里观察到的,本质上就并非帝国的失败,而是大国的兴衰。对于后一个话题,大国理论或霸权战争理论有过阐释,[2]但是这个话题跟帝国秩序及其衰落的主题关系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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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74712 当然,如前文所述,在现实中霸权国家同帝国之间绝非判若鸿沟。它们的差异,并非总如概念所示那么清晰可辨、一目了然。事实上,不同帝国的“世界”,大可相互交叠。17世纪的西班牙和英国之间的情形便是如此。再比如七年战争期间争夺北美霸权的英国和法国。还有一个例子,是沿黑海至兴都库什山脉一线互起争端的英国和俄国。在这些不同帝国“世界”犬牙交错的重叠区域,霸权之战与帝国战争交织在一起,在那里上演的,究竟是强国之间争夺主导权[3],还是帝国势力镇压反帝国行为体的抗争[4],并非总是一目了然。在东西对抗的冷战时期,所谓代理人战争,大致符合下述模式:两大帝国中的一方,披上了反帝的外衣,假借反帝国之名,给对手的帝国边缘上爆发的反抗运动推波助澜,从而将霸权冲突维持在小范围的拳来脚往、小打小闹上。毕竟双方都慑于对方的核武器威胁,这样的霸权冲突已经不再会以大规模战争的方式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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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74714 当帝国在其边缘同较弱的反帝国行为体陷入冲突时,那冲突是确实只关乎反帝国行为体,还是说背后虎视眈眈地站着另一个帝国“世界”的中心,这一点并非总是一望可知。也许,后者正处心积虑蛰伏于对手的“世界”里,或者隐匿于夹在敌我世界之间的真空地带,伺机给霸权竞争对手制造失败。在越南,美国遭遇了这样的失败,而后来出兵阿富汗的苏联也一样。这还只是其中最重要的两个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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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74716 当霸权竞争国家拥有了核武器及核武投送系统,大规模霸权战争爆发的可能性变得微乎其微。但在这之前,情况则完全不同,发生在帝国边缘——如果那里正好是帝国候选者们利益场和势力范围交叠之地的话——那些小小的帝国战役总潜藏着升级为霸权战争的危险。欧洲列强纷纷卷入“一战”,就让我们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在奥匈帝国军队总参谋长康拉德·冯·赫岑多夫(Conrad von Hötzendorf)伯爵眼中,他竭力主张的对塞尔维亚之战不过就是一场小小的帝国战争,旨在教训或消灭那破坏奥匈帝国内部和平的敌手。虽然在战争的第一年,奥匈帝国军队出师不利,[5]但没有人怀疑他们将最终击败塞尔维亚。不出意外的话,这次交锋将同过去众多巴尔干战争一样,只是区域性强权按照其利益诉求重塑地区政治格局的又一次努力而已。然而俄国的参战让情势急转直下。俄国人素来自视巴尔干半岛斯拉夫民族的守护神,且力图借此之名进一步推进它的帝国势力范围,于是自然站到了塞尔维亚一边。当俄国人实施全国总动员之后,一场小规模的帝国战争顷刻间演变为一场霸权大战,而这场战争最终断送了欧洲在全世界的领导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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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74718 可见,战争波及区域的有限性是帝国战争的固有特点。而霸权战争则不同,它颇具星火燎原之后劲,冲突往往不断扩大,越来越多的地区被卷入其中。基于这些原因,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反帝国行为主体倾向于将它们对帝国统治的抗争变成霸权战争的一部分。这个计划一旦得逞,它们成功贯彻自己政治意愿的机会便大大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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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74720 德意志帝国的军政领袖其实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如果介入奥匈帝国与塞尔维亚的争端,势必会引爆一场霸权大战,战火恐将超出传统帝国战争的地域范围,烧到巴尔干地区之外。如果必须得在空间上扩大战事,德国人至少希望能在时间上把控战事,唯有如此才可最终赢得战争。这正是当时德军总参谋长阿尔弗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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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74722 德·冯·施里芬(Alfred von Schlieffen)计划的关键点:它计划在西线奇袭法国,迅速逼其就范,然后集中全部兵力迎击东边的俄国。从德国的长远利益来看,速战速决重于一切。因为,一旦战事拖得太久,德国迫于地缘政治的劣势,会有腹部受敌之虞。为了在时间上掌控战争进程,德国采取了积极的进攻性战略。但这无疑也是极大的冒险。当柏林也意识到这一冒险已让它深陷危局,便竭力在最后关头遏制事态进一步恶化,[6]但当局势发展到1914年7月底的时候,一切努力都为时已晚。德国人铸成了大错,他们任由奥匈帝国对塞尔维亚发起了一场规模有限的帝国战争,却没有采取足够的防范措施来避免自己陷入霸权战争的泥沼。而这场霸权战争规模之大,影响之巨,远非一场发生在欧洲边缘的帝国战争可以比拟。[7]而且我们看到,随着帝国战争演变为霸权战争,德国人在时间上的自主权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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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74724 在塞尔维亚战例中,我们再次清晰地看到,在欧洲成功实现帝国政治的可能性大异于其他大陆。当美国 在中美及加勒比海地区,包括后来在太平洋地区发动小规模帝国战争时,它不必担心与诸多强国发生冲撞。最多也就是如1898年美西战争那样,碰上一个“大国”对手而已,而且还是一个没有盟友的孤强。[8]而欧洲的情形截然不同。每一次小小的帝国战争都隐藏着升级为一场霸权大战的威胁。就连沙俄在高加索和中亚地区挑起帝国战争之时,也没有随之卷入一场霸权冲突的远忧。只是在东亚,情况稍有不同。因为日本迅速崛起后,已跃升为一个怀有帝国野心的强权。按俄国人的最初打算,1904年的日俄战争本只是一场帝国战争;但情势骤变,很快战斗转变为一场大规模的霸权战争。结果,俄国人铩羽而归,战争失利,他们在欧洲的地位也被削弱。[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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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74726 同样,英国也做到了在挑起帝国战争的时候,不招惹其他的霸权竞争对手。这样的例子不止一个,比如攻占埃及的战争,同样还有它随后在喀土穆镇压马赫迪起义的苏丹战役——这一战可谓伊斯兰主义的先声。另一佐证是在南非爆发的第二次布尔战争。当时,虽然德皇威廉二世在“克鲁格电报”(Krüger-Depesche)中向布尔人示好,但并未在实际行动中给予后者任何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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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74728 对英国人来说,最大的一次危险出现在1898年的法绍达(Faschoda)事件中。那时的英国距离一场霸权战争仅一步之遥。当时,英国基奇纳(Kitchener)伯爵率领的远征军在南苏丹一个叫法绍达的小地方与马尔尚(Marchand)少将所率的法国军队狭路相逢,一时间两大帝国强权剑拔弩张。双方火药味十足地对峙了数周之久。[10]幸亏是在非洲,大家还能妥协、忍让,撤军收场。要是在欧洲,事态发展将不堪设想。此外,远在非洲高加索、加勒比海或者菲律宾,战争的爆发即使意味着对平民的血腥暴行,也难以在社会中激起惊涛骇浪;如果发生在欧洲,恐怕政府早已被淹没在一片愤怒的声讨中了。换句话说,在欧洲,所有战争呈现对称性倾向,而在欧洲之外的战争有可能呈现非对称态势。在非对称战争中,帝国在技术和组织上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正因如此,所谓帝国过度延伸(imperial overstretch)问题,主要出现在欧洲之外的地区。而且它很快又带出另一个新问题,即面对帝国非对称性优势,反帝国行为体是否还有可能,以及在什么情况下才有可能实现其政治意图。它们必须找到一条出路,转弱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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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74730 [1] 在Ludwig Dehio(Gleichgewicht oder Hegemonie)看来,近代欧洲的历史有一个鲜明特点:先后四大霸权雄踞欧洲大陆——西班牙帝国,在腓力二世时期江河日下;法兰西第一帝国,毁于路易十四手里;法兰西第二帝国,终结于拿破仑;最后是德意志帝国。在他看来,德意志帝国始自俾斯麦的统一,瓦解于194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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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74732 [2] 参见Gilpin:War and Change,第186页起若干页,以及Mearsheimer:The Stragedy of Great Power Politics,第32~5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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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74734 [3] 霸权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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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74736 [4] 帝国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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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74738 [5] Keegan:The First World War,第219页起若干页;Strachan:Der Erste Weltkrieg,第44页起若干页;战争开始时,造成奥匈帝国在塞尔维亚战线的军事行动一溃千里的直接原因,是奥匈在俄国参战后被迫对其军队进行了改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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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74740 [6] 关于整个事件的始末以及战争逻辑的独立性,参见Baumgart:Die Julikri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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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74742 [7] 在关于战债问题的争论中,对于德国1914年7月的参战行为,大致有两种不同意见:一种认为德国外交手段过于拙劣,另一种则认为德国是有意参战——此前不久爆发的巴尔干半岛危机只不过给了德国一个开战的口实。德国的最终目的是拆散由法、俄、英三国组成的帝国联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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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74744 [8] 参见Schley:Die Kriege der USA,第58~63页;关于美国小规模帝国战争的论述,参见Boot:The Savage Wars of Pe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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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74746 [9] 法国对俄国的战败忧心不已。对法国而言,俄国的战败意味着它最重要的盟友遭到严重削弱。战后俄国大举借债力图实现军事的现代化,同时推进铁路运输网的扩建工程。这些举动又加深了德国方面的疑惧。参见Howard:Kurze Geschichte des Ersten Krieges,第36页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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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74748 [10] 具体内容参见Lewis:The Race to Fasho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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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74754 帝国统治的逻辑:从古罗马到美国 帝国过度延伸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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