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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观经济失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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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没有哪位政府官员有爱德华·德马科对住房抵押贷款债务减免努力造成的伤害大，他是联邦住房金融局代理主任，负责监管房地美和房利美这两家政府资助企业。尽管来自住房金融局研究人员的证据显示，本金减记对政府资助企业和纳税人都有很大的好处，但德马科固执地拒绝在这件事上做任何让步。16他顽固地反对减记本金的立场激起了财政部长蒂莫西·盖特纳的极大不满，2012年7月盖特纳向德马科写了一封公开信，谴责他拖延本金减记工作。172013年一群知名的州检察长采取了非同寻常的措施，公开呼吁奥巴马总统辞掉德马科，因为他拒绝帮助减轻资不抵债购房者的住房抵押贷款负担。18这不是党派问题。甚至2012年共和党总统提名者米特·罗姆尼的首席经济顾问格伦·哈伯德也谴责联邦住房金融局在实施本金减记及再融资工作方面的失职。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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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马科为自己反对本金减记的立场辩解时，非常狭隘地集中在了政府资助企业的盈亏平衡上。就是从这个狭隘的视角看，他手下的研究人员的观点也与他相矛盾，但是还有一个更大的瑕疵：他狭隘的观点还忽略了作为一名他所在位置的政府官员应该意识到的宏观经济失灵。尽管激进的本金减记会危及政府资助企业的盈亏平衡，但为了减轻家庭债务负担，减记本金仍然符合国家利益。如第3章所述，大衰退期间那些低收入、高杠杆化家庭的财富边际消费倾向才是最高的，2006～2009年家庭支出的下降部分是因为财富损失集中在这些家庭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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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金减记可以更加公平地分担房价下跌造成的损失。债务人和债权人可以更加均衡地消化对财富的冲击，而不是几乎完全由债务人承担所有的痛苦。考虑到债权人一般拥有较高的收入和较低的杠杆，而债务人一般收入较低且杠杆较高，更加公平地分担损失就可以将财富从低边际消费倾向的人群向高边际消费倾向的人群转移，这将能够提振总需求。债权人很少会因为减少1美元而减少支出，债务人会因获得1美元而增加支出。正如我们在第3章所强调的，负债家庭的财富边际消费倾向是其他人群的3～5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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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政策不应该总是试图向边际消费倾向最高的家庭要钱。经济严重衰退是非常特别的环境，因为宏观经济失灵会阻止经济体对需求的大幅下降做出反应。我们在第4章中列出了几种宏观经济失灵的情况，包括利率零下限和其他黏性。当这些失灵妨碍经济应对消费大幅下滑的情况时，政府政策应该做的就是提振家庭支出。债务减免正是这样的政策，考虑到债务减免在减少房屋止赎以及降低债权人和债务人之间巨大的消费倾向差异方面的作用，它有可能是最有效的政策。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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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有人会认为为了广大公众的利益自愿减记住房抵押贷款本金不是一家私人银行该做的事情。然而，作为政府资助企业的官员，德马科所处的位置完全不同，此时政府资助企业是一个公共实体，完全属于纳税人。为了广大美国公众的利益，德马科有责任采取行动推进本金减记工作。不幸的是，事情并非如此，没有充分对住房危机做出反应可能是大衰退期间最大的政策失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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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人认为债务重组可能没有多少益处，因为源自房屋财富的支出，甚至来自负债家庭的支出都太小，几乎对GDP没有显著贡献。21这是一种狭隘的观点，正如我们在本书第一部分的解释。负债家庭支出的大幅下降通过房屋止赎和就业波及整个经济。在前面几章中，我们讨论了来自县域层面分析的证据，显示家庭债务水平上升是解释衰退严重程度的重要因素。在大衰退早期就积极重组家庭债务，将可以放缓房价下跌的速度，同时可以支持就业。由此带来的好处远比单单负债家庭增加支出带来的好处要大。在本书的最后一章，我们考虑一种情形，其中2006～2009年的住房损失自动地在债权人和购房者之间更均衡地分摊，我们的数据显示，在这种情形下大衰退将只是一场温和的衰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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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第9章所提及的，在大衰退最严重的时期，经济学家和政策制定者全面偏向于不惜代价救助银行。但是当经济仍然持续下滑时，更加积极的家庭债务减免所呈现的优势逐步成为金融经济学主流。2011年，哈佛大学教授、国民经济研究局荣誉主席马丁·费尔德斯坦写到，解决住房乱局的“唯一方法”就是“永久地减少悬在美国头上的达摩克利剑住房抵押贷款债务”。222011年，一些顶尖的经济学家在与总统和副总统会面时说，总统“如果能够更好地解决房价暴跌遗留的住房抵押贷款债务问题，也就能够显著地加速原本缓慢的经济复苏”。232011年，卡门·莱因哈特得出结论，“美国家庭债务的重组，包括低收入美国人的债务减免，将可能是加速美国经济增长最为有效的方法。”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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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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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杠杆化损失出现时，政府对家庭债务重组进行干预有充分的微观经济和宏观经济原因。在过去，美国的政策制定者致力于减轻经济冲击对债务人的影响。实际上，在大衰退期间，针对家庭债务的政策措施是异常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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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袭美国的第一次经济危机出现在19世纪10年代末期，它与我们近期经历的这次危机有很多相似之处。在那个年代的早期，有两股主要力量助推城市和农村房地产价格上涨。第一股力量就是高商品价格，主要为欧洲海外市场旺盛的需求所推动，那里连续经历了几次歉收；第二股力量就是新银行通过发行自己的流通券造成不可持续的信贷扩张。这种情况非常容易出现杠杆化损失型崩溃。正如历史学家穆雷·罗斯巴德所述：“出口价格上升以及货币和信贷扩张使得城市和农村的房地产价格持续上涨，出现了购买公共土地从事投机的行为，农场主也因预期经济情况将进一步改善而快速增加负债。”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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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爆点出现在1819年，当美国银行从其他银行收回资金以偿还到期的政府债务时，导致了通货紧缩式危机的爆发。与此同时，由于欧洲需求走弱，商品价格也出现暴跌。从1818年1月至1819年6月，棉花价格下跌了50%。26这两股力量导致房地产价格的大崩溃，而杠杆化使这种情况进一步恶化。正如罗斯巴德所记录的：“（1819年）恐慌造成的最严重的问题就是债务人困境。他们在房地产繁荣前夕大举借债，现在面临还债要求，而价格下跌，增加了他们的债务负担。”27罗斯巴德是在1962年写下这些文字的，但是他似乎提前给出了大衰退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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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只是一些相似之处。与大衰退相比，1819年州和国家政府层面在响应负债个人特别是农场主的需求方面要积极得多。很多州政府立即强制实施债务偿付延期和推迟止赎。28在国家层面，最重要的一群债务人是农场主，他们从联邦政府借债购买了公共土地。29在1818～1820年间，国会通过了延迟偿贷的法律，允许债务人延迟偿付贷款。1820年，詹姆斯·门罗总统的财政部长威廉·克劳福德建议立法：（1）允许农场主在保留部分土地的同时放弃一部分土地，（2）减免25%～37.5%的债务，（3）允许借款人对到期债务总量以免息方式分十次等额偿付。30在讨论立法期间，来自伊利诺伊州的尼尼安·爱德华兹要求坚决保护债务人。正如罗斯巴德所写：“为了替债务人的行为辩解，爱德华兹详细陈述了各种原因。正像整个国家一样，这些债务人被短暂的‘人为和虚假的繁荣’所迷惑，他们以为这种繁荣可以永久持续下去……他也指出了债务人所面临的困难……所有这些都强调政府有必要进行债务减免。”31立法很容易就获得了国会的批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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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萧条期间，政府最终也给予债务人强有力的支持。这些方案中最著名的就是“房主贷款公司”（Owners Loan Corporation）。房主贷款公司是一家纳税人提供资金的政府银行，它实际上从私人贷款人手中购买住房抵押贷款，然后修改贷款条款以更有利于借款人。房主获得了很大的好处。如果不修改贷款条款，大多数房主不可能分期偿付本金，最终将面临止赎。而且，修改条款的贷款一般可以减记本金，同时往往还可以减少利息和延长付款期限。在大萧条之前发生的大部分住房抵押贷款期限一般仅有5年，而房主贷款公司的住房抵押贷款期限长达15年。32房主贷款公司的规模非常大，截至1936年，有10%的美国购房者从房主贷款公司获得了贷款。到目前为止，对房主贷款公司最全面的研究就是普莱斯·费希拜克、肯尼斯·斯诺登和乔纳森·罗斯的新作《救有所值》，他们的结论指出，尽管房主贷款公司有一些损失涉及纳税人，但是贷款人和房主所获得的收益远远大于这些损失。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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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萧条时期另一次引人注目的政府干预就是动用黄金。当时，美国所有的长期债务合同都包含了给予债权人选择以黄金做偿还的条款。1933年当美国放弃金本位时，美元所能兑换的黄金比金本位时少多了。因此，所有债权人都想让债务人按原先能兑换的黄金数额来偿还债务。但是，国会取消了债务合同中的黄金条款，这就意味着借款人可以用美元偿付，其实际价值比他们借款时要低得多。正如美联储前主席兰代尔·克洛兹纳所指出的：“这些条款的废除就相当于债务大赦免”。当国会这么做时，就相当于实施了一次规模等同全美GDP的大规模债务减免项目。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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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有意思的是，废除黄金条款对贷款人和借款人的影响都是非常正面的。正如克洛兹纳所示，当最高法院支持国会的行动时，股票价格和债券价格都出现了上涨。换句话说，债务减免实际上使债权人更加富有了。如果在大衰退期间政府能够更加积极地重组家庭债务，我们很可能得到相似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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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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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常常认为大衰退在本质上与以前的衰退不同，这种差异使得债务减免不论从政治还是从实施角度看都更加复杂。这种说法有其道理，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在第12章中建议首先要尽量避免陷入这样的麻烦中的原因。但需要强调的是，有很多债务减免建议本身是可实施的，能够显著地加速经济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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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0月，约翰·吉纳科普洛斯和苏珊·科尼亚克指出，证券化内生的缺陷使有效的住房抵押贷款重新谈判变得困难。35他们建议将住房抵押贷款服务商清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授权政府任命的受托人就已经出售并证券化的住房抵押贷款进行重新谈判，而不管与MBS投资者签订的合同是如何规定的。贷款条款的修改只是在购房者和受托人之间进行，只要在经济上合理，就可以重新修改贷款条款。正如他们写道：“不知情的受托人考虑的事情只是，重新修改贷款条款是否能比止赎带来更多的资金。”这样的政府干预可能完全违反了服务商和MBS投资者签订的合同，但因为这些合同的目的并不是要处理住房抵押贷款拖欠大规模上升的问题，所以需要被完全抛弃掉。而且，这样的干预也不会花多少纳税人的钱，而是仅需要补偿一下受托人。这个建议还考虑了更有效的住房抵押贷款重新谈判问题，这样的重新谈判可以减少债务，使购房者和MBS投资者的情况变得更好，而且基本没有花纳税人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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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住房危机开始时，有人提出了另一条建议，就是根据《破产法》第13章，由法官宣布容许实施住房抵押贷款强制重组。在《破产法》第13章中，债务过多的个人为了减少总体债务负担，可以向破产受托人提交一份债务偿还计划。36《破产法》第13章也允许减免那些无明确抵押物担保的债务，信用卡债务就划入此类。但是，对自住房抵押贷款，《破产法》第13章没有涉及本金减记问题，也没有止赎的内容。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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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08年大选的前一周，候任副总统约瑟夫·拜登告诉佛罗里达州的民众，“乡亲们，如果我们能帮助华尔街，相信我们也能帮助奥卡拉这里的银泉大道。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认为应该修改我们的《破产法》，授予法官减少拖欠本金数量的权力，给予他们处理问题、重新修改住房抵押贷款条款的权力，这样人们就可以继续住在他们的房屋里。”38奥巴马在任国会议员时也支持住房抵押贷款强制破产重组立法，在亚利桑那州的一次总统竞选演讲中，他还承诺将推动这项政策。39但2012年本亚明·阿佩尔鲍姆在《纽约时报》的一篇文章中提到，当要开始立法时，总统就“不停地按暂停键”。402009年初，就连一个缩水版的立法也未获得参议院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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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广受尊敬的房地产专家，来自风险测算网（calculated risk website）的多里斯·唐吉和比尔·麦克布赖德，也强烈支持住房抵押贷款债务重组。他们的博客在经济学界广受欢迎，也最早预警债务推动式房地产泡沫的危险。早在2007年10月，唐吉就提出了强有力的理由，呼吁让法官迅速对破产中的住房抵押贷款债务予以减免。41按照唐吉的思路，强制性破产重组的好处在于“它不仅对债务人是一种减免，而且可以抑制贷款人过分放松信贷标准”。42在2012年8月，麦克布赖德指出“破产中的强制性债务重组仍然是一项适宜的政策”。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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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房抵押贷款强制重组对经济有重要的好处。44很多研究显示，本金减记是永久性控制违约的最有效方法。45本金减记给予了房产所有者在房屋上的净值，同时显著降低了偿还额，这两项措施都对保持偿还能力提供了激励。那些资产负债表保留住房抵押贷款的银行最可能减记本金，这些经过调整的住房抵押贷款出现违约的概率也是最低的。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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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任和前任奥巴马政府官员事后承认，没有更加积极地减免住房抵押贷款债务是一个失误。正如《国家杂志》所指出的那样：“按照政府部门内部和外部经济学家们的观点，两种被动忽视的选择——一是所谓的强制破产重组政策，二是广泛减记贷款本金政策——有可能扭转整个局势。甚至一些高层政策官员和顾问们也欣然承认不选择这些政策就是错失良机。”47一篇文章引用住房与城市发展部长肖恩·多诺万的话，没有实施住房抵押贷款破产重组“相当于失去了一次机会，住房抵押贷款破产重组将是一件非常正确的事，而且也很有帮助”。前国家经济委员会成员彼得·斯怀尔也认同及早推动强制破产重组对政府来说很有意义：“从现在看来，强制破产重组本来有可能是一个好想法。”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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