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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业民粹主义者和单体银行家联盟的殖民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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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和小银行家的联盟破坏了亚历山大·汉密尔顿建立的银行制度，其后，该联盟还建构出既低效又不稳定，却维持了150多年的另一套银行业制度，这一事实说明，这一联盟的某些特质已经交织渗透在美国的政治体制当中。为进一步了解其影响，我们需要追根溯源，理解为什么这一联盟会成为美国政治体系中的“经纬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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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利坚合众国的前身是13个被强邻环伺的相对独立的殖民地。英国殖民者持续受到威胁，威胁来自佛罗里达的西班牙人，魁北克和俄亥俄山谷的法国人，以及遍及全境、通常与法国人结盟的印第安人。为了生存，这13个殖民地必须全副武装。但是，他们并没有充足的财富来源去供养一支庞大常备军。这些殖民地中没有一个地方像波多西那样盛产银矿，或像伯南布哥一样出产大量有价值的糖类。棉花最终为美国南部带来了大量的出口收入，不过那已是19世纪了，是轧棉机的出现才使美国土地上能够种植的短纤维棉花的加工变为可能。但是，有一样东西是这些殖民地确实拥有的，那便是适于种植烟草、玉米和小麦的广袤土地，当然前提是把印第安人从这些地方赶出去。这些作物都具有适合在家庭农场种植的一系列特点：那就是极易储存，并且具有一定的规模经济效应。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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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邻环伺、辽阔的土地还有能够在小生产单位种植的易储作物，这些因素的结合意味着在英国殖民下的美国，是一个连自由保有地产的小农都武装到牙齿的社会。有一些殖民地，像弗吉尼亚州，要求每一个有劳动能力的成年男子配备火枪。3当然，也有一些大地主，包括与最早进入这13个殖民地并享有特权的公司（见第三章）有关联的英国精英，以及在殖民化公司倒闭时，与英国王室派遣来的统治者一同前来的人。这些精英看不起小农阶层，但没有小农，他们无法维持殖民地的生存：就像殖民地总审计长威廉·布拉斯维特（William Blathwayt）在1691年所述，独立的小农是站在精英阶层和西班牙人、法国人、印第安人之间的力量，他们“只要有力气把枪举过头顶，就可以学会以惊人的敏捷度使用枪支”。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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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美国的平民阶层能够得到一些自罗马共和国以来小农集体从未得到过的选举权。美国殖民地的总督由英国国王指定，但殖民地议会是普选产生的——即州众议院。在弗吉尼亚这一最繁荣且人口集中的殖民地，有关选举权的限制直到1670年才出台，而且即使以当时的标准来看，限制也很少。5虽然各州各地关于选举权的具体法条有所区别，但是成年男子的选举权广泛存在，在18世纪早期，大西洋沿岸中部各州有权选举殖民地议会代表的人数占比（不包括奴隶）达到40%—50%，而在新英格兰和南部地区更是达到了70%—80%。6早期，大地主主导民选的殖民地议会，但到18世纪中叶，美国的小农阶层开始打破只向社会更优秀的精英投票的传统。7就像1710—1723年间担任弗吉尼亚州总督的亚历山大·斯波茨伍德（Alexander Spotswood）所述：“自从这个国家的民众意识到他们可以推举自己喜欢的人，就通常会选与他们同一阶层的代表，会选择符合他们的投票原则、能够伸张其‘无税’决心的人，去顺其自然，以达到无为而治。”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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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美国的殖民地精英、大地主和商人决心争取独立时，他们就必须动员有武装的独立小农一起反抗英国。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实际上是在要求小农们与世界上最有序、装备最精良的军队面对面，硬碰硬。完成这样的动员需要借助自由和平等（liberty、freedom and equality）的诉求。一旦运用了行之有效的诉求，那么小农的抗争就会一发不可收拾。这种革命的过程，像戈登·伍德描述的那样，是极端激进的。因此，出乎美国精英阶层的意料，在获得独立之后，曾在华盛顿带领之下穿越特拉华州的小农阶层不再向社会精英们“脱帽致敬”，也不再在政治领域对精英们言听计从。9这一转变的影响极为深远，体现在美国社会的方方面面，比如家庭佣工不再称呼他们的雇主为“主人”或“女主人”，而是用“老板”（Boss）一词代替（从荷兰语baas演变而来，在新阿姆斯特丹意味着这个人并非主人，而是类似海上船长身份的负责人）。10不出意料，美国独立后的几十年间，精英集团的继承人们，也可以说是主导革命的准贵族们，例如华盛顿、麦迪逊、汉密尔顿、亚当斯还有杰斐逊，已经要为安德鲁·杰克逊的当选让位了。这一转变在1800年总统选举中已初现端倪，那时，自视为自耕农领导者的托马斯·杰斐逊打败了联邦党人约翰·亚当斯。杰斐逊在就职典礼上轻装简从，骑马而来，并且在宣誓之前亲自为自己的马拴了缰绳，这也为后来安德鲁·杰克逊的平易近人做了铺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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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与农业民粹主义有渊源的政治人物对美国银行业的政策产生了重大影响，例如托马斯·杰斐逊、安德鲁·杰克逊、亚伯拉罕·林肯、威廉·詹宁斯·布赖恩、亨利·斯蒂格尔（1933年著名的《格拉斯—斯蒂格尔法》因其命名）。这些人来自不同的政治党派。托马斯·杰斐逊是共和党里的民主派，安德鲁·杰克逊是民主党的创始人，亚伯拉罕·林肯是共和党，威廉·詹宁斯·布赖恩则先后以平民党（Populist Party）和共和党的身份参加总统竞选。是什么力量把这群人团结起来？是一种关于誓约和平民道德优越感的强烈共识，他们认为平民应该获得土地和信贷。是什么把他们的农业民粹主义支持者团结起来？是对大城市企业和商人的深刻怀疑，农业民粹主义者将大城市企业和商人视为对自己生活方式的严重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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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农业民粹主义者因为共同的反对，而非共同的支持而联合在一起，因而他们从未协调一致，形成独立的政治运动。相反，他们选择与自己利益诉求有重合的团体结成联盟，例如，在自由土地运动中与废奴主义者联合；在推动通胀的自由铸造银币运动（Free-silver Movement）中与西部矿主联合；还有，对于本书研究很重要的一次结盟，在反银行分行运动中与小银行家联合起来反对大城市的银行和银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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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联盟之所以能成功，并且美国大多数经济活动不在以农业为基础的情况下能持续发挥作用，原因可以追溯到美国政治的另一个基本特征：美国高度分散化的联邦制。实际上当时并不存在一个单一的、铁板一块的美国殖民地。在反抗英国的战争中，13个殖民地以独立名号合纵连横，当它们取得胜利后，开始自称为13个独立的主权国家，仅作为类似关税联盟的形式联合。如果要将其纳入单一国家，建立全国性政府和宪法，就要允许各州保持高度自治。凡是在美国宪法中没有明确规定为中央政府管辖的，就都归属于州管辖，而对银行业监管，宪法并无明文规定。这意味着直到20世纪，农业民粹主义者和单体银行家无需在联邦政府层面获得立法权的斗争胜利：他们只需在地方层面保持优胜，这相对来说就简单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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殖民银行，殖民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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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历史教科书通常把促使殖民地精英揭竿而起的导火索归咎于无理税收，但事实上还存在其他的不和谐因素。其中之一就是美国的商人和大地主希望建立特许银行，但持续受到大英帝国政府的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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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殖民地政府也需要融资以备不时之需，比方说战时的经费支出。它还需要鼓励私人投资以促进殖民地经济持续发展。之后成为美利坚合众国的这13个殖民地通常自行承担银行职能，以规避来自帝国政府对特许银行的限制。这些早期的银行活动主要采取两种方式：发行纸质信用证；成立贷款办事处或土地银行，以土地抵押为支持发行票证。信用证从本质上讲是殖民地政府印发的借据，政府据此偿付债权人，在征税时允许以信用证缴纳税款。这种借据之所以有价值，是因为它以政府税收为支撑。它首次出现在1690年的马萨诸塞州，用以支持其军队参加威廉国王战争。很快，这种做法被其他殖民地效仿，并在对抗法国和印第安联盟的战争中成功筹集了战争经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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殖民地政府也在推广土地银行。土地抵押按揭融资通过向投资者提供借贷，减少了购买土地时所需的流动财富。另外，土地银行向殖民地政府提供了又一资金来源：银行在其发放的抵押贷款基础上发行票据，把缺乏流动性且低价值的资产（位于边境的不动产）转变为可作为纸币使用的流动证券，用于支付殖民地税赋。土地银行的主要倡导者之一，年轻的本杰明·富兰克林于1729年（23岁）写下了《对于纸币本质和必要性的温和诘问》，在文中富兰克林提出，向土地开发提供信贷能够为宾夕法尼亚吸引更多移民，并创造出信贷增长、经济发展和土地增值的良性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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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北美殖民地的银行业试验，大英帝国并不乐见其成。英国国王希望继续保持其赋予英格兰银行和其他英国银行的控制权，即这些银行在信贷和国际汇票市场管理方面的控制权。除此之外，英国商人们声称，因为殖民地票据的存在，他们到期应收的债务贬值了。一些殖民地由于发行大量票据而经历了严重的通胀。比如，新英格兰的部分地区在18世纪40年代至50年代经历了物价的翻番，原因在于信用证大量发行的背后缺乏税收或土地的充分支持。11从英国商人的角度出发，借出的是银币，还来的却是相对贬值的殖民地票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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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政府选择站在英国商人一边，开始着手限制殖民地发行具有法币地位的票据（可用于支付公共和私人债务的通货）的权利。限制一开始只针对新英格兰（发行通胀型票据的源头），从1764年开始适用于所有殖民地。因为殖民地的强烈抗议，英国政府在1770年和1773年放松了限制，允许殖民地票据用于支付税赋，但禁止殖民地政府将所发行票据作为可支付私人债务的法定货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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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国性银行”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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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独立战争打破了对特许银行的限制约束。成立伊始且财政困难的政府急需特许银行来维持自身的生存。独立战争本身就是一笔大开销，全部的财政支出大致相当于13个殖民地1774年收入总和的4—5倍。这些开销主要依靠借贷；只有大约13%依靠当时的中央和州政府税收支付，剩余的87%靠州政府和中央政府的举债。大多数债务采用发行纸币的方式，对纸币的巨大依赖，以及没有按约将其兑换成银币，在后来造成了纸币大幅贬值。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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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成立的美国政府应战时财政需求，成立了第一家特许银行——北美银行（BNA）。1781年，大陆会议授予特许，允许一些股东筹建北美银行，这家商业银行同时也将担任政府的财政代理。然而，从创立伊始，一个私人所有、与中央政府有特殊关系的全国性银行的想法就遭遇麻烦。其中的根本性原因是北美银行形成了与其他非特许的地方银行的竞争。其他银行之所以能够在北美及其特许上做文章，是因为《邦联条例》在中央政府能否授予银行特许的问题上表意模糊。北美银行因此需要得到宾夕法尼亚州政府的重新特许。但是在授权后没多久，在当地其他非特许银行的要求下，北美银行的特许在1785年被州立法机关撤销，又在两年后恢复北美银行的特许，前提是北美银行接受对其业务活动的一系列限制，这些限制实际上意味着它不再担任中央政府的银行家角色。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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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联条例》之后被1787年《宪法》取代，但是州财政的基本问题还是遗留下来，部分地区仍反对全国性特许银行。新一届联邦政府不失时机地以一家新的特许银行取代了北美银行，即1791年成立的美国银行。托马斯·杰斐逊对此持反对态度，他坚称宪法条文没有规定中央政府有权授予银行特权，但他的反对没有成功。相反，亚历山大·汉密尔顿认为，给银行颁发特许执照是联邦政府的隐含权力，他的观点获得了成功。在众议院讨论时，39票反对和19票同意的结果反映了美国农村地区的民粹主义倾向：特许银行的支持者们来自商业阶层，而反对者往往来自农业阶层。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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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银行是一家由联邦主义金融家拥有并运营的商业银行，可向私人部门提供贷款和存款业务。联邦政府拥有美国银行20%的资本，但并不需要实际支付款项购买这部分股份：相反，它接受一笔来自银行的贷款，然后以银行股东身份获得股利，并以股利偿还该贷款。作为交换，美国银行享有其他银行没有的有价值特权：股东承担有限责任、接受来自联邦政府的存款、向联邦政府收取贷款利息（银行发行纸币用于联邦支出）、在全国境内设立分行。简言之，美国银行是一桩交易的产物：一群特选的银行家为国家提供融资，国家赋予其有利可图的特权。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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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邦主义与美国早期的银行特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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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美国政治制度赋予联邦政府全面的银行特许权力，那么美国银行有可能在美国金融体系独占鳌头。但美国政府的联邦制组织结构杜绝了这一情况的发生。按宪法规定，各州无权征收进出口关税或发行法定纸币。作为交换，联邦政府承担了各州在《邦联条例》下积累的巨额债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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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各州或许能摆脱旧账阴影，但它们还是需要新的融资方式。讽刺的是，《宪法第十修正案》引申出的一个选择是：一切权力，如果不明确规定属于联邦政府或不属于州政府，即属于州政府。宪法规定州政府无权发行法定纸币，但没有说明各州是否可以授权银行发行可以作为货币流通的纸币（虽然它们不是名义上的合法货币）。州特许银行经常在其章程中采取美国银行的模式，很快成为各州政府的重要融资来源。16州政府获得州特许银行的股票、对州特许银行征税，并通过法案要求银行持有政府债务，并以此作为发行银行券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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