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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为制造的脆弱性：银行业危机和信贷稀缺的政治根源 [:1703672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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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奴隶制；你好，信贷宽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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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纪80年代唐·佩德罗二世治下的巴西与1842年他即位时的巴西差别很大。1850年后，咖啡经济的增长和奴隶交易的终结促使大量移民劳工涌入巴西，他们产生的需求催生了对啤酒、衣物、香烟和其他消费品的现代化生产。制造业成长又促进了实业家和产业工人的增加，他们不愿让一小撮种植园主为自身利益统治巴西。1在与巴拉圭的战争中，巴西军队的糟糕表现表明职业化军队的必要性，年轻军官们更是意识到：和他们向往的社会特别是法兰西共和国相比，巴西的政治经济体制使这个国家处于不利境地。巴西的中南地区，如圣保罗州和米纳斯吉拉斯州，其经济重要性堪比里约热内卢和东北部地区，当地的精英阶层希望有权选举自己的州长。到了19世纪80年代，唐·佩德罗二世年老体弱，活跃的共和主义和废奴主义运动不断挑战着他的皇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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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主制的支柱仍然存在：在巴西历史上的大部分时期，奴隶主们都握有实权，他们控制着当地政府和国民军，操纵选举并决定谁能够“胜出”。他们占有了绝大多数土地和劳动力，并决定谁能工作以及做何工作。但是到了19世纪80年代，世界变了。奴隶主无法控制所有事情，他们不再控制议会，也无法支配国王的女儿伊莎贝拉公主。1888年唐·佩德罗二世赴外求医时，伊莎贝拉公主和议会自由主义者们策划释放了最后一批奴隶。她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她的所作所为让她和她父亲离流亡更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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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佩德罗二世和他的首相及财务大臣欧鲁·普雷图（Ouro Preto）子爵都十分清楚伊莎贝拉公主的行动意味着什么。从欧洲回来后，他们竭力安抚种植园主们，并同意他们自19世纪70年代以来一直游说的要求：信贷宽松。欧鲁·普雷图签署了政府和巴西银行、巴伊亚银行（Banco do Bahia）之间的协议，同意为种植园主们提供长期低息贷款，贷款资金一半来源于政府，剩下的一半由银行出资。但银行拿了政府的资金并贷出，而自己的钱分毫未动。发现这些措施不得力后，欧鲁·普雷图又与另外17家银行签署了类似协议。这些银行也同样乐于把政府的资金发放出去，却没有动用任何自有资金。不仅如此，银行还向欧鲁·普雷图申请并得到了更多拨款。实际上，为了维持旧秩序，王室也急于与民营银行联手为种植园主们提供贷款。比如，在国王倒台前数月，真实信贷银行（Banco de Crédito Real）还从财政部得到了500万密尔雷斯的资金，并据此向圣保罗州的种植园主们发放了3倍于此的长期低息农业抵押贷款。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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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助推贷款狂潮，欧鲁·普雷图还允许部分银行印发自己的纸币，这与此前的做法大相径庭。更严重的是，银行不需要兑付这些纸币：纸币的20%用货币兑付，另外80%则通过银行为发行纸币所持有的国库券支付。但是，进口关税，当时唯一的最重要的税收来源，政府不允许用这些纸币支付。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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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从政府补贴中获利，银行设立如雨后春笋。为了能够获得更多政府免息资金，原有银行通过增资扩股增加资本。有证据显示，银行并不会将这些资金都用于向种植园主们发放新贷款，而是将种植园主逾期的短期贷款转为长期抵押贷款，然后将政府补贴资金贷给其他人，包括那些以贷款购买银行股份的人。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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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行为促使银行股东急剧增加，众多新银行纷纷设立。但不幸的是，对于唐·佩德罗二世而言，这些信贷补贴并没能换来皇权统治的延续：1889年11月15日，军队发动政变；次日，他被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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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为制造的脆弱性：银行业危机和信贷稀缺的政治根源 [:1703672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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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君主统治；你好，金融诈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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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主统治瓦解后成立的临时军政府不但要拍种植园主们的马屁，还要自己想办法筹集资金。因此，财政大臣鲁伊·巴尔博萨（Rui Barbosa）不但继续对农业实行欧鲁·普雷图的信贷宽松政策，还不计后果地推进金融工程试验。然而，对于拼命要维系脆弱政治联盟的政府而言，这种不计后果的方式又十分必要，甚至可说是必须。巴尔博萨经济政策的核心是扩大货币供应，在对种植园主、商人和实业家们实行信贷宽松的同时，让政府也能够获得贷款。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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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权的两个月内，巴尔博萨推进的银行改革不但使商业银行成立更为容易，还鼓励成立德国式的全能银行，此类银行的资产组合中绝大多数为长期抵押贷款。巴尔博萨授权其中三家银行以国债为支持，印发450000康多（1康多等于1000密尔雷斯）纸币，由于这将直接导致货币供应增加1倍以上，在同僚的抗议下，金额减少到250000康多。作为向政府提供贷款的交换，巴尔博萨给予银行印发纸币发放生息贷款的权力。贷款条款值得一提：银行为发行纸币所购买的国债利率从5%降至2%。相应地，银行家们从政府获得了一系列特权，包括免费的土地、铁路及运河等公共项目合同的优先权、采矿合同优先权以及为实施这些项目所需的征地权。他们还获得了名下公司的税收豁免权，包括“铁路、河流开发、采矿及其他生产资料”所需的进口商品关税的减免。6通过准许银行家投资于商业和工业企业，巴尔博萨不只是赋予了他们印钞的权利，而是相当于暗中赋予他们一张可以出借给其工商企业的印钞证，贷款抵押物就是这些公司的股票。简而言之，他用政府获得的贷款换得了搭建纸牌屋的权力。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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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银行达成交易的同时，巴尔博萨还修改了公司法以帮助公司内部人从小股东身上套取利益。81890年前，巴西采用和英国类似的储备负债（reserve liability），即规定未按票面值缴纳股本金的股东也需按股票面值承担责任，且在股票转让后5年内，股东仍对“责任金”负有责任。这一规定是为了防范发起人成立皮包公司诈骗投资者的企图。巴尔博萨制定的新公司法废止了上述规定，变为：只有在股东年会核定公司账目时，未按票面值缴纳股本金的股东才按面值承担责任。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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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所有的经济史学家都对巴尔博萨公司法持保留意见。有人认为，在此期间在一系列的首次公开上市中，诞生了巴西最大的一批制造业企业，进而推动了产业发展。10也有人认为，无论制造业为巴西经济发展做了多大贡献，新印钞银行的成立和公司法的修订，都在制度上为诈骗提供了可能。正如约翰·舒尔茨所言，直到1891年为防范诈骗修订公司法之前，银行家都可以依据公司法创办制造业、房地产或商业企业，从政府获得特许权赋予公司名义价值，然后用银行印发的纸币支付10%的股本金，将股份出售给投资者，而投资者愿意购买股票则主要是基于(a)银行家有发行纸币的信誉，(b)股东只需缴纳面值的10%。银行家可以将这笔销售收入用于(a)支付给自己一笔咨询费，(b)让新公司从他控制的其他公司购买（溢价）商品，(c)在市场上买入自己公司的股票以抬高股票价格，(d)给股东分红。最后，股东们获得正常分红并相信新公司进展顺利，银行家们再增加10%的认缴资本，并重复上述过程。这样，财富就逐渐从股东转向银行家。等股东们意识到他们被套时，银行家们早已出售了自己的股份。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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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0年，巴尔博萨变本加厉：在授权三家银行以国债为支持发行纸币的基础上，又允许另外两家银行（巴西银行和巴西国家银行）印发可以达到其资本金2倍但不超过50000康多的纸币，尽管要求以黄金作为支撑，但是这些纸币不可以兑换为黄金。换句话说，这些纸币实质上没有任何资产支持。更有甚者，在1889年获准发行国债支持的纸币的真实信贷银行（为金融家弗朗西斯科·迈林克所有），似乎从未购买过任何债券：它只印刷纸币。19世纪90年代后期，巴尔博萨又允许另外5家银行发行“不可兑换、黄金支持”的生息纸币，其中一家是巴西合众国银行（Banco dos Estados Unidos do Brasil），也为弗朗西斯科·迈林克所有。上述一切巴尔博萨的授权意味着，1890年到1891年间货币供应量翻了1倍，其中大多数都转化为给假公司或准假公司的贷款，包括大量从巴尔博萨公司法改革中获利的新银行。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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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无法准确估算大量农业抵押贷款的价值，贷款质量愈加可疑。在巴西，法律禁止通过拆分种植园来清偿债务，因为拆分种植园会降低生产力。因此，银行无法通过接管种植园的机器和建筑等物品来处置不良贷款。13对此，一些银行应对比较审慎，他们不再对种植园主们发放贷款；还有一些银行则用没有任何资产支持的纸币大量发放贷款，如圣保罗州最大的贷款行真实信贷银行，它最终在1905年的抵押贷款违约潮中倒闭。清算人员称很多抵押贷款“未能认真研究抵押贷款方案；也未能审慎评估抵押品价值，抵押品价值普遍被夸大”。14他们估计银行资产组合至少被高估了60%，银行的许多资产已经丧失价值。这也就意味着对于那些通过银行放贷给种植园主而进入经济体系循环的纸币，其实际价值已远远低于其面值。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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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为制造的脆弱性：银行业危机和信贷稀缺的政治根源 [:170367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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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共和：以不变应万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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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0年11月举行的旨在修订巴西“共和”宪法的议会选举并未改变国家威权政治的现状。除一人外，所有过渡军政府的部长们都入选了议会，掌权的“共和”政府有名无实：里边充斥着发动1889年政变的将军们。与仅有5%的人口拥有投票权的君主制时期相比，公民权受到的限制更严。相较于国王，政治规则给了总统更大的政策决策空间。尽管在某种程度上，权力发生了部分变化，引入了新的象征进步的工业和商业元素，特别是在快速发展的圣保罗州。但实际上共和政权仍然被一个狭隘而富有的小圈子把持着。有一个改变：考虑到巴西各地方基本各自为政，宪法要在给予地方必要自治权的基础上实行联邦制。不过，联邦选举的结果都是事先决定的：来自圣保罗和米纳斯吉拉斯这两个最大州的势力集团轮流执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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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修宪为金融诈骗提供了另一个机遇。1890年12月，巴尔博萨允许几家最大的银行合并，成立了一家超级银行，其贷款质量亦是扑朔迷离。巴西合众国银行与巴西国家银行合并为共和国银行（Banco da República），并可以保留其前身享有的所有权利。此外，共和国银行还买下了巴西银行的印钞权，于是，这家巨型银行得以发行三家银行合并后3倍于资本的纸币。这些纸币可兑换为黄金，但兑换条件是1密尔雷斯的价值在整个年度都高于27英国便士。这一条件实现的概率微乎其微，因为货币供应的急速增长使得巴西密尔雷斯在银行合并时只能兑换20便士，此后一年内跌至12便士。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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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巴尔博萨要将国家引入金融灾难的歧途？这一问题一直吸引着巴西的历史学家们。第一种解释是无能，尽管很难让人相信，一个人怎么会由于无知或愚蠢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这么多错误的决定；另一种解释是巴尔博萨走投无路：种植园主们希望信贷宽松，而巴尔博萨需要他们的支持，为新生政府提供资金。允许银行疯狂印钞显然会使种植园主们更容易贷到款。实际上，银行用自己发行的部分纸币购买国债就是在向大众征收通货膨胀税。第二种解释更符合一个关键事实：1891年巴西宪法规定，出口关税由各州直接征收，中央政府不能征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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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种可能的解释（这一解释并不违背第一种和第二种解释）是，巴尔博萨从他促成的交易中寻租。1890年8月，当巴尔博萨还是财政部长时，弗朗西斯科·迈林克——巴西真实信贷银行与巴西合众国银行（很快合并为共和国银行）的发起人股东，也是许多其他公司的主要发起人，买了一所豪宅送给巴尔博萨。里约新闻英文版评论说：“在这个自私邪恶的时代，人们不会因为爱国或者个人欣赏送给政府官员10万美元。”17离职后，巴尔博萨被任命为几家迈林克公司的董事。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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撇开动机不谈，巴尔博萨的行为制造了一个投机泡沫。银行用自己印的钞票购买了其股东所有公司的股份，股价的跃升诱使其他人涌入股票市场，几个月内就进行了上百家新公司的新股发行，其股票很快就被认购一空。191888年5月，在里约热内卢和圣保罗交易所上市的公司的市值为41万康多（1888年约合1.36亿美元），1889年12月就翻倍至963965康多，1890年12月又翻了一番。1891年12月，该金额已高达3778695康多，即3年增加了8倍。19世纪80年代后期至1891年，巴西公司的股票市值从占GDP的15%提高到了40%。20银行体系的惊人增长与此极为相似。1888年，整个国家只有27家银行，1891年已达到133家，如表13.1所示，其实际市值（以1900年密尔雷斯计价）已是1888年银行业的4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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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3.1 1875—1935年巴西银行体系的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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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根据多期《商报》（Journal do commericio）股市数据估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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