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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货币史 第二节 货币的购买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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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楚汉战争所引起的货币减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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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币购买力是指货币与商品及劳务的相对关系。所以购买力的变动，不一定是由于货币本身的原因，商品和劳务的因素，同样也可以影响货币的购买力。研究中国货币购买力的变动的历史，专从货币下手是不够的，一定要研究各代的生产力和生产状况，以及对于生产运销的各种阻碍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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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战国以前，货币数量不多，使用货币的习惯也不普遍，所以货币购买力的变动小而不关重要。到了战国末年，商品生产逐渐发展，大家都晓得使用钱币的方便，愿将自己暂时所不要消费的物资换成货币，同时以为只要有货币在手，随时随地可以取得消费品。而货币的数量也渐渐增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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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时各国兼并所引起的杀戮〔146〕以及秦始皇治下对于力役的浪费〔147〕，使生产大为减少。古时地广人稀，只要人民能安居乐业，生产总是不断增加的。到秦始皇时，不但人口死亡很多，就是活着的人不是北筑长城，就是南戍五岭，剩下的则因为不堪重税的压迫和刑戮的苦楚，也多逃亡山林，转为盗贼。因为男子力耕，不足粮饷，女子纺绩，不足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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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汉相争，双方各拥大兵；八年之间，七十余战，死伤几百万。生产因破坏而减少，固不消说；剩下的一点物资，也得不到适当的分配。比如最重要的粮食，由于双方有意阻绝对方的粮道，使得问题更加严重。项羽攻入咸阳的时候，大肆屠戮，一切财货都搬走，宫室则加以烧毁。所以刘邦只得到一座空城。难怪“天子不能具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车，齐民无藏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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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执政的人，无疑以为国家的穷困，是因为没有钱去买，把货币当作普通财富，而且以为它的购买力是不变的。因此实行减重。当时似乎以为铸钱就是生产，至少以为有了钱便可以购买各种各样消费品，好像物资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只要国内货币数量增加，国家和人民便富足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而有记录的货币减重行为，便是在这种情形下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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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初货币的减重包括黄金和铜钱两种。黄金一金由一镒减成一斤，减轻了百分之二十。然而黄金不是减重的重点，因为黄金不是通行的购买手段，也不是官俸的支付手段。减重主要是通过铜钱。铜钱的减重，如果根据官方的标准，由秦半两减成吕后二年的八铢半两，是减轻三分之一。但民间所铸的半两，未必有八铢重；有些小半两，文字制作酷似秦半两的，重量在一公分以下，即一铢左右，可能是汉初民间所铸的，若以这种半两为标准，那就是减成十二分之一了。史书说，米价涨到一石五千、一万，马价涨到一匹百金〔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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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把物价高涨的责任，推到商人身上去，说是因为商人囤积操纵所引起来的。中国正式轻商，就是从这时候起。实际上商人的囤积操纵固然可以助长物价的上涨，但基本的原因，是物资的缺乏和通货的减重。不过商民的囤积，使物价涨得更快更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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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石万钱的米价和一匹百金的马价到底贵到什么样呢？这一定要同当时的正常价格比较，才能知道。当时正常的米价和马价是多少钱一石或一匹呢？那就不见记载了。《管子》书中的谷价当然不能用，李悝所讲的粟石三十，也不能看作汉初的价格。虽然实际上也许相近，因为魏国的小布和秦汉间的半两钱重量差不多。我们可以用《九章算术》中的价格来比较一下。《九章算术》中的价格许多可以看作是秦汉间的价格，因为各种物价数字比一般西汉的物价要低。例如粟价，平均每斛十五钱〔149〕，按照当时的换算率，则粝米或粗米每斛为二十五钱，粺米或精米为二十八钱〔150〕。如以二十八钱一斛为秦汉间的正常米价，那么，楚汉战争所引起通货减重和饥荒的结果，使米价（粟价）涨成三百五十多倍。若以一石五千钱计算，就是涨成一百七八十倍。《九章算术》中有马价一匹计五千四百五十四文又十一分之六〔151〕，金价如以六千二百五十文一斤〔152〕计算，约合十四两一匹，如果涨成百金一匹，就是涨成一百一十五倍。如果金价以万钱一斤计算，则涨成一百八十三倍。马价涨得比米价少一点，这是可以理解的，米是日用必需品，价格涨落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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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减重行为，前后持续了约三十年之久，官方的减重似乎落在私铸的后面，但减重的趋势是明显的。吕后二年（公元前186年）七月行八铢钱，这八铢半两大概比当时的私铸半两要重，所以在当局看来，似乎是想用增加重量的方法来提高货币的购买力，可是对秦半两来说，钱币是减重了。而且当时国内政局不安定，国外有强敌匈奴的侵入，支出不能减少，所以又行五分钱。这正是匈奴攻阿阳的时候。如果五分钱是指二铢四絫的小半两，那就比起秦半两来，减成了五分之一。若不考虑到当时民间私铸的情况，那就难以理解：为什么在没有大的战争的条件下，四五年内作这种大规模的减重。因为由八铢减成二铢四絫，可以说是大规模的减重。一定是民间的私钱还要更轻。史书不是说过到文帝的时候，荚钱更多更轻么〔153〕，遗留下来的半两钱中，最轻的在一公厘七以下，等于一铢的五分之一，也即等于秦半两的六十分之一。这种小半两，制作比较规矩，不像是汉初所铸，应当是吕后末年到文帝初年所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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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币的成色也有减低的现象。当时似乎法定以铜和锡来铸钱，民间私铸有意杂以铅铁〔154〕。但也不能把成色好的钱看作官铸，成色低的钱都看作私铸。中国古代的货币贬值，重点是在减重，减低成色是次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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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稳定币值的方法，是双管齐下：第一是增加生产，例如叫寄居长安的诸侯各回本国去治理，以督促生产。同时在王畿内也开藉田，亲率耕，以奖励农业。第二是实行通货紧缩政策，对外不用兵，对内不兴造，各种赈恤，都用实物，不用钱。由赋税所收进来的钱，贮存国库。另外又（五年）增加钱币的重量，把半两钱由极轻小的榆荚钱提高为四铢重，这样币值才稳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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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晁错的轻金、钱、珠、玉而重耕作的主张，也无非是要人民由铸钱事业返回到农田去。这样可以增加生产。贾谊也大喊“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多”〔155〕，主张使人归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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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在稳定币值的时候，一方面加重铜钱的分量，一方面却让人民自由铸钱〔156〕，这在后代的数量说者看来，是难以理解的。但当时以为货币的跌价，在于分量的减轻，只要维持钱币的重量，价值就不会变动。他们是认识到货币本身的价值的。这种理论不只是中国有之，外国也很普通，欧洲的中世纪还很盛行。当时一般人以为物价波动是因为铸造恶币而引起的，只要停止恶币的铸造，物价便可以复原了。所以西汉政府对于吴王濞和邓通等人的私铸，并不干涉，因为他们铸的钱，是遵照中央政府的标准〔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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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政府对于铸钱的放任主义，可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民间铸钱和政府铸钱，性质是差不多的。民间铸的钱，政府可以用租税的方法收归国库，反倒省了一笔铸造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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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人民私铸，不会全遵照政府的标准，结果使得币制不统一，各地方用的钱不一样，因而发生贴水的现象，轻钱对重钱贴水〔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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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西汉因通货减重而大跌的币值，在文帝手中慢慢恢复了。景帝很能继行文帝的政策，而且于六年又禁止私铸，这使币值不但回复了以前的水平，而且物价有下降的趋势。粟价曾低到每石十余钱〔159〕，谷价每石自几十个钱〔160〕到一百钱〔161〕。这些价格同中国历史上其他低物价比起来，似乎并不低。但要知道，当时用的是四铢半两，而且还有许多私钱，考虑到这些因素之后，就晓得当时物价确实很低。所谓文景之治，就是建筑在这种低物价上的。结果是：“府库余货财，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162〕这当然主要是统治阶级的富足。不过因社会比较安定，没有战争，人民的生活也有相当的改善，史家说是“众庶街巷有马，仟伯之间成群”，又说“守闾阎者食粱肉”〔163〕。可见比汉初的情形是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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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武帝时匈奴战争所引起的货币贬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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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帝凭着文景二帝的积蓄，对内广兴土木，对外大事征伐，很快就把国库花光了，把人民打穷了。匈奴为中国历代王朝的世敌，大概中国王朝自知道有这个民族以来，双方的关系就是交战关系。到秦汉时期，已不止一千年了。匈奴的势力，似乎也以秦汉交替的时候最为强盛。在秦始皇的时候，匈奴曾败于蒙恬。始皇死后，国内扰攘，边防顿虚，匈奴乘机而起，在冒顿单于治理之下，国力空前强盛，破东胡，走月氏，臣服诸羌。韩王信投降，刘邦几乎被俘。后来吕后受到他的侮辱，也无可奈何；文帝只有低声下气向他问好。武帝即位的时候，匈奴已换了两个单于了，国势已开始衰落。中国方面仍是采用和亲政策，但匈奴还是不断寇边。武帝在元光二年（公元前133年）听从王恢的建议，出兵三十万诱击军臣单于，于是匈奴绝和亲，正式开战。十年之间，双方损失很大。匈奴乃游牧民族，生产和文化很落后，没有固定的财富，哪里有水草，哪里就是家；胜则进，败则逃；他们的生活不受什么影响。但中国是一个农业国家，生产和文化都比较高，要维持这种水平，需要稳固的经济基础，这种经济基础很容易为长年的战争所破坏。武帝的时候就是这种情况。史家都称赞武帝时的中国怎样强盛，我看恐怕前不如秦，后不如唐。当时只因匈奴不是最强盛的时候，而这种不强盛也不是汉武帝及他的大将军们的功劳，而是由于游牧民族的特点，他们强弱的转变是比较突然的。在匈奴开始转弱的时候，武帝和他的大将军们收复或取得了一些土地，然而代价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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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帝即位后所行的三铢钱，对文帝的四铢半两来说，是减重百分之二十五。大概民间仍旧使用四铢半两，因三铢一时供应不继，不能废半两，所以五年后废三铢恢复铸半两。实际上三铢钱遗留下来的不多。当时摩钱取铜的事盛行，使钱币更加轻薄，而物价腾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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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元光二年同匈奴正式决裂后，情形就不同了。每年都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开支必然很大，尤其是元狩二三年间，霍去病等人率骑兵去陇西，前后杀敌三万多人，受降四万多人。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张汤就以用度不足为理由，请发行白金皮币。他说是由于山东的水灾，把七十二万五千贫民由关东迁徙到西北去。这当然也是一件异常耗费的事，但不是唯一的原因。战争也是重要的原因。缗钱税也是这时候开征的，因为夏天卫青、霍去病又各将五万骑和步兵几十万人远征匈奴。皮币限于诸侯朝觐时用，发行数目大概不多，也不能算是真正的货币。货币贬值主要是通过白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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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金中的龙币重八两，值三千，每两合三百七十五个钱，这种作价已经是过高，因为当时银价每两最多值一百二十五文〔164〕。但白金的缺点还不止此。白金是银锡合金，而当时并没有规定成色，所以锡的成分是可以任意伸缩的，对于盗铸者是一种极大的引诱。这和早于武帝几百年的吕底亚所发行的淡金（金银合金）币是一样的性质。最巧的是他们也称之为白金〔165〕，那种白金的成色也没有规定，普通黄金占百分之七十五，其余为银，但有些只有百分之五的黄金。最初大家以为淡金是另外一种金属，所以少有盗铸，后来发现是合金，就加以人工的贬值了。汉武帝时的白金，大家都知道是合金，作价既那样高，自然会有贬值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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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金发行之后，发生大规模的盗铸。《汉书·食货志》说：“自造白金五铢钱后五岁，赦吏民之坐盗铸金钱死者数十万人。其不发觉相杀者，不可胜计。赦自出者百余万人，然不能半自出，天下大抵无虑皆铸金钱矣。”《盐铁论》也说：“其后稍去旧币，更行白金龟龙，民多巧新币。”国内的人民，既然不是当兵打仗，就是采铜铸钱，或是逃亡为盗，还有什么生产可言。五铢钱是造白金后的次年所铸的，因为弥补开支既靠白金，所以铜钱反而可以从四铢半两改成五铢。当时物价可能有铜钱物价和白金物价两种。元狩五年马价每匹二十万〔166〕。大家不愿生产，而从事投机〔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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