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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3377 激荡三十年:中国企业1978-2008(下)(纪念版) [:1704092656]
1704093378 激荡三十年:中国企业1978-2008(下)(纪念版) 1996 500强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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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3380 社会上有这么多资产闲置,是三九下山摘桃子的大好机会,千万不能错过,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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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3382 ——赵新先,199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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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3384 “标王”秦池所表现出的无比冲动,甚至带有梦幻色彩的激进,一直弥漫在1995~1997年春季的中国商业界。它符合当时人们对商业的所有想象:奇迹是可以瞬间诞生的,罗马是可以一日建成的,胆大可以包天,想到就能做到。秦池在其后的表演似乎也印证了这些“中国式道理”,在夺得“标王”后,秦池知名度一夜暴涨,迅速成为中国最畅销的白酒,1996年实现销售收入9.8亿元,利税2.2亿元,比中标前增长了5倍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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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3386 1996年11月8日,名扬天下的姬长孔再次出现在梅地亚,他被安排在最醒目的主桌主位上,并作为企业家代表发言。他说:“1995年,我们每天向中央电视台开进一辆桑塔纳,开出的是一辆豪华奥迪,今年,我们每天要开进一辆豪华奔驰,争取开出一辆加长林肯。”这番话如酵母一样在梅地亚会议中心传播,让每个人都嗅到了一丝兴奋而可怕的血腥。招标会开场,秦池酒厂以令人瞠目的3.212118亿元蝉联“标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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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3388 有记者问:“秦池的这个投标数字是怎么计算出来的?”姬长孔豪爽地回答,“我也没怎么算,这就是我的手机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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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3390 这是一些让人难忘的“创世纪”式的场景。过去三年来,消费品市场的迅猛膨胀和十分感性化的公众心态,给了中国企业家们尽情挥洒的巨大而肆无忌惮的想象空间。所有的人竭尽全力地飞奔,蓝图被一次次地放大。这年开春,一部描写平凡人奋斗的好莱坞励志电影《阿甘正传》在中国的各大影院火爆上演,人们都记住了汤姆·汉克斯扮演的主人公说过的那句名言:“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你会得到什么。”好吧,既然不知道,那就尽情地想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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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3392 在保健品领域,创办刚刚两年的山东三株公司靠无所不用其极的营销战略实现了20亿元的销售额,总裁吴炳新为三株做“五年规划”:“1995年达到16亿~20亿元,发展速度为1600%~2000%,1996年增长速度回落到400%,达到100亿元,1997年速度回落到200%,达到300亿元,1998年速度回落到100%,达到600亿元,1999年以50%的速度增长,争取900亿元的销售额。”这一连串的“增长”和“回落”以广告和新闻报道的方式刊登在中国最著名的新闻报纸上,令人炫目和惊诧。到这年底,三株真的实现了80亿元的销售额,成为当之无愧的保健品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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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3394 在百货业,河南郑州一家叫亚细亚的商场是当时最炙手可热的标杆企业,它是全国第一家搞“微笑服务”和尝试连锁发展的商业公司。总经理王遂舟制订发展规划:“2000年前,在全国开设1000家连锁商场,达到年销售额500亿元,排名全国商界第一,综合实力进入全国最大企业前十名,成为对中国经济有重大影响的国际托拉斯。还要在北京或上海建造亚细亚摩天大厦,至少高120层,象征亚细亚这样一个历史丰碑。”这些发展规划经过专家的论证,被无比庄严地公之于众,没有人对这样的目标表示怀疑,这似乎是一个靠狂想就能实现理想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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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3396 当我们对发生在消费品市场上的激情故事津津乐道之后,接着就应该对1996年前后的中国企业形势有一个更全景式的俯瞰。事实上,当时的格局算得上是冰火两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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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3398 “冰”的一面,是一直无法从低效率和旧体制中自拔的国有企业集群。1996年,预算内国有企业的净销售利润率降低到历史最低点,亏损总数是1985年的28.6倍。相对比,全国乡镇企业的产值增长22%,中外合资企业的所得税增长40%。这一年还是《破产法》颁布的第十个年头。从1986年到1990年,全国破产的国有企业只有121家。到1996年,企业破产达到高潮,总计6232家,超过了过去9年的总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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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3400 自1992年7月国务院发布《全民所有制工业企业转换经营机制条例》,宣布全面落实14项自主权之后,在决策层看来,该给的自主权已经全部下放了,接下来就应该是企业八仙过海,到市场上去各显神通了。但事实却让人非常沮丧,绝大多数国有企业在竞争中一触即溃。国家经贸委向全国国有企业推出的改革典型是邯郸钢铁公司。“邯钢经验”归纳起来有两条:一是“模拟市场”,采用最终产品的市场价格来“模拟”确定内部转移价格,形成一个以保障全厂目标利润为中心、由十几万个指标组成的成本控制体系;二是“成本否决”,就是将成本作为影响、诱导和矫正员工行为的杠杆,无论其他指标完成得多好,只要突破了分配给分厂、班组或个人的目标成本,工资和奖金就要受到影响。“邯钢经验”被认为是国有企业提高效率的最佳模式,国务院专门转发了经贸委和冶金部的报告,号召全国国有企业“向邯钢学习”,这么高的规格在“工业学大庆”之后还是第一次。不过,邯钢也是30年企业史上最后一个全国性的“改革典型”,邯钢的做法从根本上说就是美国百年前的“泰罗制”翻版,其“成本否决”也就是“泰罗制”的标准成本制度,它们主要用于提高生产或作业效率,但是并不能解决那些产品的市场销路问题,更不触及企业产权制度的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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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3402 由于效益不彰,国有企业的亏损面在这些年有增无减。国家统计局对天津、哈尔滨、沈阳、成都等15个大中城市的2600家国有工业企业的调查显示,到1994年年底,这些企业的资产总额为2544亿元,负债却达2007亿元,企业负债率平均高达78.9%,与10年前相比,资产增长了4.1倍,债务则增长了8.6倍。很多企业每天还在生产,但是制造出来的产品往往从生产线上搬下来,就直接拉进了仓库。到1996年年底,全国乡以上工业企业的库存产品总值已经达到1.32万亿元,而在1991年,这个数字是0.13万亿元。发生在最大工业城市上海的景象是一个缩影。从1990年到1999年,上海一直在进行“退二进三”(退出第二产业,进入第三产业)的城市战略转型,大量的工业企业被解体或迁出中心市区,这是一个十分痛苦和艰难的过程。近10年间,创造过无数辉煌的上海纺织业先后破产终结41家,销号200多家老企业,棉纺锭从原来的250万锭压缩到70万锭,60万纺织职工(主要是女性工人)下岗分流。这期间,上海失业人口的年均增长速度高达9.53%,其中1990~1995年间的年均增长率更是高达13.17%——而这仅是登记失业人数。上海的景象在国内其他老工业基地大量存在,必须记录的是,数以千万计的老国营企业职工们为城市经济的改革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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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3404 1995年9月,《人民日报》刊登了长篇经济分析文章《来自“八五”的报告我国工业经济实力增强》37,用极大的篇幅谈论了国有企业面临的三大困境:一是亏损居高不下,国有企业的亏损数每年以14.2%的速度增加,年均亏损超过500亿元,在全部亏损企业中,国有企业占70%以上;二是企业资金的使用效率低下,库存产品每年以30%的速度增长,超过生产增长速度至少10个百分点;三是国有工业综合经济效益指数比“七五”时期(1986~1990)下降5.4%,资金利税率和成本利润率都低于非国有企业。这年7月份,国家体改委宣布,开始于1994年的百家现代企业试点工作将延期一年,也即从原定的1996年年底延至1997年年底。公开宣布一项重大改革“延期”,这还是改革开放后的头一遭,从中人们都体味出了试点改革的百般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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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3406 连年亏损,效率低下,产品难卖,资金紧张,那么,国有企业是如何熬过这个寒冬期的呢?事实的真相是,从20世纪90年代初期开始,日渐活跃起来的中国资本市场给了这些企业输血和喘息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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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3408 自1992年夏季的“深圳认购证事件”之后,决策层突然发现,股市可能是拯救国有企业的最佳手段。经济学家纷纷献策,指出“通过股票市场融资,是搞活和增强国有企业实力的战略选择”,中央政府在北京新组建证监会,将股票发行的权力从上海和深圳两个交易所“上缴”到了中央手中。从此实行一种全面扶持国有企业的“指标配额制”的上市机制,即由中央政府确定上市额度,然后按系统分配到各部委,按地域分配到各省、市、自治区。而各省、市、自治区及各部门拿到上市指标后,还要按自身系统进行分配。这些指标绝大多数被分配给了各地的国有企业。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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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3410 就这样,“上市指标”成为政府救活国有企业的“最后一把米”。在上市的过程中,国家财政及银行对企业的拨款或贷款,先变成了债权,接着又变成了股权,然后通过股票发行都一股脑地卖给了股民。它一方面让已经陷入绝境的国有企业再次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另一方面还“意外”地解决了居民储蓄增长过快的“笼中虎难题”。39然而,事后来看,这种制度安排使得中国股市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畸形的产物,它至少在四个方面存在先天的弊病。一是缺乏公平性,那些符合上市条件、经营效益好的民营企业很难得到上市的机会。二是上市公司的素质明显不好,很多指标被分配给了各地最大也是最困难的国有企业。三是存在大量的虚假报表现象,那些拿到配额的国有企业其实并不具备上市的条件,因此不得不进行大面积的、公开的财务作假,通过“资产剥离”、“产业重组”以及直接的做虚假报表等手段来达到上市的目的。由于通过行政手段审核上市条件,不仅资格审核机构不可能对自己的审批后果负责,而且在行政审核部门的默许下,就连负责资产评估及承担股票销售的各类中介机构,也会因其极强的行政性背景及行政手段,对自己的行为往往不负责。四是因缺乏必要的监督,存在大量的权钱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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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3412 在当时,就有不少观察家和学者对这种以所有制为上市前提的制度提出了异议。《人民日报》记者凌志军在他的观察手记中写道,“看起来,国有企业是永远要人家来扶持的,过去是政府的财政,接着是银行,现在是股市,扶持的办法就是不停地把钱送到国有企业里面去。”北京大学教授张维迎则撰文认为:“我们现在把股票市场看作是解决国有企业困难的一种办法,而不是当作使有限的资源流向最有效率的企业、最有能力的企业家的融资渠道。这种为了扶贫而发展股票市场的思路是不健康的。政府的指导思想应该是保护公平交易,保护投资者的利益,而不是保护少数人的特殊利益。”40张维迎还为此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我建议中央,应该对国有企业进行间接解困,让那些好的、有潜力的私营企业、非国有企业上市,然后用筹集的资金收购国有企业,这种间接不仅解决了资金问题,而且解决了机制问题。”他的这个建议因缺乏操作性而没有得到重视。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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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3414 作假的现象除了出现在上市审核的环节之外,还毫无悬念地延伸到配股圈钱的资格上。根据1995年证监会的规定,上市公司须连续三年净资产收益率达10%以上,方可享有配股权。于是,大量公司每年的收益率都“坚守”在10%这条生命线上。北京大学教授宋国青对723家上市公司的净资产收益率进行统计,结果发现处在10%~11%的公司竟多达205家。知名证券记者贺宛男对几家上市公司的作假手法进行过披露:一家公司先是虚增出1000多万元的利润,然后按33%税率交了所得税,这样就实现了净资产率10.18%;另一家公司把自己的产品加价卖给自己,以提高收益率;还有一家公司亏损2000多万元,就把一块负资产“剥离”给上一级的集团公司托管,然后又把另一块资产“注入”,收益率自然就上了10%。这种“财务游戏”日日上演,成为公开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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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3416 正是在这样的土壤上,中国资本市场变成了一个灰色和投机的冒险家乐园。那些上市的国有企业好像捡到了一个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其机制并没有因此而得到任何的改善。于是“一年绩优、二年绩平、三年亏损”的现象比比皆是,不少企业,特别是各省市靠解困政策拿到指标的地方国有企业,迅速就把轻易融到的数千万元乃至数亿元资金都挥霍一空,然后便又沦落到了亏损的境地。便是在这样的时候,它们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壳资源”,一些有能力的资本玩家乘机进入,上下其手,兴风作浪,中国股市很快就将进入一个庄家狂舞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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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3418 通过股票上市为国有企业输血解困,毕竟只能解决少数大中型企业的难题,量大面广、数以三十万计的中小国有企业仍然是一团乱麻。就这样,颇有争议的“诸城经验”进入了决策层的视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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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3420 1996年3月,中国社科院的经济学家吴敬琏突然接到通知,要他参加一个视察组前往山东诸城,带队人是朱镕基副总理,同行的还有国家经贸委副主任陈清泰以及此前已到诸城搞过调研的国家体改委副主任洪虎。视察组20日到诸城。山东的官员对朱镕基的态度忐忑不安,因为就在这几天的《经济日报》上刊登了一组调查报告,有人对一些地方的股份制试验提出了批评,认为会造成国有资产的流失,如果这是中央的态度,那么诸城无疑是一个最大的反面典型了。诸城经验的“始作俑者”陈光日后回忆说,“那时候我的人生就好像一枚半空中的硬币,连自己也不知道会翻到哪一面”。视察组原定调研三天,三天后,朱镕基临时决定推迟行程,再看半天。24日,朱镕基在济南召集山东省、地、市、局四级干部开会交流,充分肯定了诸城的小企业改制做得好。多日来一直把心悬到半空中的山东干部们这才长出一口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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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3422 对“诸城经验”的肯定是决策层对国有企业改革思路的一次战略性大调整,在某种意义上,这标志着开始于1978年、以机制改革为主题的国有企业改革运动的终结。一些经济学家据此提出了“抓大放小”的新改革方针,那些没有竞争力也无关国计民生的中小企业将被“放掉”,政府将主抓那些有成长潜力、具备资源优势的大型企业及赢利能力强的产业。事实上,吴敬琏之所以被点名同行,正是因为他在1995年的最后一期《改革》杂志上发表了《放开放活国有小企业》一文,明确提出“放小”很有可能成为深化国有企业改革的一条新路,这一思路与他的老同事周叔莲在三年前提出的“重点扶持、其余放活”主张一脉相承。根据有关部门的统计,当时全国有32万家国有企业,列为大中型国有企业的有1.4万家,其余都是中小企业。在“抓大放小”的战略被确立后,从1993年起在东南沿海一带暗潮涌动的地方国营及集体企业的产权清晰化试验开始浮出水面。企业变革进入一个全新的、以所有权改革为主题的时期,各种悲喜大戏即将一一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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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3424 “抓大放小”的战略,看上去很容易理解,执行起来却绝不容易。譬如“抓大”,抓哪些大,如何抓,都是难题。在1996年,当这个战略刚刚被提出来的时候,“抓大”是跟火热蓬勃的民族企业振兴运动结合起来的,它的背后有一个光芒万丈的“500强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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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3426 正如我们在之前已经描述过的,国内市场的繁荣及新兴企业的集体胜利,让中国的企业家们第一次信心爆棚。他们突然发现,原来世界并非原来想象中的那么遥远,那些不可一世的跨国公司似乎并非不可追赶。于是,进入“世界500强”在这一年成了企业家们共同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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