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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的逻辑(修订版) 体制政策要靠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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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汇率机制僵硬带来的贸易顺差过大、基础货币过多、资产价格和CPI的大起大落,不但给中国企业带来决策的困扰,而且影响体制政策的方向。道理简单,外需过旺就不得不压抑国内的生产和投资,这就形成了抑制性的体制政策。两年前,宋国青有一个比喻,人们怕车跑得太快,又不习惯用汇率、利率这类“刹车”,非在路上挖出一道道沟来强制降速。本来用刹车可以收放自如,可是,靠投资项目审批、土地供应、产业准入政策、环保、安全、劳动等体制性政策来调控,就没有那样灵便了。因为体制性政策很容易形成既得利益,为了限速,你放手让它设路障;等到要鼓励提速时,要撤那路障可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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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对经济下行的严重困难,我不认为仅靠放松货币就可以解决问题。货币政策在应对可能的通缩方面有作用,该出手就出手。但也要看到,启动经济,还需把路修好、整平。否则,就是装满货币的车子冲了上去,也难免磕磕碰碰、颠簸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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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活动的体制障碍只有针对性强的体制性政策才能扫除。在这个意义上,应对当前困难局面,体制性政策要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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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取消临时价格干预政策,继续推进价格改革。人们总会对相对价格的变化做出反应,问题是价格体系能不能灵活地反映市场的变化。不让兰州拉面涨价是可以的,但商家被迫减少拉面,最后消费者不会受益。要是有人以降低品质来对付物价管制,后果就更严重。所以,即使CPI、PPI高企,也没有搞价格管制的道理。现在,物价环境松动,更应明令取消所有临时价格干预措施。要知道,离开了灵活的相对价格指引,连什么是内需、什么是外需也讲不准的。要让灵活的相对价格来告诉企业和顾客,引导供求之间的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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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一步的价格改革,不但包括一般商品和服务,还要推向资源价格、利率和汇率。近年的一个基本教训就是政府可以控制的只是名义上的相对价格,却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了实际的市场相对价格。“管住”名义变量的结果,是误导产业和企业,延误经济调整的时机,到最后还是躲不开市场调整的现实。像汇率机制这样的问题,不准备重大改革,未来还可能再次酿成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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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减税。这是政府刺激经济的措施里已经安排了的,问题是力度可能不够。因为仅把投资活动的增值税率调低,在企业实际投资额大幅度减少的条件下,减税效果未必有估算的那么大。何况偏向投资的增值税减少,可能有歧视就业和消费的效果。建议把增值税平头减去若干百分点,给当下摇晃要倒的公司一个立竿见影的帮助。个人所得税方面,有人建议提高起征点到5000元,茅于轼建议8000元。都赞成,关键是出手要快、出拳要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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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减税收、不减行政支出,财政的根基动摇,长远必有代价。至于政府发债搞建设和基础设施投资,是另外一回事,不能与经济困难时期政府减少行政开支混为一谈。“积极的财政政策”并不意味扩大政府本身的行政管理开支的水平,更不应该提升政府行政消费档次。否则,政府怎么与企业共渡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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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扩大市场准入,继续推进行政垄断部门的改革。中国的储蓄率不低,为什么大量转为对外债权,同时国内又面临巨大的就业压力?原因很多,其中与国内某些高回报投资领域的开放不够有关。前几年的“非公经济36条”,有非禁即准的规定。当前要认真落实。不但非禁即准,而且有必要审查、收缩“禁”的范围。1998年后,我国在电信、航空、金融、电力等领域有过破除行政垄断的举措,这篇文章继续做下去,可以释放巨大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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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清理近几年的政策性法规和条例,对产业政策、市场准入、投资、安全、环保、劳动等方面诸多法规条例,作一个系统评估,该坚持的继续坚持,该放松的赶快放松。再不把那些捆着经济实体的那些抑制性绳索解开,经济调整将更加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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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这几年为了防过热,政府一直严控“土根”。现在有必要审时度势,适度扩大供地。更要按照十七届三中全会的决定,在逐步缩小征地范围的同时,规范地启动集体非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推动城乡建设,增加国内投资和建设的机会和总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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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中国遇到的困难有多重由来,对症下药要采取不同的措施。体制性障碍涉及经济活动的制度成本,对经济行为影响极大。在货币政策已放松、积极的财政政策已出台之际,需要体制性政策靠前,才能激励人们的创业、投资和工作意愿。否则,修成了路却没有人和车在上面跑,不可能刺激经济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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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本文刊于《财经》杂志总第225期,2008年1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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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的逻辑(修订版) 防止改革成为半拉子工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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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贵资本主义”这个概念杨小凯用,吴敬琏老师用,媒体上也用。我自己对这个概念觉得没有把握用得很准。“因权而贵”到底是不是一种“资本主义”,本身是个问题。克林顿卸任后一场讲演多少万美元,究竟是因权而贵,还是因为就是有很多人愿意看看这位美国的前总统?中国历史上,“三年州知府,十万雪花银”当属因权而贵,印尼总统亲属的公司上市卖得贵一点,也肯定是“因权而贵”,但是不是算资本主义,要取决于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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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因权而贵”的确是一个可以观察到的现象,也是当下中国转型里无法回避的一大问题。这个现象是改革以后引起普遍注意的,但改革以前也早有那时的表现。它有两大源远流长的来源。一个是上面提到的皇权社会的历史传统,从来就没有公民意识,只讲什么“草民”和“臣民”,到底是纳税人养活了国家,还是“皇恩浩荡”才使老百姓有吃有穿?历来不说清楚,更从来没有正确答案。在这样的传统里,因权而贵似乎天经地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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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来源,斯大林的计划体制是一个等级体制。因为消灭了私产以后,总有一个稀缺资源利用的划界约束问题,否则资源早就耗光了。计划体制到底用什么替代了私人产权?其实靠等级制,即划分权力等级来利用资源。因为资源利用不可能是一个真空,也没有办法在和平年代长期靠革命热情和理想来维持积极性,一定要一个替代性的制度,结果就出现了早年革命的共产主义者都无法想象和接受的行政等级制。在那个时代,不但政府、企业、事业单位都定了级别,连寺庙都要定级,“官本位”制就是这样来的。莫斯科红场上有苏共政治局委员的专用车道,还有黑海度假、“小白桦树”特供商店等。20世纪60年代中国批判“苏联修正主义”,那其实是“文化大革命”的一个起因。中国这里的情形也许好一点,代价是不断发动运动“整干部”,还有很多情况靠保密工作做得好,老百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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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发生在上述两个传统之上。本来我们的历史传统,制约权力的机制就非常薄弱,计划经济又建立了一个行政等级分配资源的框架,再加上一个从计划体制向市场经济的转型,那些未经有效制约和监督的权力可以在市场上“变现”,祸水就大了。所以,我的发言把改革开放理解成一个重新界定权利的过程,重新界定私产,离不开重新界定公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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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然是高难度的社会变革。究竟是怎么启动的?回头看,早年中国的改革有自己的“预备课程”,都是不期而遇的“事件”,比如1959—1961年的大饥荒逼出了一个自留地、一个包产到户,也就是逼出了一套公有制下重新界定行为许可边界的、有制度含义的办法;再比如几次大规模的“逃港”,逼出了向资本主义的香港做某种开放的措施。这在我看来都是改革开放的“伏笔”,或者叫实践的探索和经验准备。但是仅有这些危机逼出来的自发调整,也可能自生自灭,就是过去讲的“吃饱饭又折腾”。这时候还要一个条件,就是“文革”把所有干部都打倒、把国家搞乱,逼得上层政治结构形成一个共识,就是实事求是、思想解放。结果,在新的思想路线下,发现很多老大难问题,其实在我们的社会里已经积累了解决办法:既然包产到户动员农民生产更多的粮食,那就扩大包产到户的规模,延长这套临时措施的时间,不合法变它为合法,短期起作用就让它长期不变;既然内地人逃到香港资本主义企业打工,很快赚到了钱,那就开放“外资”进入内地;既然外资可以,“内资”也应该可以——那个时候从做买卖、开小工厂到办股份制公司,统统装在“资本主义”这个大筐里。这样鼓励实践、鼓励尝试,鼓励“闯”,把中国人从僵硬教条的束缚下解放了出来,从而革命性地解放了社会生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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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说,饥荒、逃港等危机逼出来的自发的体制突破,在思想解放的条件下,才转化为改革开放的探索性实践。简单讲,就是危机驱动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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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年过去了,一方面是改革开放激发的经济增长超出了几乎所有人的预计,另一方面是使中国远离了饥荒和逃港那样的危机性事件。在这个新环境里,怎样坚持改革开放本身都成为一种挑战。从权利重新界定的角度看,未解决的问题一点不比已经解决的问题少,私产界定半半拉拉,公权约束甚至没有破题。怎样乐观估计,已经完成的改革不会达到九十,而中国老话说,“行百里者半九十”,所以还有必要防止改革成为一个半拉子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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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本文是作者2008年在光华新年论坛上答记者问的记录,经修订与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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