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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化的悖论 第5章 金融全球化的荒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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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国家选择让国际资本市场主宰其命运,一浪接一浪的金融危机对这些国家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我们不得不承认金融全球化辜负了我们的期望:将国门向外资敞开的国家面临更大的风险,但是又得不到更高的经济增长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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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世界上举足轻重的经济决策者及银行家而言,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年度大会是世界上最重要的社交场所。尽管该论坛也是全球商业及决策精英汇聚之所,但它与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却不尽相同。不同之处在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入门条件不是企业赞助而是政府关系,会上不会有滑雪之类的娱乐活动,讨论的议题很少超出经济及金融的范畴,出席人士的衣着也相对正式,男士必须打领带。在这里,来自美国和欧洲的高级官员们在聚光灯下互赠高帽,接受媒体称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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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来自发展中国家的财政部长及央行官员们也会自欺欺人地认为发达国家对他们还是挺重视的。[1]大会充斥着沉闷的官员演讲,关于当今世界局势的小组讨论,当然还有很多派对。这类官方会议都有一个共同点:达成共识的谈判,联合声明的起草都在会前完成了,即使还剩零星的谈判也会安排在正式大会以外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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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资本自由流通的推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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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1997年在香港举行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年会却是一个例外,这次年会是真的有事要做。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执行董事米歇尔·康德苏(Michel Camdessus)希望在此达成他任期的最大愿望: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董事会正式批准将推动全球资本自由流动的任务纳入该机构的权力范围。20世纪80年代以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就大力主张资本市场自由化。它给受其影响国家的建议也越来越反映出这个观点。在布雷顿森林体系瓦解后,发达国家解除了向国外借出贷款或从国外借入贷款的限制,现在很多发展中国家也开始做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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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法律不允许这些国家的居民将钱拿到国外去投资,无论是购买国外的股票还是其他金融产品都是被禁止的。同样地,国内银行从国外借资本金也受到严格限制。政府有一套错综复杂的监管系统,通过税收,营业执照申请,或者是明文禁止等手段,使得资金跨国流动成为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大多数国家欢迎跨国公司及其他长期投资者投资,但是短期的放款和借贷或者是通过组合投资流进的钱(通常称为热钱)却另当别论。这样的资金被看成金融不稳定的源泉而非经济发展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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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各个国家现在都沿着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认同的方向前进了,另外一个问题还是很难解决。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对用于贸易往来的账户支付有有效的监管,但是这些监管措施并不适用于国际金融及资本交易的支付。也就是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对资本的流动并无合法的监管权,各国在这些领域可以随心所欲。如果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真想监管全球资本市场的自由流通,它需要修改机构成立时的章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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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德苏先生极力主张修改章程。他声称:“自由是有风险的,但是自由也是发展和繁荣最肥沃的土地!”种种迹象表明,通过辩论,他的意见是会被采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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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视很多发展中国家的反对,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一个临时委员会声称“是时候给布雷顿森林条约增加一个新篇章了”。私营资本的流动对全球经济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该委员会发表了这样的观点:“我们已经证明了不断开放,越来越自由的资本流动系统非常有利于全球经济的发展。”资本的流动使全球的储蓄得到最有效率的利用,从而达到增加投资,刺激增长,繁荣社会的目的。当然,各国政府要有秩序地允许资本的流动,国家及国际政策应该保证资本流动按计划进行。无论如何,该委员会所持的观点是:全球经济应该坚定不移地朝着资本自由流动的方向发展,他们声称,“在这个全球化时代,要使国家货币制度有效率地运转,资本解放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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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坦利·费希尔(Stanley Fischer)先生在1994年加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他是康德苏先生的副手,也是一位著名的经济学家,他的学术研究致力于证明资本自由流动有利于社会的发展。他也承认资本自由流动有风险,但是他强烈反对各国因噎废食,拒绝开放他们的资本账户。资本自由流动的好处远远多于其弊端。资本流动使得全球的储蓄分配能更有效地进行,使资源得以物尽其用,使经济增长更迅速。“发展是不可避免的,资本自由流动又是发展路上不可或缺的一步”。所有发达国家都已经开放了他们的资本市场,这就进一步说明了资本自由流动的不可避免性。一段时间之后,费希尔先生也承认还没什么能证明开放资本流动的好处能在实践中实现。不管如何,他认为资本开放在理论上的好处显而易见,因此坚信随着时间的推移,资本自由移动有利经济发展的证据就会出现,就像自由贸易有利经济发展的证据在过去几十年里不断涌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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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香港会议前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资本自由流动利大于弊的理论,其中最典型的例子是已故的鲁迪·多恩布什(Rudi Dombusch)。他是费希尔先生在麻省理工的同事,也是一位卓越的经济学家,他的观点与前段时间相比,发生了180度的转变。1996年,他发表了一篇题为《是时候向金融交易征税了》(It’s time for a financial transactionstax)的文章,文中提倡要限制资本跨境。直到现在,在支持这个观点的论文里,该文也是最雄辩最有说服力的作品之一。两年以后的1998年,他竟宣布资本控制是不合时宜的。他写道:“资本流通是否应该受限制?答案应该是不应受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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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吃惊的是,这场辩论发生的同时,一场轰轰烈烈的全球性资本市场危机正在上演。长期以来,东南亚最成功的几个经济体都是金融市场及多边组织的宠儿,它们突然之间被一场谁也没有预料到的金融海啸淹没了。1996年,其中五个经济体,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菲律宾、韩国、泰国的私人资本净流入达到930亿美元,而1997年的净流出也达到了120亿美元。一年间,资本流量变化高达1050亿美元,超过他们GDP总和的10%。再强的经济体也承受不了这样规模的震荡。自然而然,这些国家陷入了几十年一见的经济危机。这场危机最后还殃及其他地区的国家。俄国和阿根廷都从国外金融市场借了大量的资金,因此,俄国在1998年,阿根廷在1999-2000年分别受到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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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些国家政府对本国经济管理不当以致财政、贸易赤字高企,通胀失控。金融市场会对这些政府失去信心,这些政府实在难逃其咎。这些国家政府行为恶劣,投资者纷纷撤资,以示惩罚,正是金融市场发挥作用的表现,我们应该对此大力支持。但是亚洲金融风暴并没有体现这种情况,我们都不明白这些亚洲国家为什么要受这样的惩罚。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几个月之前还吹嘘他们基本面稳健,有持续发展的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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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很多观察家认为这些国家政府和大商业机构之间利益输送,任人唯亲,这种深具亚洲特色的腐败关系使得这些国家债台高筑,投资回报率低。但是这套理论好像也不能完全站住脚。如果这些国家真的腐败横行,他们又怎能创造出奇迹般的经济增长?而且海外债权人在1997年之前怎么对此熟视无睹?而到了1997年他们突然统一意见,一致认为这些国家的债券就跟垃圾一样不值钱。1998年以后金融环境稳定下来,韩国、泰国、马来西亚的经济很快复苏了,这表明了在基本面上这些经济体没有大问题。几年以前,大约在1992年,瑞典也经历了一场相似的危机。但是说到瑞典大家就没有马上想到腐败、任人唯亲之类的词。很明显,这一切说明了是存在于金融市场内部的缺陷导致了这些危机,而不是亚洲政府不可饶恕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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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更可信的解释是,泰国、韩国、印度尼西亚及其他国家是倒在金融市场根深蒂固的恶疾上,这个恶疾就是由来已久的银行挤兑。当然了,在这里,受影响的银行换成了整个国家,其他方面均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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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想一下商业银行是如何运作的:他们从存款人那里借来短期资金,为商业银行的长期投资提供资金。如果所有的存款人都出现在银行的门口要求取回存款,银行很快就没有现金了。这一可能性使得存款人非常紧张,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想第一个排队去取回钱。接着一场声势浩大的挤兑就开始了。银行挤兑并不需要很多理由,有时只是因为人们对挤兑本身的恐惧。现代经济体发明了对付这个恶疾的有力工具——各国的央行。央行作为最后贷款人为面临困境的银行提供必需的流动性,稳定银行,阻止恐慌。此外,大多数国家的政府都为银行存款提供某个额度的保险。得益于政府的这些保障措施,传统意义上的银行挤兑已成为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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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亚国家政府的所作所为就像传统的商业银行一样,只不过是在国际金融领域。他们从国际金融市场获得短期资金以满足国内投资的资金需求。他们喜欢短期债务的原因是:短期借贷成本较低,资本充足率要求发贷款的银行为短期贷款保留的资本金也比较少。但是国际上并没有央行这样最后的贷款人,也没有一个担保短期债务的国际组织。当少数几个债权人对是否要延续贷款额度稍有犹豫时,所有的债权人都会想收回信用额度,这也是可以理解的。著名的经济学家杰弗里·萨克斯(Jeffrey Sachs)所持观点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美国财政部的观点背道而驰,他坚信这场金融风暴是由金融恐慌引起的,基本上与经济发展的基本面及国家的内部缺陷无关。现在我们都知道这个观点是正确的。经济发展有这样一个周期,大繁荣后紧接着发生严重不景气,亚洲当时正经历着经济周期中严重不景气的阶段。危机前,银行过多放款,危机发生时银行又反应过度,收回信贷额度。这不是金融市场第一次闯祸,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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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影响深远的亚洲金融风暴及其连锁反应(尤其是1998年的俄罗斯债务危机)使得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想要监管资本流动的要求失败了。但是该要求反应了发达国家在这个问题上达成的新共识。很明显,大家都认为要消除政府在国际金融市场上的管制。尽管要修改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机构章程的要求没有成功,但在2008年由次级债引发的金融风暴到来之前,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及美国财政部仍积极主张资本自由流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继续鞭策与其打交道的国家消除从事国际金融业务的障碍,美国不断敦促与其签订贸易合约的国家废除资本管制。这代表着政策信念的一个重大改变,我们要回顾布雷顿森林公约的起源,才能真正领悟这个变化是多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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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雷顿森林体系对资本管制的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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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一段时期,支持资本应受管制的观点非常一致。诚如一位美国经济学家在1946年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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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无论在学术界还是金融界,大家都非常认同这样一个观点:多数国家都应该大力管制私营资本流动,尤其是热钱一类的资本,这是一个应该长期贯彻的方针,而不是只适用于未来几年的权宜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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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雷顿森林公约就反应了这一共识。凯恩斯本人更进一步说明了这一公约明确赋予了政府长期管制资本流动的权利。他说:“曾经是异端邪说的观点现在变成了正统的主流观点。”当时的经济学家和决策者几乎一致认为资本管制是必要的。这完全背离了金本位制时代自由金融益处多多的共识。而且,就像凯恩斯及其同僚所强调的,资本管制并不是一旦金融市场恢复正常就应废除的权宜之计,而是一项长期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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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180度的大转弯源自两次世界大战之间全球金融界的动荡不安。正如我们在第二章看到的,在20世纪20年代至30年代,私营资本成为一个不安定因素。没有回到金本位制的国家的货币大幅震荡,而且震荡的方向与经济发展的基本面并不完全一致。一有风吹草动,资本就会从非金本位制的国家流到金本位制的国家,非金本位制国家就要支付高利率,并且很难稳定其货币的购买力。稳定汇率与充分就业的目标不相容。这些来自金融市场的压力最终使英国回到金本位制的努力徒劳无功。一旦市场动力和本土政治纠结在一起,想要金融平稳运行并自我调控是根本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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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恩斯还指出了另一个更加根本的问题。完全自由流动的资本不但威胁到金融稳定还会影响到宏观经济平衡,也就是充分就业和价格稳定之间的平衡。宏观经济会自我调整,无需本国财政和货币政策的支持,这样一个观点经过了大萧条及20世纪30年代的动荡早已被否认。即使在相对平静时期,固定汇率加上资本自由流动也会将一个国家的经济管理权交到别国的货币政策上。如果别的国家实行高利息的紧缩货币政策,你别无选择,只有随之而行。如果你想降息,你就会面临私营资本的大幅流出。如果你想加息收紧银根,相对高的利率就会促使外国资本大量流入,使得整个经济体系充满可贷出的资本,完全抵消了货币政策的作用。凯恩斯认为不同的国家采取同样的货币政策是毫无道理的。有些国家可能失业率不断攀升,想要扩大本国需求,而有些国家却面临通胀的威胁。金本位制不能区别对待不同国情,使得各国的经济管理政策不得不反映其他国家推行的政策的平均值。对凯恩斯来说,这种全球政策的平均化是不可接受的,他主张(这个主张深受其他布雷顿森林公约的拟定者的认同)政府应将本国经济、社会的发展目标放在全球经济发展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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