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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众经济学 第六章 家庭和企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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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区和市场乃是包罗万象的制度。人们除了直接在其中活动之外,还要通过很多更小的制度在其中活动,在这些更小的制度中,家庭和商业企业则是最为突出的。在探索这些制度的过程中,我们不妨问问,人们通过它们,究竟想要得到什么。诚然,家庭是深深植根于人类当中的,因此去探寻它的经济目的,可能会显得有些奇怪。但人们知道,即使是这一最为普遍的制度,对资源稀缺所做出的反应也会发生变化。我将不会详述家庭和商业企业在使得人们能够生存的过程中所起到的那些更为明显的作用——如果他们彼此间充分协调,又比较幸运的话,还能够兴旺发达。相反,我们将会研究它们的一些更加与众不同的特征,以更好地理解贝基和德丝塔的生活之间存在的巨大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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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众经济学 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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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固定居住的社区中,家族就是那个长期以来维系着最紧密的人际纽带的制度。经济学家和统计学家发现,使用一个更加现代的术语——家庭——是大有裨益的。家庭是一个比家族更小的单位。家庭通常被用来指代一个持家或消费的单位。它的成员们在一起进餐,或共享同一存量的食物做成的餐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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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假设,家长们希望对家庭的福祉起到保护和促进的作用。这里的家庭福祉是指家庭成员福祉的加总。但是,对于“福祉的加总”,家长们也许会抱有不同的观念。在德丝塔的世界中(在那里广义上的家族对家庭的决策会起到影响),除了父母一级的家长有发言权外,祖母一级(甚至更大范围的亲属们)也会影响家庭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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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科学家们已经发现,在德丝塔的世界中,基本必需品——闲暇、食物、健康保障和教育——的家庭分配是很不平衡的。部分的不平等纯粹是出于需要的原因。来考虑一下食物分配。在营养均衡的状态下,一个人每天能量摄入的60%到75%是为了维持体力(血液循环、大脑活动、组织修复、新陈代谢等等),而其余的25%到40%才是花在较随意的活动(工作和闲暇)上的。这60%到75%更像是一种“固定的”需要:从长期来看,人们无论做什么,这一底限都是必需的。因此,我们应该预期,在非常穷困的家庭中,食物并不是平均分配的,尽管,在它们变得富裕起来之后,食物分配将会变得平均。如果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假设一下每人维持体力的能量需求为1500千卡。考虑一个每天只能获得5000千卡的四口之家。平均分配将意味着每个人都无法获得足够的能量。不平均分配食物,将会使得最有生产力的成员能够正常工作,从而增加整个家庭未来得到改善的几率。另一方面,如果一个家庭每天能够获得的能量大大多于6000千卡,它就将能够在不危及未来的前提下,将食物平均分配。当食物非常稀缺的时候,即使将年龄上的差异考虑在内,德丝塔一家中的较小较弱的成员们分得的食物还是比其他人要少些。然而在年景好的时候,德丝塔的父母也能够做到不偏不倚。与此相对照,贝基一家总是能够买得起足够的食品。每天,她的父母都平均地分配食物——这里重申,要将营养的需要考虑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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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不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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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刚概述过的这些想法本身无法解释在贫穷世界中这种长期而大规模的家庭分配不均。在一篇著名的论文中,人口学家普拉文·维萨里亚注意到,在印度,女性和男性的比例自从1901年印度人口普查以来,就一直在下降;更为糟糕的是,这个比例一直显著低于1。根据最近的人口普查数据,在印度,女性和男性的比例只有93:100。在今天的富裕国家中,这一比例是106:100。在回答流行病学家林肯·陈针对维萨里亚的发现而提出的“妇女们都到哪儿去了”这一问题时,他和他的同行们从印度次大陆收集了以性别为基础的死亡率,以及人体测量学方面的数据,他们发现了在贫穷家庭中,食物和健康保障的分配是偏向男性一方的。可疑之处在于,家长们不仅扼杀女婴,而且拒绝向其提供出生后的健康保障,以减少家庭中的女孩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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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女孩的健康歧视并非仅限于印度次大陆,这一现象在其他国家也存在。在社会规范坚持家长要为女儿支付不菲的嫁妆,而男孩应该照顾他们年迈的父母的情况下,穷困家庭对男孩的偏好也就是不可避免的了。然而,如果我们假设,相比起父亲来,母亲更容易对女儿怀有深厚的感情,并且在其他条件一致的前提下,如果家庭中的妇女受过教育,或有雇佣工作,或能够掌控家庭预算,那么我们可以预期在食物和健康保障方面,对女孩的歧视将不会有那么严重。有证据表明,这种情况在印度次大陆和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地区都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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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地区,女性和男性的比例是102:100,这说明印度的男女比例失调并不仅仅是贫困的反映。人口学家埃丝特·伯瑟拉普观察到,妇女在以锄为农耕工具的地区(例如在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地区)起到非常突出的作用,这与以犁为主要农耕工具的地区(例如印度次大陆地区)形成对比。伯瑟拉普在作物耕作技术和妇女地位之间建立了关联。印度次大陆地区的性别歧视在不同的生态地区也存在区别。妇女更多地从事稻田耕作,稻田耕作需要更多的灵巧人力而非肌肉膂力。妇女较少从事麦田耕作,就麦田耕作而言,肌肉膂力是一种必需的投入品(使用犁来工作需要体力)。在印度,女性和男性的比例在以产稻为主的各邦(主要在南部和东部)较高,而在以产麦为主的各邦(主要在北部)则较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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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穷世界的家庭中,在健康方面的性别不平衡和生育选择密切相关。由于妇女们在生育和养育子女时比男性承受着更为巨大的成本压力,我们可以预期,相对于女性,男性渴望拥有更多的子女。另一方面,如果妇女在经济上比男性更为脆弱,那么比起男性,她们会渴望拥有更多的子女,因为子女们为极其恶劣的境况提供了一份“保险”。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可以预期,在妇女获得更多权力的社会中,生育率将会较低。关于德丝塔世界中妇女地位的数据,显示了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模式:高生育率、妇女的高文盲率、妇女的低就业率、妇女在家从事无报酬劳动的高比例,是共同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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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权和生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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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现在已经对生育行为的两个决定性因素进行了研究:遵从行为以及性别关系。这两者结合起来,就可以从某种程度上解释,为什么在贝基世界和德丝塔世界的生育率之间,存在着显著的差别。然而,在印度次大陆地区和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地区的生育行为之间,也存在着显著的差别,这大概是因为两个地区之间产权制度的差异。(在最近的几十年中,这两个地区的生育率大约相差2。)当养育孩子的成本可以由血缘亲族之间共同负担时(这是强关系的另一个实例),父母面对的生育成本就会较低。在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地区,血缘亲族之间共同养育子女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孩子们并不只是由其父母养大的,这种责任是散布在血缘亲族之间的。非洲的这种养育方式并不会损害到父母和子女之间的纽带。这种制度提供了一种共同保险的保障(见下文)。因为在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生产率很低的农业区中,储蓄的几率很小,所以这种养育方式也可能可以使得各个家庭能够平衡各个时期的消费。人们发现,在西非的部分地区,多达一半的儿童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和亲戚们住在一起的。侄子(外甥)和侄女(外甥女)享有同直系子女一样的居住和受照顾的权利。如果父母从生儿育女中分摊到的利益超过了分摊到的成本,那么这个协议就引起了搭便车的问题。总的来说,从父母的角度来考虑,在这些情况下将会有过多的子女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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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地区,在以血缘为基础的社会结构之中,对公地的占有制度在过去曾经促进了家庭的人口繁衍。在属于整个宗族的公地中,大户人家(至少直到最近还是这样)被授予了较大的比例。公地的占有和紧密的血缘亲族对儿童的养育一起,成为了人口繁衍的外部性的一个源头,对生育起到了刺激作用。相比之下,在印度次大陆,耕地并非共同所有的,这可能是该地区耕地比较稀缺的一个反映。过大的家庭规模将会带来土地所有的分割,这就会对刺激繁衍的激励起到抑制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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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的交易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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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保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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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投保以使自己免受风险的侵害,这实际是以某些形式来降低风险。人们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就要在不确定的突发事件之间交易商品和服务,在无论何事发生的情况下缴纳小笔保险金,在万一发生不幸的情况下获得补偿。避免风险似乎是人们普遍的强烈要求。如果德丝塔的父母有两个选择——确定性地获得5000美元,或同等概率地获得4000美元或6000美元,那么他们将会选择那笔确定性的收入。尽管这两种选择的均值是相等的(5000美元),后者却包括了不确定性,而前者没有。但如果提供给他们这样两种选择呢——确定性地获得5000美元,或同等概率地获得3000美元或11,000美元?后一个选择充满风险,但它的均值(或平均数)却是7000美元,也就是(3000+7000)美元/2,这比起5000美元来要高出很多。他们将做出哪种选择,我们并不清楚。风险厌恶者也有可能去冒险,但仅限于在这些风险可能会带来更高收入的情况下。在这个例子中,较低的数值是3000美元,它也许会危及这一家人的未来。在这种情况下,那种包含风险的选择会被舍弃。类似地,人们会付钱以求降低风险,但仅限于在他们所支付的数额并不是太高的情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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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丝塔村庄中的家庭无法与保险公司接触,政府也不会为天灾投保。村民们通过互惠的方式来相互投保(第二章)。问题在于,社区能够为每个家庭提供的防范风险的缓冲可谓少之又少。当德丝塔父亲的庄稼因为暴雨突至或虫害滋扰而歉收的时候,邻居家田地里庄稼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德丝塔的家庭需要援助的时候,也正是社区中的其他家庭需要援助的时候。类似地,当德丝塔一家庄稼大丰收的时候,其他的家庭也是如此。用统计学的语言来讲,村庄范围内的农业风险是“正相关的”。因此,尽管对于在德丝塔的世界中生存的人们来说,社区是至关重要的,但它却无法给每个家庭提供改善生活的机会。因为人们无法确保自己不会受到失败的挫折,所以他们并不愿意从事能够提供巨大成功机会的活动——如果随之而来的还有惨败的可能性。德丝塔的世界依旧贫困,部分原因在于,他们尚未建立起各种制度,能够使人们投身于促进生产力,但充满风险的活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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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他们能够获得的足以对抗庄稼歉收的保险服务实在有限,德丝塔所在村庄中的家庭采用了其他的策略来降低风险,例如使他们的作物多样化。德丝塔的父母耕种了玉米、埃塞俄比亚画眉草和假香蕉(一种劣等作物),盼望着即使某年玉米的收成不好的话,假香蕉也不会令他们失望。德丝塔村庄里的本地资源基地是大家共有的,其部分原因很可能是出于共同抵抗风险的考虑。就空间而言,林地是非同质的生态系统。在某一年中,某一批植物会结果,在另一年中则会是另一批植物。如果林地被划分为私人占有的小块,每个家庭将会面对比集体共有制度下更高的风险。尽管集体共有制度给每个家庭所带来的风险降低量很小,但由于平均收入非常低,单个家庭从集体共有制度中获得的收益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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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穷世界中的很多社会实践反映了降低风险的共同愿望。例如,婚后居住在男方家庭和父系制度,使得男人能够充分利用他们从小积累下来的关于其地区土地特质的知识。这两种实践在以犁耕为基础的大多数农业文化中已被确立为规范。相关地,两个村落之间的距离越大,它们的农业产出之间的关联就越小。我们应当可以预期:如果一个家庭面对的作物歉收的风险较高,它将会与距离较远的村落中的家庭联姻。在这一点上,也有零星的证据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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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德丝塔的父母不同,贝基的父母能够接触到一套复杂的保险市场系统,它可以为全国(甚至全世界,如果这家保险公司是跨国企业)成千上万家庭的风险进行共保。而且,如果出现未投保的突发事件(地震、洪水),政府也会出来挺身相救。比起德丝塔的父母所能实现的,这一点有助于大大地降低个人风险。为什么?首先,空间上相隔较远的风险比起空间上临近的风险,彼此之间的关联度通常会较低。第二,贝基的父母可以与很多其他家庭一起,对风险进行共保。有了足够多的家庭和彼此之间足够独立的风险,共保行为就可以很好地为每个家庭保证一种低风险的结果。这是概率论中著名的大数定律的一个应用。在不同的情况下,一个家庭所遭受的厄运几乎可以与相隔很远的另一个家庭的好运相匹配。大数定律说明的是,如果使得各个保险公司之间互相竞争,那么每个家庭被收取的保费,将等于平均责任与保险公司的管理成本之和。当然,这些成本可能会很大,因为它们不仅包括了不可避免的书面工作所耗费的时间和资源,还包括了在摒除严重风险(为保险公司防范逆向选择问题)和监控被保险人是否对严重风险实施了正当关注(防范道德风险)的过程中所耗费的资源。因为能够利用大数定律,因此市场和政府结合起来要远比社区优越,尽管还存在上述的管理成本。在市场上,人们能够在很大程度上为他们所面对的风险投保。有了这样的能力,他们就能够壮起胆子,接受充满风险但却拥有高预期回报的挑战。这正是为何贝基的世界目前如此富裕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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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借贷、储蓄和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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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不借助于保险,你的收入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是否幸运。购买保险有助于降低对运气的依赖。人类降低这一依赖的渴望是与另一个同样寻常的渴望——均衡(换言之,使均等)跨期消费——密切相关的。我们并不愿意今天饕餮大餐而明天忍饥挨饿,或者经历周期性的繁荣和萧条;我们宁愿每天适度饮食,有规律地度假,等等。当然,人们的确会在一生的某些时期担负巨大的开支,例如购买房产、支付子女的学费、庆祝婚礼以及筹措丧葬费用等等。一生之中的收入的流量往往并不能很好地匹配支出的需要。因此,人们会去寻找跨期转移消费的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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