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垄断可能是竞争的结果——为微软说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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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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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富可敌国的、有金漆招牌的微软公司，最近在一件被称为本世纪最大的反垄断官司案中，被法官杀得落花流水！虽然要待明年才判案，但此判也，凶多吉少，而庭外和解总不会得到甜头。据说微软打算上诉，但上诉既不能拿出新证据，成功的机会是不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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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不相瞒，我曾经是美国反垄断官司的专家，在学术上作过研究，而在经验上也作过两件超级大案的幕后经济理论顾问。我赞成竞争，所以从来不反对以竞争的方法去争取垄断。因此，在利伯维尔场竞争下所产生的反垄断案件中，我永远是站在辩方那一边。控方请我做顾问好几次，我都推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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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软官司的法官公布他的见解后，好些人大声拍掌，尤其是那些曾经与微软竞争的败军之将。香港的《南华早报》也站在法官那一边，认为微软有所不是。我认为这些人不明白市场，不明白竞争，更不明白美国的反垄断法例是怎样的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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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不容易相信：美国的反垄断法例是没有法律的——有法例没有法律——永远都是武断，很有点乱来。这法例反对的不是专利，也不是垄断，而是垄断的意图及行动。那是说，这法例反对的不是名词的“垄断”，而是动词的“垄断”。然而，市场的所有竞争，都是要把对手杀下马来，不多不少是有点垄断的“动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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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反垄断的官司判案历来武断，有点乱来，微软目前的官司就是例子。要不是微软赚那么多钱——要不是盖茨那样富有——何罪之有？要是你和我在美国试行微软做生意的手法，但赚不到钱，或亏大本，那么就算你和我跪地恳求被起诉，美国政府也必定视若无睹。换言之，微软的问题，是钱赚得“太多”，在竞争中所向无敌。令人费解的是，在反垄断法例中赚钱多少从来没有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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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除了赚钱，今天微软在这场官司上所遇到的困境，还有三个原因。其一是他们不选用陪审团。可能今天美国的反垄断官司与二十年前我参与时有所更改，但据我当年所知，被控的一方是可以选择有还是没有陪审团的。当年，一般律师认为，复杂的案件，陪审团难以明白，所以要选单由法官裁决。微软的案件极为复杂，但我认为选用陪审团是上策。这是因为好些人买了微软的股票，或起码有不少朋友买微软而赚了钱。在一般市民的心目中，微软的形象实在好。这家公司把西雅图的经济搞上去，也是美国今天以科技雄霸天下的一个大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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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微软在这场官司中，雇用的律师虽属一流，但对经济理论的阐释却不足。竞争与垄断的概念，竟然没有人对法官解释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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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三，把软件连带硬件一起出售，可以防止软件被盗版或盗用。这是个重点：微软可以说他们坚持软、硬搭销，不是为了垄断，而是要为软件防盗。我认为起码在某程度上，这是事实，但为什么微软没有把这重点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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垄断的成因有四种。从社会经济利益的角度来衡量，只有一种是不可取的。其一是垄断者有特别的天赋，像邓丽君那样的歌星，或多或少有垄断权。这种垄断是不应该被禁止的。要是邓丽君还在，你要把她杀头，还是让她笑口常开地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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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种垄断是有发明的专利权或版权，或商业秘密。这种也不应该被禁止。没有发明专利，世界上不会有爱迪生，虽然此公最后因为专利官司打得太多而近于一贫如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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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是最难明白的，而也是美国反垄断法例最通常针对的垄断。这就是在竞争中把对手杀下马来。这种垄断有垄断之貌而无垄断之实。一万个竞争者中只有一个不被淘汰，但这生存的“适者”，分分钟都惧怕众多的败军之将卷土重来，所以他的产品价格不可能是垄断之价。这是微软的“垄断”，有貌无实，是不应该禁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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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我所知，赞成利伯维尔场、高举竞争的有道的经济学者，反对的垄断只有第四种，那就是由政府管制牌照数量，或由政府立法来阻止竞争而产生的垄断。这种垄断香港政府是专家，也难怪几年前消费者委员会提出的反垄断建议遭到漠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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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说在微软这件大案中，控方的主要理论专家是大名鼎鼎的Robert Bork。我认识这个人。此公神高神大，声若洪钟，思想敏捷而深入。他曾经是芝加哥大学元老戴维德的入室弟子，懂经济而又当过大法官，是个奇才。他写过一本经典之作，反对美国所有的反垄断法例。在这次世纪反垄断的大案中，控方在政府之外的主要公司Netscape聘请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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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前施蒂格勒（G.T.Stigler）对我说，人的灵魂是可以出售的。是的，人各有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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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卖桔者言 独裁、民主、市场——给阿康与何洋上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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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〇五年六月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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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发了神经。只三年前他们公布的令鬼子佬目瞪口呆的建筑项目，今年十一月竣工，可以启用了。是怎样的项目呢？是一条六线行车、长达三十二点五公里的东海大桥，从浦东的南汇直伸大海茫茫的洋山岛，在那里建造据说是中国沿岸最大的货运海港。整体三年又五个月完工，动员六千多人，投资人民币一百四十三亿，大桥的本身占一半。是世界上最长的跨海大桥，但这纪录只能保持三年：将于二〇〇八年竣工的、邻近的杭州湾大桥长达三十六公里，耗资一百一十八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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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大桥的设计与算盘打了好几年，层层拍板拍得快，施工也快。这样的速度只有独裁决策才可以办到。年多前姊姊从多伦多飞访神州，读到正开始动工（数月前启用）的位于浦东的东方艺术中心，美轮美奂，有所感慨，说：“多伦多要兴建这样的文娱中心，规模没有那么大，说了十多年，还是遥遥无期，中国是搞什么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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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是搞独裁之鬼。当然不是一个人拍板，有专家，有委员，也要层层交代。没有的是民主投票，也没有征求民意。要建公路吗？中国给外人的印象，是政府拿出直尺，再拿起笔，在地图上画一下，然后动工去也。这当然不是实情，但印象如斯也。记得美国要建公路，单是吵闹、论经费就花上好几年，环保更头痛，征用土地也麻烦，而过了十年八载的议决，动工了，半途不是工会闹事，就是压力团体反对，或诉之于法，搞得成本上升逾倍，经费不足，最后要更改设计，或索性停工不干，使中断的悬空公路高架仿佛巨型新潮雕塑，默默无言地屹立数十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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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独裁决策比民主决策快，竣工快，很少人不同意——阿康与何洋也是会同意的。问题是，独裁会作出错误的决策吗？这一点，阿康与何洋会立刻举出浦东机场的“磁悬浮列车”的例子，花了巨资建造，今天血本无归。该列车起于这里说的独裁决策，怎可以算错那么多不容易理解。从南京到上海的沪宁公路也算错：启用只几年就要加宽了。我当然不敢担保，东海大桥的算盘没有打错。独裁当然可以错，可以大错特错。但问题应该不是独裁可不可以错，而是错的机会会比民主投票高吗？从判断错误的概率看，像赌马那样下注，以较少错为赢，我的钱会押在独裁那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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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机缘巧合，读到阿康写《学券五十年》，说弗里德曼建议的教育学券制今天有起色。（也是写到这里，发觉《壹周刊》欠我版税，因为阿康的大文刊登的看来是一本书的封面的弗里德曼照片，以及学券建议五十周年大宴的入场券印上的弗老夫妇照片，皆为区区在下于一九八八年所摄。睹照思情，索版税是说笑了。）美国政府大事资助公立教育，使弗老提出的学券制成了名。但美国的公立教育是怎样搞起的呢？起于民主投票！说浪费，与美国的公立教育相比，浦东的磁悬浮列车是小巫见大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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