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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卖桔者言 学问无界说:我可没有带着锄头跑到西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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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〇六年十月二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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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发表一连三篇关于秦始皇陵墓的文章——建议打开该陵墓——传到不少网站,其中一个点击四十八万,吵、吵、吵,骂、骂、骂。一些媒体要访问,皆谢绝。不知受了什么诅咒,我老是无端端地惹来争议。不始于今天,三岁起有什么风吹草动,家中人都指着我,骂个半死:“阿常?一定是阿常那个衰仔!”进入了大学本科,同学说,整个女生宿舍天天在谈史提芬——可惜没有一个曾经看我一眼。进入了研究院,一次考试弄错了题目,答非所问,是大试,考生用号数,不落姓名。一位教授读卷后,说:“这个考生从腰间开枪,一定是史提芬,给他个‘A’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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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墓”中闯“祸”,虽然风水先生说是大吉大利(一笑),但无妄之“灾”来得那样神奇,恐怕上帝也解释不了。建议打开始皇陵墓是个人之见,逻辑井然,但有个人的祖先价值观存在,看法各各不同,我看我的,你看你的,我可没有带着锄头跑到西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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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同学说,某市(可能是洛阳)某报写道,我的“开陵”建议引起考古界发生地震,有考古先生批评我捞过界云云。我当然不是考古专家,严格来说没有一门专业。搞艺术,知道其中有法门,有哲理;搞科学,知道其中也有法门,也有哲理。二者是提供两个角度看人类的智慧。搞了二三十年后,五十多岁时,知道二者其实没有什么大分别,法门与哲理可以一般化。分门别类的学问各有各的细节,掌握了一门的细节就成为专家,但这不是学问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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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打开始皇陵墓,是重要话题,技术的细节我不懂。我只是假设技术上在可见的将来不会有大突破,再假设该陵墓早晚要打开。在这两个假设下,回顾历史,今天打开是最佳时机。再从经济利益那方面衡量,扣除所有成本纯利益肯定是正数,而推广到“界外效应”,对国家整体的利益有机会极为可观,但不打开陵墓,估计整体利益只是纸上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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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心中国的发展多年,不敢胡乱建议什么。我认为考古专家要站出来,考虑上述提出的第一个假设:技术上,在可见的将来会否有大突破?如果没有,今天的技术有什么不可以解决的?这些问题专家们应该知道答案,可惜到目前为止,我偶尔读到的专家言论,一般没有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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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学问无界,是衷心话。身在其中,胡乱摸索,人类的知识无疑是汪洋大海。但如果我们能置身其外,把学问的整体浓缩起来看,不论细节,人类积累下来的智慧其实不多。求学问,我们有时要跑进去,有时要走出来。进进出出了若干年,最终的体会是学问无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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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节是有界的,大道没有。十多年前在一个小拍卖的预展中,场地简陋,有三个老头子在细看一幅据说是明人徐渭的书法。这类小拍卖赝品甚多。老头子们认得我的白发,问:“大教授呀,这幅徐渭是不是真的?”我细看了一阵,说:“是真的,假不了。”原来他们早就知道是真货,要考我一下,很有点不相信一个经济学教授可以一眼看出来。他们跟着解释如何鉴定,细节学问的深入令我拜服。他们是专家,我不是。我是跑了出去再回头看:那幅书法有明人味道,而乱写一通的书法,写得那样自然的,整个明代只有一个徐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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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佩服那些在学问上深知细节的人。最近知道一位对某种古物的细节知得多而深入的老头子,天下可能只此一人。很想请他到我家小住数天,求教求教。响应是太老了,行动不便。他住在遥远的地方,不知有没有机会让我找上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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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学问,论细节要分门别类,说大道则没有派别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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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卖桔者言 龙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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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〇六年十二月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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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上海外国语大学教授吴友富,建议重新建立国家形象,说“龙”被西方认为是一种充满霸气和攻击性的庞然大物,对中国的形象不利,要考虑修改。一时间网上大吵起来。绝大部分网友反对改变以“龙”作为中国的标志,但如果一定要改,网友首选凤凰,次选熊猫,三选雄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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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一个国家可以选国歌,或改国歌;可以选国旗,或改国旗;可以选国花,或改国花。如果需要我们可以选国兽,或改国兽。龙老兄可不是国兽,绝对不是,从来没有人选过。牠是从炎黄子孙的文化发展中自己跑出来的,不请自来也。既非选出,无从取缔。昔日“文革”革之不掉,他朝核弹炸之不死也。只要炎黄子孙没有死尽,龙会活在他们的脑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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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友富教授应该比我年轻,没有在西方勾留过很久吧。我曾经在北美生活过二十五年,知道那里的教育没有说中国的龙是霸气十足的。正相反,在无数的卡通电影或手绘漫画中,中国的龙是可怜虫:有时摇尾乞怜,有时像小丑,有时被小老鼠追得叫救命,有时是只腹大头小的蠢东西,在肚子上用正楷大写CHINA,被红须绿眼的小个子侮辱得欲哭无泪——有时被戏弄得泪如雨下也。永远是那副可怜相,但西方的孩子们还是喜欢它,因为它没有吃过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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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在这里说不堪回首的往事。炎黄子孙自己不争气,龙于是受到无妄之灾,被羞辱一番无可奈何,很有点活该。今天,炎黄子孙站起来了,老外于是思龙而生畏乎?若如是,也很有点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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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无疑是中国文化的一个重要象征,代表着一种尊严,一种智慧,一种活力。上古的龙是一条四脚蛇,在古玉件与古陶器中出现过不知多个千万次。究竟那四脚蛇的形象从何而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我自己“考古”所得,不会被接受的,是恐龙在神州存在到人类文化开始之后,而龙可能从恐龙变化出来。这样说,与西方恐龙专家之见相差二十万年。但我曾经见到一件中国的小玉件,很古的,起码数千年,形象是恐龙,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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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千年来,龙当然不是真有其物,其形象转变过无数次。从四脚蛇转为近于今天的龙,应该起于唐。大约十年前有人要求我鉴证一面铜镜,图案是唐,鎏金是唐,所以应该是唐。铜镜上有条龙,十分精美,长的,潇洒灵活,头很小,足有五爪。只一次见到这样的龙,所以当时我认为很可能是宫中专用的。几年前有一幅据说是唐宫的书法拍卖,专家说不是唐,因为唐代还没有那种纸。当我见到纸上淡淡地印着的龙,与那面唐镜上的一模一样,叫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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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的宫龙有大头,还是足有五爪——写此文时我正拿着一件宋定着,细看上面的龙。眼睛、口、面皆难看,且模糊不清,想来是龙头从小转大的过程中的思维挣扎吧。我们今天常见的龙,大约是元代定形的。元代的龙足有三爪,明代加一爪,清代再加一爪,而后者是我们今天说的“五爪金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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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奇怪的文化。从上古的四脚蛇到今天的大头五爪,不管经济发展如何,中国的龙的形象变化,大变小变无数次,永远是向威猛与潇洒这两个方向走。为什么这样,每一变代表着什么,是湛深的学问,我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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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真有其物,所以龙的形象容易改。重要的问题,是中国的文化历来均质(homogeneous),保守,可以不改不会改。犀牛是个重要例子。此牛在神州大地绝迹了五千年,但我有一件龙山文化的黑陶犀牛,其形象与清代的瓷犀牛完全一样,一丝不改。事实上,无论是青铜或陶瓷的犀牛形象,在中国从来没有改变过。早就绝迹,但保存下来的形象一丝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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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入地解释龙的形象变化,会使我们多些了解自己的文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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