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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择业、中国的尴尬和巴西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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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祖祖辈辈都是铁匠，这是一个辛苦且没有太高社会地位的职业。王二的父亲从小就跟王二说：长大以后一定要好好读书，做医生、做白领、做工程师，总之要选择一个好点的职业，千万别再靠打铁营生。不做铁匠，因此一直是王二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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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世事变化很快。旁边钟家村这两年富了起来，村里家家户户都在盖房、装修，对各种铁制品需求特别大。作为方圆几十里手艺最好的铁匠铺，王家的生意好得不行。即便价格一直在涨，王家的铁匠铺也从来没有缺过顾客。王家很快就成了村里最富的家庭，王二的想法也开始有点动摇。王二觉得，村里那些出去做白领的，最后好像很辛苦却也挣不了什么大钱。如果当铁匠，挣钱挣得很容易，而且从小一直耳濡目染，上手肯定不会很难。这么一想，似乎是当铁匠更好。可是，铁匠确实不能算一份体面的工作，而且打铁这份手艺难免今后不会被机器取代。现在靠打铁挣钱确实好挣，但难免说这口饭能吃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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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正一反的两种想法让王二觉得很煎熬。他当然很享受现在富裕起来的生活，在很大程度上，这些其实是钟家村的功劳。但是他又觉得，是钟家村的需求让自己原本清晰的职业选择变得模糊，自己难道真的要沦为王家历史上又一个铁匠？他开始不知道是该喜欢，还是该讨厌那些钟家村的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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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2010年农历新年期间去了一趟拉丁美洲，第一站就是无论在地域上还是在经济上都是拉美最大国家的巴西。这是一个仍然不算非常发达但很明显欣欣向荣的国度。巴西最大城市圣保罗的那种拥挤、繁忙、略微的凌乱和嘈杂，再加上交通拥堵和大气污染，让人很容易联想起国内的大型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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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圣保罗的当天，美国的财长盖特纳也在城里。盖特纳访问巴西的目的是“增进两国的经济联系”，并为计划中的奥巴马总统的巴西之行打前站。但从各种公开的报道和讲话看，在美巴经济会谈的会议室里，分明有一个不在场但又无处不在的国度——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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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在美洲，美国原本是巴西最大的贸易伙伴。只是就在这两年，远在万里之外的中国已经取代了美国，成为巴西最大的出口国。便宜的中国货在悄然取代越来越贵的国产货，大量出现在巴西商店的货架上。巴西是个以吃牛肉为主的国度，但是这里不少人都知道中国人爱吃猪肉，因为他们知道从这里一船一船运往中国的大豆，最终的用途是作为猪饲料的。他们当然更知道中国的街道和他们的一样拥堵，知道中国如火如荼的城市化进程，因为正是大洋另一边对钢铁的巨大需求，才让大洋这一边淡水河谷的巨大矿山昼夜不停地开采。在很大程度上，中国对巴西经济的影响已经超过了美国这个相对近的邻居。但问题是，中国的到来并不是对所有人都是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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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西作为一个资源异常丰富的国家，除了铁矿石和大豆，还刚刚发现了可以让巴西变成第二个沙特的巨大海底油田。然而这也使它不得不面对不少资源丰富国家都曾经遇到过的难题——荷兰病。荷兰病因荷兰而得名。荷兰在20世纪发现北海天然气田后，造成出口剧增，汇率升值，工资上升，通货膨胀，最终导致制造业的竞争力下降，从而出现了“去工业化”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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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口剧增，汇率升值，工资上升，通货膨胀，这些正是巴西正在面对的问题。中国对巴西自然资源的大量购买虽然不是这些现象背后的唯一原因，但很难否认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因素。而在这个过程中，巴西的制造业则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汇率的升值和劳动力成本的上升使得不少制造业企业的竞争力下降，“去工业化”已经成为巴西的一个流行词汇。如果事情仅仅停留于此，那还简单。问题是，取代巴西丧失竞争力的制造业国家中最引人注目的不是别的国家，恰恰也是中国。从中国一直擅长的衣服鞋子到更为高端一点的机器设备，中国产品在这两年开始迅速进入巴西市场。巴西本地制造业企业对中国的抵触情绪也很自然地与日俱增。从中国和巴西两国的双边贸易结构就不难看出这种抵触情绪的根源：虽然中国从巴西的进口比其他国家都要多，但是中国几乎只进口两样东西——大豆和铁矿石，而中国出口到巴西的产品则几乎完全是制造业产品。巴西的一些更为激进的声音甚至在说：中国正在把巴西变成一个初级产品出口国，巴西正在被中国“去工业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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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纯粹经济的角度说，这种变化也许是自然的。一个自然资源丰富的国家从事更多的自然资源开采和更少的制造业，是经济规律使然。开矿是这个国家最能挣钱的行业，自然就成为这个国家成长最快的行业。矿的价格上去了，就会拉高工资、地价和各种非贸易品的价格，这些都会造成制造业的成本上升，使得制造业出现萎缩。这就像在高涨的需求面前，王二发现选择继续打铁似乎比去当白领更能挣钱一样，完全是经济力量在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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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管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不少人觉得初级产品出口国不是一个值得羡慕的经济模式。欧洲殖民美洲，最初就是把美洲当成一个初级产品输出地，处于美洲的巴西对这件事情的敏感十分可以理解。这就像王二一直有一个白领梦一样，觉得靠打铁致富不算真的富，只有当白领了，那才算出息。而在这件事情上，中国的角色就变得有点尴尬。中国一方面帮着巴西更快地富裕起来，在另一方面则似乎让巴西人的制造业大国梦变得遥远了一些。这也是巴西人对中国的态度开始变得复杂的原因，可以说是既依赖又反感。依赖和反感，对于一个同样正在崛起的发展中大国而言，其在短时间内造成的政治上的压力都是一致的：那就是远离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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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经济增长还将继续下去，我们必须习惯于这样一个事实：中国的事情已经不只是我们自己的事情，而是会牵扯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哪怕是距离中国最遥远的国度之一 ——巴西。因此，我们也必须意识到我们各种政策的分量。很多事情都要格外留意，要有国际视野，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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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的节俭、李四的挥霍和中美再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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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和李家是村里最著名的两家。王二干得多，吃得少；李四正好反过来，干得少，吃得多。事情的结果是，王二家每年粮食都多，李四家每年粮食都不够。没粮的找有粮的借粮，这是很自然的事情。给定王家是全村余粮最多的，李家每年都要找王家借很多的粮。刚开始，两家处得还挺好，王家看重存下的钱，李家看重生活质量，这样正好各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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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好几年，王二变得挺“富有”，全都是对李家放的债。李四的体重有点失控，身体也变得不算很健康。这时，王家和李家开始互相指责对方。王家警告李家：你欠我的粮，算上利息，一粒都不能少，将来都得还给我，想赖可不行。李家警告王家：没我这些年来这么吃，你能富起来吗？你王家能富，靠的全是我。但我现在这么胖，你是有责任的。我现在要减肥，你得配合，别剩那么多粮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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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觉得挺纳闷：你李四吃多了，跟我剩粮食有什么关系？李四正言道：关系极大！你王家剩的粮食多，你就得卖吧？你怎么才能卖掉？压低价格。你一压低价格，像我这样爱吃的就忍不住多吃，结果我就吃得太多了。这才是我这些年借你这么多粮食的原因，你以为我天生爱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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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觉得这个道理挺扭的：我怎么觉得不是这样呢？明明是你李四挥霍无度，挣一个子，要花两个，最后只能四处借钱。幸亏我这里粮食多，才能让你用这么低的利息借到钱。要不然，你哪有现在的生活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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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和李四自然是争执不下，最后村里的人都来拉架。拉架的方式无非是各打五十大板：王二剩的粮食太多，把粮价压得太低，王二应该减少余粮；李四吃得太多，借的债太多，李四应该少吃少借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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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看起来像是一个君子协议，但对王二和李四的含义却不完全是一样的。王二是要由节俭变得不再那么节俭，而李四则是要由挥霍变得不再那么挥霍。如果平常人的生活经验能有任何启示的话，那李四的任务恐怕要比王二的任务更艰巨，谁不知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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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2月，20国集团的财长和央行行长们在法国举行了一场会议。除去媒体向来习惯性地选择性报道“热点”问题外，这场会议真正的成果其实是那短短四页纸的公报。在这份公报的第三自然段，有着下面这样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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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评估下列指标： (i)公共债务和财政赤字，以及私人储蓄和私人债务； (ii)由贸易账户、投资净收益和转移支付构成的对外失衡，并充分考虑汇率、财政、货币和其他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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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生涩的语言，是很难让一个普通人明白这究竟指的是什么。尽管完全不知道行长部长们究竟花了多少时间商量公报的语言，我敢大胆地预言，这段话一定是他们讨论的焦点之一。因为所有这里提到的指标，日后必将成为20国集团相互评估各国对解决全球失衡问题进展的基本指标。哪个指标进入，哪个指标不进入，对于今后哪个国家要承担更大的责任其含义不言而喻。熟悉一点20国集团历史的人应该知道，就在这之前不久，美国财长盖特纳提出了一个只有一个指标的评价体系，那个指标就是经常项占GDP的比例。他建议的区间是盈余或者逆差都不超过GDP的4％。不算巧合的是，美国这两年的逆差在3％左右，而中国的顺差要超过4％。如果盖特纳的提议被采纳，那最后调整的责任恐怕都会落在中国、日本和德国的头上，而美国则会安然地处于4％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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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提出的这一组指标，显然比盖特纳的提议要更广泛。给定全球失衡已经基本上成了中美两国之间的博弈——两国分别是全球最大的顺差国和最大的逆差国，中美两国之间也有着全球最大的贸易失衡，中国又碰巧是美国最大的国外官方债主，如果硬要简单地画条线，那么第一组指标，也就是“公共债务和财政赤字，以及私人储蓄和私人债务”显然对美国更有约束力。中国的公共债务，不管怎么算都很难超过30%~40%，美国的这个数字已经向100％挺进了。美国的财政赤字还在10％附近，中国想要平衡预算只要年底少突击花点钱就行了。中国私人的债务更是低，事实上中国公认的问题是私人储蓄“太多”了；而美国还有成千上万的家庭没法还起房贷、信用卡和教育贷款，如果他们还得起，也就不会有危机了。而第二组指标，也就是“由贸易账户、投资净收益和转移支付构成的对外失衡，并充分考虑汇率、财政、货币和其他政策”，恐怕会对中国的约束力更大。不管你相信何种关于中国顺差的理论——从发展阶段，到全球分工，到收入分配，到融资条件，到预防性储蓄，到金融压抑，甚至到男女性别失衡，这些理论中哪怕只要有一个是对的，那都意味着中国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仍然将有巨额顺差，因为这些理论中所勾画的条件在未来几年都很难发生质的变化。当然，一个例外是，除非你相信的理论是中国的顺差是因为操纵汇率。我不想在这里重新讨论汇率问题，在第四章里我已经谈过很多次了，但我只想说一个事实，支持这个操纵汇率理论的政客要比经济学家多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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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回到前面这两组指标，如果硬要用一句话来归纳，那就是：王二应该减少余粮，李四应该少吃少借债。然后20国集团要用余粮（由贸易账户、投资净收益和转移支付构成的对外失衡）和债务（公共债务和财政赤字，以及私人储蓄和私人债务）来衡量进展（虽然公报里明确说了，这些指标不具有约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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