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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钱与好的生活 凯恩斯的预测为何会失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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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均工时下降并未和收入增长同步,可以从三个方面加以解释。有人说,人们的工作时间之所以到现在还这么长,不是因为他们喜欢工作,就是因为他们被迫如此,或者是因为他们想要得到的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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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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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宁说过:“不劳动者不得食。”这是对圣保罗做出的回应。凯恩斯遵循他那个时代的经济学,认为工作是为获取必需品所付出的代价。正如亚当·斯密所写的那样:“每件东西的真实价格……是为取得它而付出的艰辛。”抑或像杰里米·边沁所说的那样:“如果劳动真正地被人接受,热爱劳动就是自相矛盾的说法。”这样的看法并无新意,因为《圣经》早已告诉我们,人们受罚做工,乃作为其违抗上帝之意的救赎。但最近,有人指出工作等于“劳动和辛苦”这个古老的等式并不成立,或者虽然这个等式成立,但其准确程度正在逐渐减弱。工作不再是经济学家所说的“劳动”,而是“对劳动的热爱”,是激励、认同、价值和社交的来源。简言之,工作不只是人们达到目的的手段,它还提供内在的满足感。这就是为什么人们会继续工作,而且工作时间超过了他们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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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工作的倡导者认为经济学家将工作视为无趣的劳动,它必须以获得的收入作为补偿,这种观点也许适合过去大多数人必须从事的重体力、机械、乏味的工作,但并不适合现在的工作。到了“后现代”,工作强度不再那么高,工作也变得较为有趣、更富挑战性和创新性。这些特点尤其适用于专业岗位,而且解释了为什么高薪者比低薪者的工作时间更长。我们有一个日益壮大的创意产业,与过去相比,对工作的选择更多是出于必需性。人不只是从购物中认知自我需求,在工作中也是一样。批评者补充说,凯恩斯对商业有一种布鲁姆斯伯里式的蔑视,这导致他忽视了人内在的满足感,即便在他的那个时代许多人已经在工作中发现了这种内在的满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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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热爱工作”相对的据说是“害怕闲暇”。经常有人问,如果人们不需要工作,那他们会干什么呢?酗酒或吸毒,还是整天看电视?提出这种问题的人认为,人类天性懒惰,所以,工作是让他们有价值、走正道、避免堕落的有力工作。他们还认为,工作提供了强制的社交机会,而闲暇却迫使人们独处。汤姆·拉赫曼的小说《我们不完美》(The Imperfectionists)中有一位工作狂记者,他说:“我害怕过周末,我希望没有假期,因为在假期里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像周围的人都在提醒我:我是一个失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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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取报酬的工作是帮我们获取内在满足感的因素之一,但大多数人不只是为了面包而工作,否认这一点是不明智的。人们长时间地工作也许是为了友谊,或是逃离家庭生活的烦恼和乏味。但是,工作的“愉悦”程度是否与日俱增,这一点并不明确。专业工作的数量有所增加,比如教师。有些工作变得更有趣,比如,互联网使工作更像游戏,也增加了工作中的休闲机会;脸谱网只需点击一下鼠标即可浏览。工作环境也被设计得越来越“有趣”。[7]但是,亚当·斯密认为专业化将导致技能与工作分离,也会导致很多工作的报酬减少。所谓“技能”经常是机械化的一种委婉说法,工匠、机修工、建筑工、屠夫、面包师的技能已经退步了,很多工作也沦为例行公事,令人麻木。现代超市和呼叫中心的常规工作被冠以“数字泰勒主义”,这是在向传送带的发明者致敬。大幅削减成本减少了人们“面对面的时间”,但现在这是一个社交新名词。许多工作的“创造性”只是一种品牌推广,比如,一家著名的快餐连锁店打出这样的广告:“勤奋而热情的厨师每天都在创新”。即使对于高级金融专才,工作的快乐也远不及工资和奖金。那些高薪的人愿意比过去工作更长的时间,这也许并不是因为他们对工作的兴趣增加了,而是因为他们对收入越发缺乏安全感。只有一小部分工作可能变得让人喜欢,但大多数工作仍旧不为人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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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人们大都认为工作是快乐的,而且害怕自己无所事事,但是,在包括美国在内的多数发达国家,更多的工人更喜欢减少工作量,而不是增加工作量。近期,一个针对未来就业选择的调查表明,人们缩短工时的愿望广泛存在,即使知道这可能意味着工资较低,有51%的被调查对象选择更短的工时,而只有12%的被调查对象选择更长的工时。相似的调查结果在日本也出现过。在美国,两个数据较为平衡,但被调查对象仍倾向于更短的工时,而不是更长的工时(37%:21%)。人们的选择是在假设情况下做出的,这并不代表当面临真实情况时他们也会那么做。不过,至少存在着对更短工时的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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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愉悦感的增加,或者闲暇恐惧感的增加,也许可以成为解释工时停止下降的原因之一,但不可能是主要原因。亚当的诅咒[8]也许减弱了,但并未完全消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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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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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主义者认为,资本主义制度下的工人被迫工作的时间超出他们需要工作的时间,或者因为他们“受到剥削”,所以他们的工资少于他们为其雇主创造的价值,而雇主对劳动力市场的控制使这种行为成为可能。20世纪中期,“社会民主”盛行,强势的行业工会能够帮助提高工人的实际工资,国家也可利用税收制度将富人的非工资收入再分配给穷人。但是,这些做法侵蚀了利润,使富人的情况相对变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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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80年代,这种情况得以改变,工时也停止了下降。对平滑的工时曲线的解释似乎是这样的:工人们没有减少工时,因为他们的实际收入事实上并未增加,也就不会诱使他们减少工作时间。工人们也许能自主地在工作和闲暇之间做出相机抉择,但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发号施令的是资产阶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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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显示,自1980年以来,美、英两国财富与收入的不平等程度大幅上升,富人从生产力的提高中获益最多(见图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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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5 1%的最富有者的收入比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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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世界最高收入数据库(http://g–mond.parisschoolofeconomics.eu/topinco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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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1970年,一位美国的首席执行官的收入不到普通工人收入的30倍;而如今,这个数字是263倍。在英国,富时指数有限公司首席执行官的薪酬在2000年时是普通工人收入的47倍;到2010年,这个数字达到81倍。自20世纪70年代晚期,美国1/5的最富裕阶层的收入是1/5的最贫穷阶层的收入的9倍,在英国,这个数字是4倍。图1–5表明富人的收入在国民收入中所占的份额正在日益上升,这解释了为什么虽然大多数国家的人均收入增加了,但个人收入的中位数并未上升太多,在美国,该数字保持了40多年不变。近期的人口普查显示,有4600万美国人生活贫困。《卫报》的拉里·艾略特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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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英国,从事专业工作的中产阶级的处境不错,在东南部尤其如此,但收入低于他们的人却依靠举债度日,因为他们的实际收入已经停滞,拿最低工资的人则必须通过减免税才能存活。处于社会最底层的是没有工作的人,他们很多人都是失业家庭的第二代和第三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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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对收入分配的主要影响因素是服务业的增长,以及税收制度未能抵消收入增长的不平衡。在凯恩斯时代,发达国家的制造业占总产出的80%,服务业占总产出的20%。如今,这个比例被颠倒过来。服务业的工资水平一般比制造业低,部分原因是服务业达不到像制造业那样的自动化水平,想想教师、护士、美发师、出租车司机,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服务业不能有效地组建起工会。美、英两国收入再分配的失灵意味着,为了摆脱贫困,从事服务业的底层工人不得不增加他们的工时,这在零售、酒店及个人服务业中尤其突出。[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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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资本家主导的劳动力市场,它的某一具体特性吸引了社会学家朱丽叶·斯格尔的注意。在《工作过度的美国人》(The Overworked American)一书中,她认为竞争压力以及工人权益缺乏保护,促使雇主要求他们的雇员工作更长时间,而不是将工作分配给更多的工人,因为那样会给雇主带来培训和管理的额外成本,还不包括法定的带薪假期、医疗保险及其他福利。正像斯格尔所说:“如果公司雇用较少的人,让他们工作的时间更长,比雇用更多的工人(还要支付他们福利)来做同样多的工作更有利可图。”结果,劳动力队伍分裂成两部分,一部分是正在缩减的全职长期员工,他们的工作量可能超过了他们的需要;另一部分是不断扩大的失业者和半失业者,其工作量不能满足其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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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情况下,消费者保护主义成了工人的保护伞。工人渴望闲暇,但闲暇却被剥夺。为了减少他们的挫折感(并让他们听话),社会给他们提供了一系列无用且令人麻木的消费品。购物被诙谐但准确地称为“零售疗法”,成为对不高兴或压抑体验的一种补偿。人为地创造需求,确保了工人对职业道德的坚守。正如斯格尔在她的题为“走向消费新政”的论文中所说:“或许正好有这样一条经济道路,它需要较少的工作和消费,比需要更多工作和更多消费的路径更受欢迎。如果这个选择受阻,那我们购买很多商品这一事实就无法证明我们天生具有消费的欲望。我们也许只是恰好买了正在销售的商品。”换言之,我们调整了自己的偏好,买了我们可以买到的商品,而不是我们想要的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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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在收入和闲暇之间进行权衡的“左派”观点,并不是有说服力。不可否认,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个人收入中位数与人均收入的增长是不同步的,这一事实可以解释自那以后工时为什么没有下降。马克思主义者对消费行为的解释更不可信。即便消费者的喜好可以偏离其真实需求,但也不可能完全独立于真实的需求,不可能借助“生产设备”或其他东西简单地“灌输”给我们。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家安德烈·高兹如此描写生活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的个人:“采取行动的不是‘我’,而是社会制度的逻辑经由‘我’这个‘其他人’在发挥作用。”广告可以刺激人的欲望,但它不能凭空创造欲望。(比如,广告几乎无法说服我们去买狗粪。)广告若要打动人心,就必须与人性中某些既有的倾向相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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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对工时未能下降的结构性解释,必须从人类欲望和内在满足感等方面加以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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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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