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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079 21世纪资本论 [:1704613573]
1704618080 时间偏好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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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082 简要重述一下前面的内容:不等式r>g是一个不确定的历史性命题,在一定时期和一定政治背景下成立,而在其他情况下可能不成立。从严格的逻辑来看,完全可以设想一个社会,那里经济增长率大于资本收益率,即使没有政府干预也可达到。这一方面取决于技术(即资本用来做什么),另一方面取决于人们对储蓄和财产的态度(即人们为什么选择持有资本)。如前所述,完全可以假设一个资本毫无用处的社会(资本除了充当纯粹的价值贮藏手段外,其收益完全等于0)。但是在这个社会里,人们却选择大量持有资本,为未来可能的灾难或者节日赠礼做好准备,也可能仅仅是因为他们特别有耐心或是对后代特别慷慨。此外,如果这个社会的生产率提高得很快(或是因为持续创新,或是因为这个国家正在快速赶超技术更先进的国家),那么经济增长率也很可能显著高于资本收益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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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084 然而,现实中从来不存在一个社会,其资本收益率能轻易且持续地降到2%~3%以下。我们通常看到的平均收益率(各种类型的投资平均来看)接近4%~5%(税前)。特别是,传统社会中农地的收益,就如当今社会中房地产的收益(二者都是最常见、风险最小的投资形式)一样,一般在4%~5%左右,在长期存在略微下降的趋势(下降到3%~4%而不再是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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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086 一般用来解释资本收益率相对稳定在4%~5%( 它从来不低于2%~3%)的经济学模型,都建立在“时间偏好”(偏好于现在)的理念之上。换句话说,经济活动参与者通过时间偏好率(通常用θ表示)来度量他们有多不耐心,以及他们如何将未来计算进来。例如,如果θ为5%,经济活动参与者就愿意牺牲掉105欧元明天的消费,而在今天多消费100欧元。这一“理论”,和其他经济理论模型一样,多少给人一种多此一举的感觉(我们总是可以通过设定经济活动参与者具有特定偏好,或者用专业术语叫“效用函数”,进而限定人们按照这种模式行动)。举个比较适当的例子,假定种社会的经济增长率为0,我们将会发现资本收益率等于时间偏好率θ。[17]根据这一理论,资本收益率从历史上看稳定在4%~5%最终是由于心理因素:由于该收益率水平反映的是正常人的不耐心程度和对未来的态度,它也就始终无法远离这一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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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088 除了显得多此一举,这个理论也引发了其他一些困难。当然,这个模型背后的直觉(正如边际生产率理论背后的直觉)并非毫无可取之处。假设其他条件不变,在一个更有耐心的社会,或是一个可预见到未来冲击的社会里,人们当然会选择储蓄更多物资和积累更多资本。同样,如果一个社会积累了太多的资本,以至于资本收益率持续走低,比如年收益率只有1%(或者对各种形式的财富,包括中下阶层的财产征税,导致资本的纯收益率非常低),相当一部分拥有财产的个体会考虑出售自己的房屋和金融资产,减少资产总额,直到其收益率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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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090 这个理论的弊端之一是太过简单和武断:我们不可能将所有的储蓄行为和对未来的态度都压缩到一个无法改变的心理参数上。假如我们拿出该模型的最极端版本(称为“无限期”模型,因为经济主体依照他们自身的时间偏好,计算了考虑到全部后代的储蓄策略的后果,直至时间尽头,就像他们为自身考虑一样),那么资本纯收益率连0.1%的小幅变动都不会存在:任何改变净收益的尝试(例如通过改变税收政策),都会激发某些层面上(储蓄或者不储蓄)极其有力的反应,目的就是强制推动纯收益率回到它唯一的均衡。这样做出的预测很可能不符合实际:历史经验表明储蓄弹性是正值,却并不是无穷大,特别是当资本收益率在温和理性的范围内变动时。[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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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092 上述理论模型(以最严密的解释方式)的另一个困境是,它意味着,为了维持经济均衡,资本收益率r必须伴随着经济增长率g快速上升,这样就可推出,快速增长经济体中的r和g之间的差距会大于完全没有增长的经济体。同样,这一预测也很不符合现实,而且和历史经验也不相符合(根据观测到的历史经验来判断,资本收益率在快速增长的经济体中是上升的,但却可能不足以显著地使r、g的差值扩大)。这也是“无限期”模型导出的结果。不过,要注意:这个直觉在一定意义上是有用的,而且从严格逻辑视角来看也是非常有趣的。在标准的经济学模型中,基于“完美”资本市场的存在(在这里,任何资本所有者都能获得这个经济可达到的最高边际生产率的回报,在这一利率上,个体可进行任何规模的融资),资本年收益率r必然系统性地高于经济年增长率g,原因如下:如果r小于g,经济活动参与者意识到他们未来收入(和他们后代的收入)的增速会比在当前利率水平下更高,他们就会感到无限富有,从而希望无限制地借钱进行现时消费(直到r超过g)。在这一极端情景下,这种机制不完全讲得通,但是它表明r>g在最标准的经济模型中是行得通的,尤其是在资本市场变得更有效率时,就更可能是正确的。[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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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094 小结:储蓄行为和对未来的态度不能以单一的参数来表达。这些选择需要放在一个更复杂的模型中进行分析,不仅包括时间偏好,也包括预防式储蓄、生命周期效应、财富自身的重要性以及其他因素。除了个人心理和文化因素外,这些选择取决于社会和制度环境(例如公共养老金体系的存在)、家庭策略和压力、社会团体对个人的限制(例如,在一些贵族社会,继承人不能自由出售家庭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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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096 我的看法是,r>g这一不等式应该被视作依赖多重机制的历史事实,而不是绝对的逻辑必然。它是多种力量共同作用的结果,而各种因素在很大程度上相互独立:一方面,经济增长率g结构性地偏低(一旦人口结构转换完成,国家达到了世界技术前沿水平,而创新步伐相当缓慢时,g的数值通常不高于1%);另一方面,资本收益率r取决于很多技术、心理、社会和文化的因素,它们共同决定了4%~5%的收益率(不管怎样都大大高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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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098 21世纪资本论 [:1704613574]
1704618099 是否存在一种均衡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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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101 现在我们来看一下,r>g会给财富分配的动态演化带来什么影响。资本收益率明显而持久地高于经济增长率这一事实,是推动财富分配更加不平等的强大动力。例如,假设g=1%,r=5%,而且富裕的人们必须用他们每年资本收入的1/5进行再投资,以确保他们的资本比平均收入增长得更快。在这些条件设定下,防止出现财富不平等程度无节制的螺旋上升、而将其稳定在一个特定水平的动力主要包括:第一,如果富裕个体的财富比平均收入增长得更快,那么资本/收入比将不断上涨,这在长期将导致资本收益率的下降。然而,这种机制需要几十年的时间才能起到效果,尤其是在开放经济条件下,富裕个体还可以积累外国资产(就如19世纪直到“一战”前夕英国和法国的情况)。从理论上讲,这种进程总会结束(当拥有外国资产的个体占有了整个地球的财富时),但这显然需要时间。这一机制进程就是“美好年代”时期英国和法国前1%人群的财富比重不断上升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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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103 其次,个体财富轨迹的分化过程可以用各种冲击来解释。无论是人的冲击(比如没有继承人或者继承人很多,都会导致家族资本的分散;再如个体的早逝或者长寿带来的冲击)还是经济的冲击(比如投资出现错误、农民起义、金融危机,或年景不佳等),都会影响到家族财富,所以即使在大多数相对平稳的社会里,财富分布状况也会发生一定变化。另外,还要注意人的选择行为(富人选择生育更少的后代,财富也就变得更加集中)和继承方面的法律规定等因素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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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105 很多传统的贵族社会都遵循长子继承制:年龄最大的儿子继承所有家族财产(或者占一个绝对大的比重)来避免分散化,以保存和增加家族的财富数量。长子对家族的大部分财产具有优先权,同时,这一优先权又通常包含着重大约束:继承人不允许造成财产价值减少,必须依赖由资本产生的收入为生,而将这些资产顺次传给下一位具有继承权的继承人,通常是长孙。在英国的法律里,这是“限定继承权”体系(在法国的法律中,这等同于大革命前的旧制度下的世袭罔替体系)。这也正是《理智与情感》一书中埃莉诺和玛丽安命运不幸的原因所在:诺兰庄园的财产直接传给了她们的父亲和同父异母的兄弟约翰·达什伍德,而约翰考虑到和妻子范妮之间的矛盾,决定不给她们留下任何财产。这两姐妹的命运正是这一不利关系的直接后果。在《劝导》一书中,沃尔特爵士的财产直接传给了他的侄子,而绕过了他的三个女儿。简·奥斯汀非常清楚自己在讲述什么,她自己就在财产继承中受到了伤害,终身未婚,与她的姐姐相依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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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107 从法国大革命及之后的民法典衍生出来的继承法主要建立在两个支点上:废除世袭罔替和长子继承制,而采用了兄弟姐妹间平分财产的原则(均分原则)。这一原则自1804年起被严格执行并一直沿用至今:在法国,对于有两三个孩子的父母来讲,其可用比重(家长可按照意愿自由处置的财产比重)仅占总财富的大约1/4,[20]只在极端情形下才予以豁免(比如,孩子谋杀了继母)。特别需要注意的是,新的法律制度不仅仅基于平等原则(年幼的子女和长子具有相同权重,年幼的子女也受到了保护,不再受到父母的随意支配),也基于自由和经济效率原则。具体来说,限定继承权(亚当·斯密、伏尔泰、卢梭和孟德斯鸠等人对此十分憎恶)的废除依赖这样一个简单的理念:这种废除将推动商品的自由流通,使财产可以依照后代的判断进行重新配置,从而得到最佳的使用,而不管去世的先辈们是如何设想安排的。有趣的是,经过充分讨论,美国人在法国大革命之后也认同这一做法:限定继承权被废除,即便在南方也是如此。正如托马斯·杰斐逊所说:“世界属于活着的人们。”兄弟姐妹均分财产成为法律默认的情况,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明确的遗嘱声明,这种均分原则在财产继承中就将适用(尽管按照自由意愿订立遗嘱在美国和英国仍是主流,但在实际操作中,多数财产都是在兄弟姐妹间平均分配)。这是法、美两国与英国的重要区别:在法国和美国,均分原则从19世纪起就已启用;而在英国,直到1925年,父辈的部分财产(如土地和农业资本)仍适用长子继承制。[21]而在德国,直到1919年魏玛共和国建立,类似限定继承权的制度才被废除。[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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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109 法国大革命期间,人们对于这种平均主义、反独裁主义、自由主义的法律(这挑战了父母的权威,而确认了新的家庭领导者的权威,不过在某些情形下对其配偶不利)抱有极乐观的期望,至少在男人中间是这样——尽管这样的规定在当时显得相当激进。[23]支持这一革命性法律的人们相信,他们找到了通向未来平等社会的钥匙。而且,因为民法典赋予了每个人在市场和财产方面的平等权利,行业协会也被裁撤,最终的结果显而易见:这种制度体系必将终结过去的不平等状态。孔多塞侯爵在1794年所著的《人类精神进步史表纲要》一书对这一乐观看法给予了强有力的表述:“我们很容易证明,财富天然地就倾向于平等,而且它们过度的不成比例是不可能存在的或是会迅速停止的,如果民法并没有确立认为的办法来延续它们和聚集它们的话;如果贸易自由与工业自由使得一切限制性的法律和一切税务的权利所给予既得的财富的优势都消失了的话……”[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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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111 21世纪资本论 [:1704613575]
1704618112 民法典和法国大革命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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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114 整个19世纪,法国的财富集中度都在不断提高,最终在“美好年代”达到顶峰,比民法典制定的时期还要极端,仅仅比君主制和贵族制的英国低一些,对此我们该如何解释呢?很显然,权利和机会的平等并不能确保财富的平均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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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116 的确,一旦资本收益率显著且持久地超过经济增长率,财富积累和扩张的动态机制将自动导向高度集中的分布,兄弟姐妹间的均分原则也不会起多大作用。就如我上面提到的,经常会发生一些经济或人口的冲击,影响到家庭财富轨迹。借助一个简单的数学模型,我们就可以看到,在这种冲击的结构下,财富分配往往趋向于长期均衡,不平等的均衡水平是r–g(资本收益率与经济增长率之差)的一个递增函数。直观来说,如果人们完全不消费而全部用来再投资,r–g这一数值实际估量的就是资本收益背离平均收入的程度。r–g缺口越大,背离的力量越强。如果人口和经济的冲击为乘数形式(即初始资本越大,投资的影响就越大,不管投资是好还是坏),长期均衡的分布就是一个帕累托分布(一种基于幂法则的数学形式,很好地对应了现实中的分布状态)。我们也可以简单地说,帕累托分布的系数(用于衡量不平等的程度)是关于r–g差值的一个急剧递增的函数。[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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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118 具体来讲,这意味着如果资本收益率与增长率之间的差距和法国19世纪(那时年均资本收益率为5%,而增长率约为1%)一样大,那么按照该模型的预测,累积的推动财富聚集的动力将自动导致财富的极端高度集中——通常前10%人群占有资本的90%,前1%人群占有5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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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120 换句话说,r–g这样一个基本不等式可以解释法国19世纪的资本高度不平等,这从某种程度来说也是法国大革的命失败之处。虽然革命委员会建立了统一税制(这就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财富分布测量工具),但是税率非常低(整个19世纪,无论房产有多大,交易税率都只有1%~2%),以至于资本收益率与增长率之间的差距所产生的影响微乎其微。正因为如此,也难怪19世纪的法国甚至在共和政体下的“美好年代”时财富不平等都和君主立宪制的英国一样大了。和r>g相比,政体的影响相对不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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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122 兄弟姐妹之间均分遗产会产生一些影响,但影响程度小于r>g。具体来说,长子继承制(或者更准确地说,农地的长子继承制,使英国国家资本的比重在19世纪减少了)放大了人口和经济冲击的影响(兄弟姐妹间的排行次序又催生出额外的不平等),从而提高了帕累托系数并且导致财富分布更加集中。这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1900~1910年英国前10%人群的财富比重要比法国的大(英国略高于90%,法国略低于90%),更能解释为什么英国前1%人群的财富比重要比法国大得多(英国70%,法国60%)。长子继承制似乎是为了保护少数的非常大的地产。但这种影响在一定程度上被法国的低人口增长率抵消了(因为r与g之差,当人口增长停滞时,累积的财富不平等在结构上更大),最终它对整体分布只产生了一个中等的影响,这在两个国家是近似的。[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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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124 拿破仑颁布的民法典于1804年生效,法国的不平等也不会出现在英国贵族和女王的面前。在巴黎前1%人群在1913年拥有总财富的70%,这甚至比英国还多。现实是那么令人吃惊,甚至还体现在动画片中——《猫儿历险记》,该片以1910年的巴黎为背景。片中没有正面提到老妇人的财富多少,但是从她华丽的住所以及男管家是多么不屑于公爵夫人和她的三只小猫等可以判断,其财富数量应该是非常可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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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126 按照r>g的逻辑,增长率从17世纪的仅仅0.2%上升到18世纪的0.5%,再到19世纪的1%,这一事实起不到多大作用:与5%的资本收益率相比是很小的,特别是因为工业革命略微提高了资本收益率。[28]根据理论模型,如果资本收益率为每年5%,资本集中的均衡水平将不会显著降低,除非增长率超过1.5%~2%或者征收资本税使资本纯收益率降低至3%~3.5%,或者两者兼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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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128 最后,请注意,如果r–g的差值超过某个临界值,就不再有均衡分布:财富的不平等将无限制地拉大,分布平均值与峰值之间的鸿沟将无限地增大。这个临界值的大小无疑取决于储蓄行为:如果很富有的人没地方花钱,只能把钱存起来增加他们的资本存量,这样贫富差距就更容易出现。《猫儿历险记》引起人们对这个问题的注意:阿德莱德·博内法米尔有着可观的收入,她把这些收入用于给杜翠丝、玛丽、图卢兹、柏辽兹这几只猫上钢琴课和绘画课上,虽然它们有些讨厌上这两门课。[29]这种行为很好地解释了“美好年代”的法国(尤其是巴黎)财富集中度的上升:老年人逐渐聚集了最多的财富,因为他们将资本收入的很大一部分储存起来了。所以,他们的资本增长率比经济增长率高得多。如上所述,这种不平等程度的急剧上升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最终将无处去投资和储蓄,全球资本收益率将会下降,直到形成一个均衡的财富分布状态。但是这一过程需要很长时间,由于前1%人群占巴黎总财富的比重在1913年已经超过70%,我们可以想象,如果“一战”所带来的冲击没有发生,均衡水平将会达到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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