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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606 21世纪资本论 [:1704613597]
1704618607 小型食利者组成的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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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609 世事轮转,继承财富在当今世界再次崛起,尤其是在2010年以来的法国。根据我的估计,对那些出生在1970年之后的人而言,继承财富将占其一生财富资源(包括来自继承和劳动)的1/4。因此如果看总额,继承财富对现代人的重要性已经接近对19世纪出生的人群(见图11.9)。在此应当指出,这些预测都是在“最可能出现的情形”上做出的:如果最后的情况发展更像是第二种情形(即低经济增长以及高资本收益率),那么对于21世纪出生的人来说,继承财富可能会占到其财富资源的1/3甚至高达2/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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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611 但继承财富总量与过去持平并不意味着继承财富就能发挥相同的社会作用。如前所述,财富的集中度现在大大降低(财富榜上排名最前的1%人群的财富在1910~1920年占社会总财富的60%,但在此后的百年间该集中度下降了约2/3,目前这个人群的财富只占全部财富的20%多一点儿),而且随着“世袭中产阶层”的兴起,当今大规模财产的数量也要远远小于19世纪。具体而言,当初高老头和赛查·皮罗托都为女儿准备了50万法郎的嫁妆,这些嫁妆每年可产生2.5万法郎的租金,这相当于当时500法郎平均年收入的50倍,如果按现价计算,这在今天要相当于3 000万欧元的财产,每年因利息、股息以及租金可获得150万欧元的回报(即如今人均3万欧元年收入的50倍)。[51]当然这样规模的遗产依然存在,有些遗产的绝对规模还不止于此,但从数量上讲,这样规模的遗产数量相比19世纪是大大减少了,尽管财富和继承总额已然回复到了此前的高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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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613 此外,当代小说家再也不会像巴尔扎克、奥斯汀或詹姆斯那样把3 000万欧元财产之类的信息作为关键情节。随着通货膨胀使得传统数字的意义越来越模糊,如今的文学作品已经不流行直接描绘钱的数额了。不仅如此,食利者阶层本身也从文学作品中消失了,而社会不公平的体现也因此改变了。在当代小说中,社会阶层之间的不平等通常都表现为因工作、薪酬以及技能不同而产生的收入差距。从前以财富层次划分的社会变成了按劳动和人力资本分层的社会。例如,许多最近热播的美国电视剧中的男女主人公要么拥有高学历,要么技能超群,例如善于治疗疑难杂症(《豪斯医生》)、解决神秘罪案(《识骨寻踪》)或干脆领导美国(《白宫风云》),这是很惊人的现象。编剧显然认为,剧中必须要有几位博士,最好还有诺贝尔奖获得者。在观看这些电视剧时,观众可以察觉到这些电视剧是在给“正当的不公正”背书,即因精英阶层的才能、教育和社会作用所产生的不平等是合理的。诚然,最近还是有些电视剧描绘了那种更加令人不安的不公平,即基于巨额财富的不公平。电视剧《裂痕》中就上演了一批冷漠的企业经营者,他们骗取了工人数百万美元的财富,他们的妻子则更加自私自利,一面闹离婚一面不舍得放弃现金以及带游泳池的住宅。在第三季中,受到麦道夫案的启发,编剧们描绘了某位金融人士入狱后,他的子嗣是如何疯狂争夺其父亲留在安提瓜的财产,由此来继续维持纸醉金迷的生活。[52]在电视剧《黑金家族》中,我们看到生活腐化的年轻继承者们无才无德,终日无耻挥霍着继承来的财产。这些当然是极端例子,但当代电视剧中那些依靠祖上遗产过活的角色或多或少都偏向负面,哪怕编剧并没有公开谴责,而依靠继承遗产生活在奥斯汀和巴尔扎克年代则被认为是完全正常的,甚至大部分人都会从心底里觉得这是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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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615 这种对不公平的观念转变是有一定道理的,但其中也牵涉到若干误解。首先,当今教育所发挥的作用显然要超过19世纪。(在当今世界几乎人人都有相应的文凭和技能,如果没有文凭和技能简直寸步难行:人人都在努力学习某种技能,即便是那些有望获得丰厚遗产的继承者也是如此,特别是当继承年龄在逐渐往后推时。)但这不意味着社会朝着精英治理的方向迈进,也不意味着劳动收入在国民收入中的比重在提升(如前所述,劳动收入在国民收入中的比重并未有任何实质提升),更不意味着每个人都能有平等的机会获得各种技能。实际上,培训教育方面的不平等只是往高层教育方向推移了,另外也没有证据表明教育的普及真正有效增加了代与代之间的社会流动性。[53]然而无论如何,人力资本的转移总是要比金融资本或房地产的转移更复杂(因为至少继承者需要付出某些努力才能完成人力资本的转移),这种状况于是就让人们普遍相信,遗产财富宣告终结,社会变得公平,但可惜这种普遍的认知是偏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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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617 主要的误解在于:首先,继承并未终结,继承财富的分布产生了变化,但这是另外的问题。在当今法国社会,超额财产数量相比19世纪确实减少了,现在3 000万欧元资产甚至500万或1 000万欧元资产都少见。但由于继承财富的总额已经恢复到此前19世纪的高位,因此数额比较大的遗产(例如那些20万、50万、100万甚至200万欧元的遗产)增多了。这样的遗产数额虽然不至于大到可以让继承者彻底放弃职业而完全靠利息生活,但归根到底还是相当可观的数目,毕竟许多人毕生劳碌也不见得能挣到那么多钱。换言之,我们的社会从数量稀少的庞大食利者变成了数量众多的小型食利者,即由小型食利者组成的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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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622 在1970~1980年出生的人,其中12%~14%的人拿到的遗产数额会超过收入最低的50%的工人的毕生劳动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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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624 图11.11各个时代分别有多少比例的人口继承的遗产相当于其他人毕生的劳动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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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626 资料来源:piketty.pse.ens.fr/capital21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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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628 图11.11中的指数最能贴切地反映这种变化。这是各个时代的人所继承的(包括遗产和馈赠)财富总额超过工资最低的50%人群毕生劳动平均收入的比例。当然收入最低的50%的人群一辈子所能挣到的数额也在不断变化,目前这些人一年的平均收入大概是1.5万欧元,如果按领取收入50年计算(退休之后的领取也计算在内),那么一辈子的收入大概是75万欧元。这大概就是依靠最低工资劳动一辈子的所得。正如图11.11所示,出生在19世纪的人群当中,大约有10%的人的继承数额会超过该数字,对于出生于1910~1920年的人,该比例则下降到了2%多一点儿,在1930~1950年出生的人群中,该比例恢复到4%~5%。按照我的估测,对于出生在1970~1980年的人而言,该比例已经到了12%的水平,而对于那些在2010~2020年出生的人而言,该比例可能会超过15%,也就是说,有1/6的人口所获得的遗产数额将超过收入最低的50%人群平均的毕生劳动所得(与此同时,总人口中大约有一半人几乎拿不到任何遗产)[54]。当然,那1/6的幸运儿也可拿到学位勤奋工作并通过自身努力让收入远远超越中位数,然而这并不能改变这样令人不安的事实:当今社会的不平等正达到新的历史高度。这种不公平更难用文学来体现或通过政治手段解决,因为这种不公平不再是一部分上层社会对比大众,而是一种渗入各人口阶层的普遍的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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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630 21世纪资本论 [:1704613598]
1704618631 食利者:民主之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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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633 其次,继承资本的分布差异在21世纪很可能会变得像19世纪那样悬殊。如前面章节所述,目前并无必然力量阻止财富高度集中的重新出现,假设因为各国税率竞争等因素引发增长放缓而资本收益率高企,那么财富集中很可能会回到与欧洲“美好年代”时类似的程度。如果这种局面发生,那么这将引发剧烈的政治动荡。民主社会的根基在于崇尚奋斗的世界观,或至少是通过奋斗而实现价值的信念,即社会普遍认为,财富不均等更多的是由能力和努力程度决定而不是遗产和租金。这种信念和希望在现代社会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原因很简单:在民主体制中,全体公民都享有平等的权利与实际生活条件的不平等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要想克服这对矛盾,社会的不公平就必须是由理性和普世真理造成而不是强制偶然性因素。因此不平等必须符合正义,而且对人人有用,至少从道理上说是如此并且在现实中要能尽量实现。(正如1789年制定的《人权宣言》第一条所言:在权利方面,人人与生俱来而且始终自由与平等,非基于公共福祉不得建立社会差异。)1893年,法国社会学家埃米尔·杜尔凯姆预测,现代民主社会将不会一直容忍继承财富的存在,财产私有权终将被消灭。[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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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635 在20世纪,“租金”(rent)和“食利者”(rentie)二词往往带有强烈的贬义色彩。在本书中涉及这两个词语时采用的是其本义。租金是指某笔资本所产生的年度收入,而食利者则是指靠收取租金过活的人。如今由资产产生的租金通常就是指资本回报,无论其形式是租金、利息、股息、利润、版税还是其他法律规定的收入形式,只要其本质是无须通过劳动而是通过对某资产所有权获得的收入。在18和19世纪,这两个词语的本义并无褒贬之分,例如在巴尔扎克和奥斯汀的小说中,社会接受并认可这种财富形式以及因此而产生的收入,至少上层社会的人是完全认可的。随着民主和精英价值观的兴起,这种财富观在今天基本上消失了,这是思想观念的巨大转变。在20世纪,“租金”一词带有侮辱性的意味。这种语义内涵的变化几乎随处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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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637 特别有意思的是,当前“租金”一词的词义往往与其本义有着明显的差别:通常用来形容市场的不完全竞争(例如“垄断租金”)或干脆用来形容一般性的不合理或不合规收入。有时人们都不免觉得“租金”几乎成了“经济病症”的代名词。租金被视为是现代理性社会的天敌,寻租的空间必须彻底铲除才能打造纯粹和完全的市场竞争。欧洲中央银行行长在上任数月后接受几家媒体采访时对“租金”一词的使用就是典型,当记者问到他对解决欧洲经济沉疴的策略时,他给出极为简洁有力的回答:“我们必须与租金斗争。”[56]他没有给出更多解释。显然这位央行行长心里所想的就是服务行业的竞争缺失:出租车司机、美发师以及类似的人赚的钱太多了。[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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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639 本书中使用的“租金”指的就是“资本产生的年度租金”,即资本产生收入的事实,与不完全竞争或垄断没有任何的关系。如果资本在生产过程中发挥了作用,那么自然资本必须要获得回报。如果经济增长率很低,那么资本收益率超过经济增长率几乎就是必然事件,从而使得过往积累财富的不公平性自动凸显出来。这就是逻辑上存在的悖论,而且无法通过传统的增加竞争的方式加以消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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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641 因此租金不是市场失灵的体现:相反这是资本在“纯粹而完全”市场上的必然结果,正如经济学家都看到的那样,在资本市场中,每个资本的所有者,包括那些最无能的遗产继承者,他们只要有资本就可能通过多元化资产组合实现最高的收益,而其投资资产又是国民经济甚至国际经济运行的组成部分。当然,那种认为资本产生租金和收入而资本所有者可以不劳而获的观点也有些令人吃惊,因为这种观点似乎与常识相悖,在许多文明社会中,对此也有不同的反应,有些反应甚至相当剧烈,例如伊斯兰文明直接禁止高利贷而苏联则将全部资产收归国有。但无论如何,只要存在私有资本,那么租金就必然在市场中客观存在。在土地资本变成工业资本、金融资本和不动产之后,这种深层次的现实依然没有改变。某些人认为经济发展可能会慢慢消融劳动和资本之间的界限,但事实恰恰相反:资本市场和金融中介的日益发达使得所有权和管理权日渐分离,因此纯粹资本所得与劳动所得之间的鸿沟实际上是扩大了。经济和科技理性在许多时候都与民主理性无关。前者发源于启蒙运动,而大多数人都想当然地认为,经济和科技理性必然会形成民主理性,仿佛中间存在着某种天注定般的魔力。然而现实情况证明,民主和社会公正需要其本身的社会机制,而不是依靠市场机制来实现,甚至不能仅仅通过议会或其他民主机构来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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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643 总而言之:贫富差距的根本动因就是本书从头至尾都在强调的以r>g公式表达的不平等,这种不平等机制与市场竞争不完全没有关系,因而也不会因为市场变得更加自由或竞争变得更加完全而消失。因此认为完全的自由竞争会让继承财富消失并让世界形成精英治理的公序良俗,这种想法属于危险幻想。全民投票以及无财产门槛投票权的形成(在19世纪时投票权有基本的财产门槛要求,在1820~1840年英法两国的投票权总是掌握在最富有的1%~2%人手里,也就是差不多在2000~2010年法国必须缴纳财富税的人口比例)使得富人不再拥有法律上的特权[58],但这并未消除形成食利者社会的经济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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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645 21世纪资本论 [:1704613599]
1704618646 继承财富的回归:欧洲现象还是全球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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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648 那么在法国看到的继承财富的回归,是否在其他国家也是如此呢?鉴于数据的有限性,现在很难对此问题给出精确答案。显然法国在财产数据方面的丰富性和全面性是其他国家所难以比肩的。但至少有若干结论应该是成立的。首先,来自欧洲其他国家(特别是德国和英国)的不完整数据也反映了20世纪法国的财富继承的U形曲线在欧洲其他地方也同样存在(见图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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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653 法国、英国和德国的继承财富额都呈现出U形曲线。在观察期末期,英国的馈赠可能存在一定低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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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8655 图11.12 1900~2010年欧洲的遗产继承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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