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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围棋故事（修订本） 第十回 神灵附体道知反败为胜输棋赖账仙角自讨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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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策死后，井上四世道节因硕倒也不负师父重托，不遗余力地指教本因坊道知。大凡聪明绝顶之人，鲜有不自负者，道节自不例外，不仅为人甚是自负，还颇有些自命不凡，但对乃师道策却敬如天人一般。后来有人奉承道节，说道节足以与道策分先，道节叹道：“诚然师父让我一先，有些吃力，但如把棋盘扩大四倍，师父足能让我三子。他老人家之技有如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我等在纵横十九道的小天地中还好，如再加几路，就望洋兴叹，自愧弗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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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寻常弈者根本不知所云，只当是听个热闹，但入棋力高强者耳中，便知其中实含棋道之精要，当是道节发自肺腑之言。由此可见道节对道策是服到了极点，所以尽管被迫立誓心里很有些别扭，但也恪遵师命，不敢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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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的御城棋比赛，转瞬到来，本因坊家虽有不少高段，但人人怕担责而怯战。要命的是，坊门如无人参加御城棋赛，就要取消俸米待遇，这事可就非常严重了。取消俸米倒好说，坊门家大业大饿不着，但因为无人出战而被取消俸米，坊门丢人就算是丢到家了。于是，13岁的道知也只得硬着头皮报名参赛。道知报的段位是“四段格”，即无四段的免状，但有四段实力。其首轮碰上的对手是三世林门入（名元悦），道知执黑棋，居然七目胜，众人无不愕然。起初还以为是小孩子运气好，可到了第二年的御城棋赛，道知碰的对手更厉害，是当时号称第二国手的安井四世仙角（六段），不料道知执黑棋又是五目胜，这就不是运气好的问题了。众人方知此子确实有一手，连将军也高兴地赞叹道：“本因坊家有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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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三年，道知在御城棋中更有出色表演，执白棋赢了林门入三目。又过一年，道知刚满16岁，道节让他先已感相当吃力了。由于道节是当时独一无二的八段准名人，所以道知完全有六段资格。等于说，道知不到三年便升了两段，进步之快实非常人所能企及。这一年的御城棋，轮到道知对安井仙角，道知仍受先，这是因为他棋力虽然长进不小，身份却还是四段格。对此，道知大觉委曲，免不了找道节述说一下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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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的规矩，五段以上才算高段，不到五段不能称棋士。道节因深知道知的棋力，早有心提拔他，一听他的述说，随后便提出申请，准备把道知直接升为六段。元老们看在道知乃师道策的面子上，也颇有成全之意。但麻烦在于道策死后，群龙无首，名人棋所一直虚位空悬，就算是元老们出面力挺也没有用，任何人想升段都须经四家全体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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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道节的申请，别人都没说什么，却遭到安井仙角的强烈反对。仙角振振有辞地说道：“不错，前年我是输给过他，但只此一局，不足为凭。现在他竟想越级升段，事无先例，乱了历代祖师的规矩，本家实难苟同！”这一番话倒也并非是强词夺理，说得道节也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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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此时，隐居的道悦，偶然下山作客，来到坊门，一闻此事，便自告奋勇去劝说安井仙角，希望安井能看在自己这老头子的面子上卖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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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道悦人老忘事。那仙角是谁？乃二世安井算知的小徒弟，平日最得算知疼爱，当年道悦争棋赢了算知，断送了算知的名人棋所，仙角亲眼目睹，如何不恨？只是因为后来的道策艺冠群雄，只得忍气吞声，不敢放肆。这次道策一死，安井家无不弹冠相庆，恨不能将本因坊家的人一个个都打入十八层地狱去，才算出得胸中一口恶气。在此情形之下，由道悦出面去说和岂不是火上浇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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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悦在安井家一番苦口婆心劝说，意思也很明确，即道知棋力确实有六段，这是众所周知的，硬压在四段实在不太合理，如果安井家不同意升段，势必要以争棋解决，安井家未必就稳操胜券，不如卖个人情，落个皆大欢喜为好。道悦自认为说得相当诚恳，安井家会欣然接受。万想不到，安井家却误会其意，以为本因坊家请出早已过时的老头子来说情，想必是道知胆怯的表现，越发把道知看得一钱不值。不但不答应，反而冷嘲热讽，将坊门大大奚落了一番。那道悦碰了个鼻青脸肿回来，气得发昏，坊门上下也群情激愤，于是争棋之议，便如弦上之箭，势在必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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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井仙角所以这般倨傲，一来是两家本有世仇，二来也有恃无恐。原来仙角号称六段，实已有七段力量，料定赢四段格的毛孩子绝对万无一失。而本因坊家一方，井上道节心里有数，深知道知足有六段水平，而且只高不低。因此双方都有恃无恐，谁也不肯讲半句软话。经双方讨价还价，最后决定十番棋定胜负，对局由让先改为先相先，其中第一局就算是该年度的御城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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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也许有疑问，既然是争棋，对于道知而言，让先应该赢面更大，为何有便宜不占非升格对局不可？仙角更搞笑，明明越争越吃亏，还非要争得你死我活。其实不然，说穿了乃是个“面子”问题。对于古代日本棋手，输棋固然不爽，但面子必须保住，而对弈双方的棋格就是面子。换言之，仙角让道知先，即便输了也有面子，但道知被让先，无论输赢，都是没面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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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顺便说说，日本围棋四大家的棋人，名字都很古怪，什么“道”呀“算”呀，别说读者容易看差眼，笔者也都头疼得紧，没办法，史料就是这么记载的。不过看得细点儿，熟悉后就好了。这都是闲话，按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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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大凡到了“争棋”场合，由于事态严重，依着惯例，即使算作御城棋的对局也不在现场下，而是借用将棋名人的府邸举行，并由将棋名人充当公证人（裁判长）。所以，双方同意第一局比赛时间定在御城棋赛的前四天，地点在将棋名人大桥宗桂的家里。至于御城棋正式比赛之日，当着天皇的面，只要复复盘应个景就算作对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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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书既下，双方同门师兄弟间，少不得捧场打气请客吃饭，自吹自擂热闹一番。谁知道请客吃饭却吃出大麻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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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那道知毕竟年轻，不知保养身子，临近比赛时竟吃坏了肚子，患了严重的痢疾，吓得众人面面相觑，慌了手脚。直到比赛前两天，道知才好转一点，但人已憔悴不堪，瘦得像只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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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节愁得长吁短叹，有意申请改期再弈，但道知还真有个硬朗劲儿，认为此战关系坊门三代荣誉，如申请改期，必遭人讪笑，故坚持如期比赛。道节亦知改期失面子，而且安井家也未必答应，只得听天由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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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赛那天清早，道节率领师弟片冈因竹（即后来的第四世林门入）、小仓道喜、高桥友硕等一班同门，前去助威。另外还带着一个叫井田知硕的小童，拿着汤药和草纸，专门伺候道知，以备不时之需。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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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五点钟，对局开始。说是争棋，果然不同凡响，一上来就真刀真枪毫不客气。道知不知是拉肚子拉脱了神还是怎么的，棋下得不大对劲儿，颇有滞重之感。急得道节踱来踱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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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78手之后，众人心中有数，黑棋已不大妙了（见图十），白全局不仅厚实，而且实地不差。只见道知双眉紧锁，小脑袋瓜几乎碰到盘面上，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白，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仙角则顾盼左右，一副悠然之态。坊门棋友心中都觉难过。至谱白118大飞补左上角后，道节料知黑已输定，唯恐留在当场丢人现眼，忙托故先走。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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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除了因竹仍在坚守，同去助阵的人，一个个都垂头丧气地回来了。道节与众人重摆此局，反复研究，都认为道知难逃此劫，不由得同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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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大桥家里的两雄对局，道知仍在苦苦支撑，虽也感到前景实在暗淡，但事关坊门荣辱，故咬牙发狠，决心坚持到底。当仙角弈出第190手时，道知忽觉肚内疼痛，苦着脸起身如厕，这一去足有小半个时辰未见回来。仙角心中老大不耐烦，斥小童知硕前去查看“是否掉进茅厕里”了，一面指着棋盘对观战的因竹、大桥等人冷笑道：“到了这种地步还要硬撑，真是丢尽了道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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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硕转到后面一看，原来道知正跪在地上仰天祈祷，泪流满面，其状甚惨。此刻正值明月在天，夜凉如水，忽有孤雁飞过，哀鸣声声中，更有一番道不尽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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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真是道策在天之灵的关照，道知回座复弈，如同神灵附体，精气神为之一变，竟然走出谱中黑191托的妙着来。黑195立下后，白196只能自补。如此便给黑棋留下了一步大官子，形势变得细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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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220手，局将终了，只剩下后手官子。仙角也开始长考，小心翼翼数了不下十数遍，确信白棋仍多出几目，这才放下心来。不料奇迹又出现了，黑225手以下竟走出匪夷所思的妙着，利用白角气紧，角上要双活，白236只好自补一手，结果预算中233、235的后手扳粘，变成了先手三目。如此一来，黑棋反胜一目。此时已是第二天早上六点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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